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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背盟棄誓(4K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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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孫氏的宅邸之中,火光沖天。

  叔孫州仇捂著鮮血直流的肩頭,一邊嘶嘶的小口吸氣緩解疼痛,一邊還要提防著公斂處父背地里使壞。

  雖然叔孫州仇嘴上一直沒說,但從開始到現在,公斂處父的一言一行都被他暗暗記在心中。

  孟氏,你和我玩陰滴是吧!

  他睜開眼望向肩頭幾乎要凝固的暗紅血痂,只能在心中連連哀嘆。

  “宰子,您老人家怎么還不來啊!”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的記掛,正坐在戰車上奔馳的宰予,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而坐在他身邊的季孫斯,則連忙從袖中抽出了一枚布帕遞了過去。

  “宰子操勞國事,竟然到了患病的程度。待會兒我見到國君,定當在他的面前為您表功。”

  宰予俯身施禮,隨后接過布帕抹了一把鼻頭道。

  “這就不勞煩季子了,國家安定,使得曲阜遠離兵災,這便是對我最大的褒賞了。我又怎么去敢圖謀更多呢?話說回來,季子您為何會從巷尾突然冒出登上我的戰車呢?”

  季孫斯聽了,不由干笑兩聲,臉上寫滿了尷尬。

  “我先前發現陽虎心生歹意,于是便命令御者林楚帶我沖入孟氏的園圃之中避難。可我雖然安全了,但是還是不免記掛著城中的民眾與族人。

  我害怕他們會受到陽虎的賊害,于是便伙同林楚一起翻越了園圃的圍墻,一路從上東門跑了回來,沒想到正巧在這里遇上了您啊!”

  記掛民眾和族人?

  你是怕孟氏害你吧?

  不過倒是瞧不出來,堂堂魯國上卿,居然能夠不顧高貴之軀,采用翻墻頭逃跑這種手段。

  看來,公卿大夫們雖然表面上斯文,但只要把他們逼急了,有些事其實還是一樣可以干得出來的嘛!

  不過這些話宰予也就是在心里說說,好歹大家都是要臉的人,有的事直接說透反倒不美了。

  只是宰予不說話,不代表季孫斯不問。

  他左右看了看曲阜街道上四處奔跑的徒卒甲士,心有余悸道:“陽虎真的已經出逃了嗎?”

  宰予一聽,正想要回復,可他轉念一想,又隨口扯了個謊。

  “季子放心,我先前親自帶人追擊。陽虎與他的黨羽出了曲阜后,一路向北方逃竄,這會兒,估計都已經快到陽關了。”

  “陽關?”季孫斯遲疑了一下:“他這是想盤踞北境繼續作亂?”

  “多半是這樣了。”

  季孫斯聽到肯定的答復,剛剛恢復了血色的臉又白了三分。

  “陽虎經營北地已有數年,他在那里根深蒂固,如果真讓他逃過去,恐怕今后又會成為我國的大患啊!”

  “季子無需擔憂,陽虎想要作亂,還得先過我這一關。等曲阜的戰事平定后,我愿提萬人之眾圍攻北地。若是我無法攻克,之后再由季子您親自出馬,您看這樣如何?”

  宰予一臉言真意切、大義凜然的模樣,而季孫斯又不知道這小子的手上掌握著陽關的虎符。

  一時之間,還真以為他是打算為季氏排憂解難。

  季孫斯感動道:“魯國的安定,現在都系于您一人之手了。我讓肥那個不肖子拜您為師,現在看來,真是拜對了人啊!”

  宰予笑著回道:“哪里,季子言重了。就算您為肥小君子挑選別的老師,他一樣能夠成就功業。或許您還不知道,今日我們之所以能夠戰勝陽虎,您的兒子肥可是出了大力的。”

  “喔?此話怎講?”

  說到這里,宰予干脆把季孫肥召集季氏流亡在外的家臣,并策反公山不狃,勸降上軍的種種事跡一股腦全告訴了季孫斯。

  敘述的過程中,除了凸出季孫肥少年果決的形象,也將他本人在其中發揮的作用隱去不談。

  畢竟這說到底是季氏的家務事,如果告訴季孫斯,這一切都是由他操辦謀劃,季孫斯雖然依然會感恩,但總歸心里會留下宰予伸手太長的疙瘩。

  而宰予之所以要這么做,也有兩個目的。

  第一,是告訴季孫斯,他的兒子季孫肥是個有能力、有膽識、有孝心的三有少年。

  另外,再通過這些事例,旁敲側擊地說明:季孫肥現在已經在季氏家臣和上軍中頗具影響力,從而幫助他鞏固繼承人的地位。

  第二,則是告訴季孫斯,等叛亂平息后不要忘記給公山不狃兌現季氏家宰的職位。

  畢竟,之前他為了讓公山不狃背叛陽虎,可是恩威并施。

  現在,威已經實實在在的壓在了公山不狃的腦袋上。

  如果恩不能兌現,以公山不狃的暴脾氣,記恨他都算是輕的。

  公山不狃再怎么說,也是魯國地界上有一號的人物。

  陽虎這一倒臺,公山不狃就成了季氏家臣中實力最強者。

  宰予以后還想和他合作呢。

  如果現在把關系鬧僵了,回頭還怎么讓公山不狃跟隨他高舉周禮的大旗?

