陜西,米脂。
自前明天啟年間,陜西便已成災情重地,而米脂,則是首亂之地,后雖多次平定,但也屢次定而再亂。
直到前明靖武初年,天子定陜西,開啟對陜西大地的強硬治理,陜西大地才逐漸歸于安寧。
米脂,因多年動亂,幾近荒廢,則是被列為了賑濟重地,后工程賑災之策起,亦是對經過米脂境內的無定河進行修繕河道,修筑水庫提升蓄水能力。
當然,最重要的,是借此工程,吸納米脂縣極其附近縣村的災民。
從工程開啟,便吸納了災民五萬有余,隨著時間流逝,如今的米脂境內,亦是容納了有近十萬災民。
遷徙之根本規則,則是將因天災綿延,難以維持自給自足之地,才是遷徙的首選。
而陜西,如鳳翔,米脂等地,自然便是第一批次遷徙的政策實施之地。
按朝廷擬定的遷徙之策,將在陜西動員近九十萬災民,遷徙至遼省。
隨后,則是山東,河北等地,遷徙約六十萬災民,也是至遼省。
整個北方暫定的遷徙之策,預計在三年之內,共計將遷徙一百五十萬各省災民,至遼省各地。
而米脂這個糜爛之地,則是遷徙的首選之地,從米脂遷徙近五萬災民,再從鳳翔遷徙三萬余災民,共計近八萬,遷徙至遼省。
則為第一批次的遷徙規劃。
整個暫定遷徙之策完成,若天災依舊綿延,那北方各省,預計還會有近兩百萬難以自給自足,需要朝廷賑濟的災民。
而這些災民,則囊括在朝廷定下的滲透之策中。
即對西北之地的穩步推進,逐步開發,以及對河套之地的滲透,乃至收復。
皆需要漢民的存在,來維持統治的穩定。
只不過,這一項政策,不同于遷徙之策完完全全由朝堂主導,而是需要軍政相配合,甚至需要以軍事進展而隨之變化。
當然,目前的重心所在,自然還是這項遷徙之策。
在朝廷遷徙大策貫徹下來后,曾經因工程賑災之策,而形成了固有工程秩序的米脂,已然是初顯混亂。
工程賑災,首要目的在于匯聚災民,維持穩定秩序。
如此之下,一處處工地,幾乎就是等同一個個軍營,匯聚災民,分編設組,由上之下,層層管理。
如此秩序,只要監督得力,朝廷錢糧供給充足,災區穩定自然是必然。
而現如今遷徙之策下達,這個穩固的秩序自然也隨之而被破壞。
涉及數萬人的背井離鄉,顯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時至正午,烈日高懸,已然接近竣工的米脂無定格修繕筑堤工程營地,隨著遷徙之策的下達,往日井井有條的秩序已然告破。
已經持續了年許的安寧告破,災民百姓們大都是難掩驚慌之色。
對底層的百姓而言,善政也好,苛政也罷,不管什么事情,一旦涉及他們,他們都沒有絲毫的選擇權。
只能被動的等待著未知的命運降臨,是福是禍,都只能迎頭撞上去。
這遷徙之策,亦是如此。
對這米脂的災民家家戶戶而言,或許唯一的信心,就是對當今天子的信任,平定了亂世,又多年賑濟,給了他們生路,且常派出御史官員來巡查,來看他們的生活如何,來抓起殺掉欺壓他們的官吏……
但,再怎么信任,誰又愿意背井離鄉,而且還是那么遙遠的背井離鄉。
縱使抵達那傳說中的遼省,能有好生活,但誰又知道,這么遙遠的路途,又會發生怎樣的意外?
對絕大多數百姓而言,或許終其一生,都未曾出過本縣。
從米脂到遼省,有多遠,千里之遙?還是數千里之遙?都沒有絲毫區別……
“至各家給戶勸說,將朝廷的遷徙政策講清楚!”
“告訴百姓們,天子愛民如子,不會虧待任何人的……調集了充足的糧食,派了軍隊護衛,又調集了很多大夫……”
“遼省那邊,也都安排好了,去了,就免費分農具種子,分田地,分口糧,每個村都會安排耕牛……”
營地中,一群官員行于營地之中,堵錫手握名冊,皺眉吩咐著。
說到最后,堵錫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眼前的眾官員:“記住,盡量勸說,非必要,絕不可能強行……”
話說一半,卻是戛然而止,堵錫搖了搖頭,隨即看向身旁跟隨的一名將領,拱手道:
“還請李將軍約束好將士們,這些百姓們,都不容易。”
長河營千戶孫明點了點頭:“堵大人放心,咱和弟兄們也都是苦寒人家出來的,懂得分寸的。”
“麻煩了。”
堵錫勉強擠出笑容,眾官員及隨行將士,亦是朝營中各處而去。
望著諸官員將士離去,堵錫眸中亦是難掩憂慮,從工程之初,被派來到這任監正督管工程,到現如今工程結束,直接轉為此工程地遣民負責之官。
近兩年時間,不分晝夜忙碌,曾經的書生氣消磨殆盡,對此地的一草一木,所有官員將領,乃至許多百姓,他都可謂是了如指掌。
正是因為太了解,他才有太多憂慮。
人性本惡,權利更是會肆意擴大這份惡。
小民的惡,小官的惡,最終,都肆意的落在所有災民百姓之上。
大惡也好,小惡也罷,在這任職近兩年,他已經見過無數次。
唯一慶幸的是,新朝初立,一切鼎泰革新,天子曉民生疾苦,多施仁政善政,且對人性及權利的惡,多有了解,也多有針對性的政策,在穩固的秩序下,將一切都壓縮在一個有限的程度。
這兩年,他身旁的同僚官員,換了幾十個新面孔,駐守在此的千戶百戶總旗等將領,也換了好幾茬,這些換了的人,做了的惡,最終,都及時報應在了他們自己身上。
而這,還是在營地層層管理帶來的穩固秩序之下所產生的惡,一旦開始遷徙,秩序必然告破,也難以形成穩定秩序。
那人性的惡,權利的惡,必然會十倍百倍的顯露而出,監督的難度,也必然會增加十倍百倍。
權利作惡的成本,也必然十倍百倍的降低。
一增一減……
堵錫環視著這一座座簡陋的民居,那一個個難掩對未來迷茫的面孔清晰映入眼簾。
堵錫不知道,數萬百姓,最終能抵達遼省的有多少。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一旦開始遷徙,漫漫數千里路途,絕對有相當一部分,能夠在大恒的賑濟之下活得好好的百姓,死或傷在這路途之上。
其中又絕對會有相當一部分,死傷的原因,會是因為權利的作惡,權利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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