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動亂一案,洪承疇入閣之命,接踵而至的亂局,鑄就了京城朝野堪稱洶涌澎湃的動蕩。
人心惶惶,暗流洶涌。
一切,本將繼續蔓延,可隨著江南的這一場大捷降臨,卻是猶如天降太歲神一般,將一切風波,直接鎮壓!
北敗蒙古大汗,斬蒙古臺吉,鎮陜西之亂!
南平偽明,一戰功成,定江南之地!
一場場輝煌大捷,給赫赫無雙的大恒兵鋒,再添威勢,再續戰無不勝的神話。
如此赫赫軍威鑄就的天子權柄,足以讓任何人……望而生畏!
一時之間,本已顯混亂失序的朝野,竟驟然歸于安寧。
只不過,隨之而來的一個消息,卻如平地驚雷,震得朝野一片喧囂。
自前明末年,便有內閣首輔之實的來宗道遞辭呈,請乞骸骨!
乾清宮中,天子握著這一封攪動風云的辭呈,目光儼然出神。
天下大權盡集于天子一人,在這片土地上,是數千年傳承的必然。
如此的優劣與否,數千年歷史已然說明得一清二楚。
是明君,以集于一身的權利,那自然是國泰民安,威服四方,是昏君,那再強橫的國運,也能敗得一干二凈。
顯而易見,這種權利傳承,有著極大的弊處,當然,是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有著極大的壞處。
正如他昭武帝,他能將下一代大恒天子培養成明君,已然是得天之幸。
再之后,生于安樂繁華,長于深宮,出明君的概率………
無疑是極低。
他縱使窮盡一生之力,給大恒留下一個天大的江山,留下一個前無古人的帝國,也經不起崽賣爺田不心疼!
他也不可能革自己的命,不可能革自己的命,就注定了,未來崽賣爺田的事情,有極大可能會出現。
要避免這種情況,那皇權就需要一定程度的制約。
就如前明內閣的存在一般,制約皇權的強勢。
同理,若是皇帝是明君,要收回權利,也不是做不到。
顯而易見,如此的話,內閣的作用,毋庸置疑。
哪怕他現在壓制著內閣,壓制著一切!
為了未來,他也遲早要放開,他甚至要主動壓制皇權的無序擴張,肆意妄為,在這天下,畫上一個圈,將皇權,將臣權,將天下百姓,都圈在這個圈里面,所有人,包括他這個天子,都按照這個圈里的規矩行事。
只有如此,才能讓所有人各司其職,才是真正的長治久安之道。
如此之下,內閣的作用,自然是無比清晰。
制衡未來無序的皇權,給昏庸的皇權查缺補漏,維持帝國安穩。
要想按照他的預想演變下去,這一個內閣,他就必須保持著絕對的掌控,只有這樣,他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思,一點一點的扭轉內閣,再透過內閣,直接深入掌控整個文官體系。
只有這樣,他才放心將本該屬于朝堂的權利,一點一點的重新還到內閣,還到各個臣子上。
不然的話,陜西動亂這種事,遲早還會出現。
“劉起元……”
天子輕喃,來宗道乞骸骨,之后必然是劉起元接任內閣首輔。
而在如今大恒朝堂,有這個資歷威望的,也就只有戶部尚書劉起元了。
在如今的大恒朝堂,文官一系,看似在武勛壓迫下,形同一體,但實際上,其內,同樣也分有派系。
如前明遺留的官員,大都是附庸在來宗道,劉起元這兩個內閣首輔,內閣次輔之下。
如武院民科,以及武勛轉文官,這兩類官員,自然又是另一個派系。
兩者之間,談不上水火不容,但也絕對是涇渭分明。
劉起元繼任內閣首輔,自然就意味著,大恒的官僚體系,嚴格而言,還是以前明舊臣為主導運轉著。
這也是他為何直接無視廷推之制,將洪承疇拉入內閣的最重要原因。
他這個天子,直接將洪承疇調入內閣,那那些與前明舊臣經緯分明的另一派系官僚,自然就會向洪承疇靠攏。
再加之洪承疇在江南與越國公共事多年,在武勛之中,必然有不少的聯絡,如此,亦是足以制衡前明舊臣。
避免再次出現因前明舊臣而出現的動亂。
而未來,待洪承疇接任內閣首輔……
天子思緒逐漸深遠,忠臣的前提,就是環境迫使他只能忠城,這一點,他自身的體會,無疑是極為深刻。
失去制衡的臣權,必然失控。
就如他當年的秦公輔政一般。
他不想,他麾下的人,也會推著他前進,逼著他前進。
想要君臣和諧,那就必須保證平衡。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為天子者,目光,必須深遠。
手中辭呈放下,筆鋒揮舞,一個剛勁有力的準字,亦是出現在了這辭呈之上,隨即,天子印璽落下,轟然蓋在了這份辭呈之上。
緊接著,圣旨鋪開,筆鋒龍飛鳳舞之間,一道對來宗道封賞的旨意,亦是隨之成型。
榮養歸鄉,這點尊榮,天子,還是不吝嗇賞賜的。
“送去內閣。”
天子出聲,一旁二德子,立馬快步上前,恭敬的拿起辭呈與圣旨,朝殿外而去。
“大人,德公公來了。”
內閣之中,本是一片忙碌之景,可隨著一名官員的匯報,整個文淵閣,亦是驟然一滯,群臣下意識看向正處理著奏本的內閣首輔來宗道。
似是意識到了什么,來宗道加快筆鋒,龍飛鳳舞的字跡,此刻竟有些潦草。
最終,來宗道放下筆鋒,手臂,竟有些顫抖。
“走……隨本閣,迎接圣意!”
來宗道起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而去。
見此,眾內閣閣臣,及文淵閣中辦事官吏,亦是緊隨其后,朝閣外而去。
“臣等,參見陛下!”
群臣叩拜高呼。
二德子緊握圣旨,緩緩出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恒起于危難……首輔來宗道……”
“賜冠帶致仕,上奏議政之權……蔭其孫兆延入大恒工科院,賞金百兩,銀千兩……”
“老臣,叩謝陛下隆恩!”
縱使早有預料,也早有準備,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來宗道還是難掩心頭顫栗,老淚縱橫,顫抖著接過圣旨,顫聲高呼。
當天使離去,群臣才陸續起身,劉起元上前,將依舊跪倒在地的來宗道攙扶起身。
群臣沉默,此刻,也沒人敢多言。
來宗道望著眼前的文淵閣,又忍不住的環視一圈著巍峨的皇宮殿宇,渾濁的眼眸中,也不禁浮現了一抹深深的追憶。
曾經志得意滿的學子,今日乞骸骨的內閣首輔……
似是圓滿一生……
可一生沉浮,見證了王朝的衰落,又見證了又一王朝的建立,如今,盛世在即,正值宏圖偉業之時,他卻黯然退幕……
又豈能甘心!
可……終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已經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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