  換而言之,公山不狃要是做了季氏的家宰,而季孫肥的繼承人位置又能徹底坐穩的話。

  那我不就等于掌控了半個季氏嗎?

  而短短的這段時間里,季孫斯暫時還體會不到宰予的弦外之音,他還在為兒子的進步欣慰不已。

  “先前我想要把肥送到您那里接受教育,家臣之中還有不少人反對我的做法,認為您雖然是位縱橫沙場的名將、出使四方的策士,但卻未必能當好肥的老師。

  然而,肥在您的身邊才不過半月的時間,就已經能夠懂得申明大義,不惜性命的保護長輩與親族。難道還有什么人比您更適合做他的老師嗎?”

  宰予聞言只是笑著搖頭道:“肥的賢德又哪里是我教導出來的呢?

  我聽說,患有直胸的人不能讓他俯身,生來駝背的人不能讓他仰頭,僬僥部族的小種人不能讓他舉重物,矮子不能讓他攀高,瞎子不能讓他看東西,啞巴不能讓他說話,聾子不能讓他聽音,糊涂人不能讓他出主意。

  本質好而又有賢良的人教導,就可以期待他有所成就。

  如果本質邪惡,教育他也聽不進去,縱然有伊尹和周公來當他的老師,又怎么能使他為善呢?

  以前,太任懷孕時身體沒有變化,如廁時,在廁所里生下文王,沒有受到任何痛苦。

  文王不讓母親增添憂慮,無需保傅多操心思,未讓師長感到煩擾,事奉父親不讓他生氣,對兩個弟弟虢仲和虢叔很友愛,對兩個兒子管叔與蔡叔很慈惠,為自己的妻子太姒做出榜樣,與同宗的兄弟也很親近。

  詩上說: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為自己的妻子做出表率,進而及于兄弟,以此來治理家庭和國家。

  這說的就是文王的賢德啊!

  等到文王即位之后,他的態度愈發恭敬,言辭愈發謹慎。

  遇到國家大事,必定要咨詢掌管山澤的八虞,與虢仲、虢叔兩兄弟商量,聽取閎夭、南宮的意見,咨訪蔡公、原公、辛甲、尹佚四位太史,再加上有周公、邵公、畢公和榮公的幫助,從而讓神明安寧,使萬民安樂。

  像是文王這樣的人,又哪里是僅僅依靠教誨就能教導出來的呢?

  從前您認為肥難堪大用,只不過是忽視了他身上好的本質,而看到了他身上不好的一面罷了。

  如果說我對于您的兒子有什么功勞,那大概不是我教導了他,而是我發現了他身上良善的一面,并鼓勵他將其發揚光大吧?”

  季孫斯聽到這里,不免贊嘆道。

  “從前我曾陪同國君聽您的老師孔子談論君子的標準,孔夫子說: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君子不因為一個人的言語說得好而推舉他,也不因為一個人有缺點而廢棄他好的言論。

  您雖然一直不愿承認自己身為君子的事實,但卻一直在踐行著君子的行為啊!”

  季孫斯在這兒一頓鼓吹,但現在的宰予可不是從前那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了。

  晏子和蘧伯玉都夸獎過他,季孫斯擺在這兩位面前,顯然已經有些不夠看了。

  宰予輕松自如的應付了幾句,說話的工夫,二人已經來到了叔孫氏的宅邸前。

  被甲士簇擁著的公斂處父見到宰予來了,趕忙上來拜見。

  “宰子……季子,您怎么也來了?您不是應該在園圃中避難嗎?”

  季孫斯聽到問話,只是打著哈哈:“國家有難,我又豈能獨自偷生呢?”

  而叔孫氏的家司馬公南則是急的直接來到宰予面前拜見。

  “宰子,還請您快快上前解決我家主君吧。”

  宰予也知道事態緊急,因此也不廢話,直接邁步走入宅院。

  剛進門,他便被滾滾黑煙嗆得連聲咳嗽。

  一抬眼,便看見前方的沖天火光中,站著位滿臉黢黑,渾身是血,一手提劍,一手舉盾,恍若修羅的男子。

  男人見到宰予,直接激動地大喊一聲:“宰子!”

  宰予被他嚇了一跳:“你是何人?”

  “是我,叔孫輒啊!”

  宰予按著腰間的佩劍慢步走了上去,直到貼近了,才艱難的辨認出了他的五官輪廓。

  “子軾啊!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叔孫輒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絕望的,堂堂大丈夫竟然當眾嚎啕道。

  “宰子,今日之請,非我本愿。奈何魯無君子,國中上下,能守信義者,唯您一人而已。今日將您請來,實屬無奈之舉,還請您不要怪罪。”

  宰予道:“子軾何處此言呀?”

