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敗退的消息,早已傳至京城,陜西動亂平定的消息,也早已到了京城。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轉變,但在這京城之中,滾滾暗流,卻是在洶涌流轉。
在內閣首輔的親自掛帥督察之下,一場對于朝堂中樞而言,堪稱觸及根源的洶涌驟然成型,且以從未有過的力度,朝天下官員覆蓋而去。
短短十幾天時間,單單就朝堂中樞,便有一大批官員相繼落馬,就連工部尚書,內閣閣臣陳奇瑜,都被直接貶為庶民。
不同于以往由天子主導的政治清洗那般粗暴,這一次,對官員們而言,顯然更為潤物細無聲,也更為恐怖。
畢竟,以往,是文官體系外的人,查文官。
而這一次,則是由文官體系內的首輔親自掛帥,以堂堂首輔的政治生命作為燃料。
且,毫無疑問的是,這番暗流,必然有天子的默許。
所謂團結大多數,打擊極少數。
這一次暗流洶涌,儼然如此。
京城城門處,一天下來,每個時間段,幾乎都能看到地方巡檢押送犯人入京,刑部大牢之中,更是早已人滿為患。
任何事情,都有利且有弊,對不少官員而言,這場風暴,是天大的禍事,而對不少官員將領而言,這,顯然是一件大好事。
正如武勛將帥們的幸災樂禍,正如錦衣衛的如釋重負,正如,洪承疇的躊躇滿志!
時至黃昏,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那一輛離京數載的馬車,亦是出現在了京城之外的官道上。
距離京城甚遠之處,洪承疇便打開了馬車車門,眺望著遠方那巍峨的京城,心中,儼然已經激蕩難奈。
從靖武初年,到現在,昭武四年末,整整五年多!
從南京戶部尚書,到總督直隸江浙改革,再到江南稅賦巡查御史。
江浙數省,南直隸,每一府每一縣,勤勤懇懇,矜矜業業,儼然揮灑了他數年的光陰,
守得云開見月明。
終……苦盡甘來!
京城的風波,他自然一清二楚,內閣閣臣,工部尚書陳奇瑜被削去官職,貶為庶民。
而他,在這個時候,被天子親詔入京!
這意味著什么?
儼然很是清晰!
在江南,再大的權勢,也只是地方職權,也只是執行者。
可到了這中樞,他就是政策擬定者,一言一行,皆是影響著整個天下!
而他,可是秦公門客!
是當年秦公初執掌中樞之時,便徹底投效在秦公府邸。
換而言之,便是秦公屬臣!
如今天地已換新顏,放眼朝堂天下,文官體系之中,他,才是正兒八經的天子親信之臣!
一部尚書,執政中樞!
上佐天子,下督百官,牧黎民。
假以時日,宰輔天下……
“呼……”
洪承疇長吐一口氣,望著越來越近的巍峨京城,心中之壯志豪情,已然難以言喻。
京城,他洪承疇來了!
“大人,咱們是先回府邸還是?”
至城門處,駕車管家忍不住問道。
“去皇宮,直接去承天門,本官要覲見陛下。”
洪承疇立馬道。
馬車穿過城門,順著入京的大街,緩緩朝皇宮而去。
“江南那邊,有消息傳來沒有?”
乾清宮,天子放下奏本,揉了揉額頭問道。
二德子立馬朝一旁站著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隨即回道:“回稟陛下,還是之前的消息。”
宮女小步行至天子身后,如蔥玉指輕揉著天子額頭兩側,天子趁勢后靠,微瞇著眼,好一會,才道:“內廷這邊,你要上點心,各地災區,不能再亂了。”
二德子立馬掐媚一笑,跪倒在天子身側,輕錘著天子大腿:“陛下放心,奴才用腦袋保證,絕對不會出問題。”
“嗯……”
天子輕點頭,手指輕輕在大腿上敲動著。
絲毫沒有在意,他這一句話,便將內廷的政治格局,完全打亂。
片刻后,天子才瞥了一眼滿臉掐媚的二德子,眸光微閃,眼睛亦是緩緩閉上。
也難怪,明朝常出權閹。
王五乃是老年入宮,忠于職守,是習慣,若說討好掐媚奉承,自然談不上。
而二德子這種正兒八經的閹人,討好奉承,是真有一套。
伺候人起來,真的是變著花樣討好,只要一個眼色,便討好到心窩里,而要他做事,那就是完完全全一條惡犬,要他咬誰,就毫不猶豫撲上去撕咬。
這種人,哪怕是天子,也用的甚是舒心。
王五被他派去江南傳旨且順帶整頓內廷商行不過十幾天,這二德子替上位置,他竟然都用的有些順手且習慣了。
是一條好狗啊!
天子輕笑,可笑的是,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他還真需要這么一條完全依附于他的好狗!
缺了,還真不行。
踏踏踏……
不知何時,有腳步聲突響,一名宦官小跑而來。
“陛下,江南稅賦巡查御史洪大人在宮外請求覲見。”
天子微瞇的雙眸打開,一抹精光一閃而逝:“讓他過來。”
“奴才遵命。”
宦官小跑而去,二德子身體一僵,這個時間點,洪承疇進京?
天子目光挪轉,瞥了一眼二德子,隨即緩緩靠向椅背,宮女再次上前,輕揉起來。
這簡單的一道目光,卻是讓二德子心頭一顫,大感慶幸,幸好沒有機會外頭那些想要他吹一下耳旁風的官員。
而在此時,洪承疇進京的消息,也極為迅速的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的耳中。
一部尚書空缺,內閣閣臣空缺,這等天大的缺口,有資格窺視的,早已是虎視眈眈,各行其道,動作不停,爭斗不休。
這個時候,幾乎快要被朝堂遺忘的這位天子親信重臣,竟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京城!
一時之間,本就暗流洶涌的京城朝堂,更是添上了一股風暴,徹底攪動了整個京城的風云。
原本的爭斗不休,瞬間偃旗息鼓,一道道目光,皆是匯聚在了洪承疇這一條過江龍身上。
莫名的壓抑,亦是籠罩在了不少朝臣的心頭,事情很是顯然,這個特殊時候,洪承疇入京,答案幾乎已經明示。
但……是人,都會有僥幸心。
是人,也都會不甘,近在咫尺,若希望澆滅,又豈能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