  叔孫輒道:“宰子素來自稱儒者,我聽說,在儒者的心目中,金玉并不值得寶貴,忠信才值得寶貴。

  即使把許多金銀財寶贈送給他,即使用聲色犬馬去引誘他,他也不會見利而忘義。即使用人數眾多來威協他,用武器來恐嚇他,他寧愿去死也不會改變節操。

  正因如此,我今日才特地將您請來作證,如果您能夠與我盟誓,我當立即釋放家兄。”

  叔孫州仇此時失血過多,身體止不住的哆嗦,他嗓音發顫道。

  “一切有勞宰子了。待盟誓結束后,叔孫氏定將對您有所報償。”

  他指著擺在地上盛放著牲畜血液的陶盆說道:“一切都已經替您準備好了,盟書也已經書寫完畢,現在就等您確認了。”

  宰予看叔孫州仇一副就快要不行了的樣子,不敢怠慢,趕忙三步做兩步走上前去,拾起狼毫筆蘸一點血漿,在竹簡的左下角署上了姓名。

  之后他又將手中竹簡展開,對向叔孫輒,待他確認后,便又豎起手指遙指蒼天咒誓道。

  “凡與我盟,無害于輒。有渝此盟,明神殛之,其敢有違,俾受百央,及而玄孫,無有老幼。”

  (凡是參與盟誓的,不得加害叔孫輒。違背盟約,就要受到神的誅殺,違背盟約,就要遭受百種禍殃,直到玄孫后輩,不論老幼)

  叔孫輒聽到宰予的誓辭,狠厲的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公南與公斂處父等人。

  “你們也要一并起誓!”

  叔孫輒一發話,作為叔孫氏家臣的公南當即附和起誓,季孫斯倒也不在乎這些,但公斂處父卻有些不情不愿。

  叔孫輒見狀,不由將利劍架在了兄長的脖頸上,厲聲逼問道:“公斂陽!你莫不是又想耍詐?”

  眾人皆轉眼望向公斂處父,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也只得順從了叔孫輒的要求。

  “凡與我盟……”

  直到公斂處父念完最后一句誓詞,叔孫輒這才終于松開了兄長的脖子,將他推向對面。

  公南則趕忙上前攙扶住了腳步虛浮的叔孫州仇。

  趁著這會兒,叔孫輒還不忘沖著宰予拱手致歉道:“昔日的恩情還未報答,沒想到,今日卻又欠了您一樁。”

  還不等宰予回答,誰知就在這時,公斂處父忽然大喝一聲。

  “叔孫子已然無恙,放箭射死賊人叔孫輒!”

  此話一出,眾人齊聲喊道:“不可!”

  而叔孫輒則嗆朗一聲拔出剛剛收起的利劍,又驚又怒叫罵道:“公斂陽,你想背叛誓言?你難道不怕受到詛咒嗎?”

  公斂處父冷聲道:“盟誓,是君子參與的事務。與你這般小人何干?從前紂王命令巫師日夜不停的詛咒武王的軍隊,然而依舊無法改寫牧野戰敗的結局。

  你這賊人,依附陽虎,挾持兄長,意欲弒君,如此大罪,豈是三兩句話的盟誓就能抵消的!”

  公斂處父今日憋了一天的氣,先是想殺季孫斯,結果被孟孫何忌否決。

  后是想要激怒叔孫輒,借他之手除掉叔孫州仇。

  結果這兩招都未能成功。

  現在如果再不能殺掉叔孫輒,那他之前命令射擊叔孫州仇的事情就沒辦法解釋。

  他被叔孫州仇記恨倒還在其次,如果因此而使得叔孫氏與孟氏交惡,那公斂處父覺得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可在場這么多人,地位比他高的多不勝數,也輪不到他來說話。

  季孫斯勸道:“公斂子,都已經做過盟誓了,就不宜改悔了吧?”

  叔孫州仇也臉色發白的喘著粗氣道:“我實在是不愿意背負上弒殺弟弟的惡名啊!”

  “可……”公斂處父假意道:“如果不殺掉叔孫輒,那么,跟隨陽虎作亂的幾個匪首,就等于沒有幾個受到懲治的,如此一來,今后還如何向國人申明正義,治理國家呢?”

  宰予見他還不放棄,于是便開口道。

  “從前,齊國派人向我國索要傳世之寶岑鼎。先君莊公舍不得,卻又怕得罪強橫無禮的齊國,就打算以一假鼎冒充。

  但齊人說:‘齊國人不相信你們,只相信以真誠正直聞名天下的柳下惠。如果他說這個鼎是真的,齊國人才放心。’

  莊公于是只好派人求柳下惠。柳下惠說:‘信譽是臣下一生的珍寶,如果說假話,那就是臣下自毀珍寶。以毀珍寶為代價來保住你的珍寶,這樣的事怎么干?’

  莊公無奈,于是只得以真鼎送往齊國。

  由此可見,信譽才是天下間最為珍貴的寶物。現在,公斂子為了圖一時之快,而舍棄信譽,卻自以為這樣做能夠為百姓立信,并借此治理國家。

  這就好比本想往南方走,卻駕著車往北走。行動和目的正好相反,這樣的做法難道不是很滑稽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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