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師孔仲尼 南子聽到年齡、身份都能對上,失聲問道:“您……您當真是菟裘宰子?”
宰予聽到這話,覺得好笑的同時,又覺得有些驕傲。
唉呀!沒想到啊!
宰予這兩個字,已經不止是個人名了,現如今還可以算作是個名人!
宰予拱手道:“予奉受君命,引軍至此,只為進行盟誓。現今,我麾下的人馬正在帝丘城外十五里的鄟澤扎營。您若是不信,派人開口便知。”
衛侯聽到這里,態度又莊重了幾分。
他笑著回道:“想不到寡人今日竟能與您相見!在我面前談到大夫您的人太多了,他們都稱贊您乃是魯國少有的志節賢德之士,今日一見,果真如他們所言。”
說到這里,衛侯話鋒一轉:“只不過,大夫來到帝丘,為何不來事先通知寡人一聲呢?您若是早早告知,寡人也不至于對您失了禮數啊!”
宰予聞言,知道即將觸及關鍵點。
于是便行禮拜道:“我作為魯國的大行人,自然有熟知各國歷史源流、卿族關系、近來交際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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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帝丘,本應直接來拜見您,只是我了解到,您似乎與我國的陽虎之間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務。
兩國的關系因此出現了罅隙,我擔心您會將對陽虎的怒火轉移到我國的身上,因此心中常懷不安。
而我又聽聞貴國的蘧瑗乃是天下稱譽的士人君子,所以便前去向他請教與您化解恩怨的辦法。
只是沒想到,還未等我問清楚,便受到了您的召見,真是讓我誠惶誠恐。”
宰予這么坦承,反倒讓衛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對于衛侯來說,陽虎事件,他需要的也就是一個魯國的態度。
現在宰予身為魯國派駐衛國的最高代表,他的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就代表了魯國的意志。
既然人家堂堂魯國大行人都這么誠懇的致歉了,那衛侯自然也不好意思繼續追究了。
但不追究是對于魯國,衛侯對于陽虎依舊是恨得咬牙切齒。
他回道:“大夫不必如此苛責自己,這本就不是您犯下的錯誤,您又何須向我致歉呢?
只不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這里還有一個問題想要私下里問您,不知道……”
宰予今日來是有求于衛侯,衛侯都這么說了,他當然也只能應允。
“您請講。”
衛侯琢磨了一下,考慮到宰予現在的身份,因而還是沒有直接問出口,而是委婉的修飾了一下問題的內容。
“我聽說您所在國家的政權,正掌握在一位邪曲之人的手中。為什么以大夫您的能力,偏偏要去降低自己的身份,毀譽自己的聲名,而去事奉那樣的邪曲之人呢?”
宰予聽到這個問題,只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這問題,的確不大好回答。
他現在也弄不清楚衛侯說這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想要挖人,還是單純的抱怨陽虎,抑或是借此來試探他對于陽虎的態度。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能在衛侯面前說陽虎的好話,因為那會將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才拉近的關系再次疏遠。
可與此同時,他也不能在衛侯面前說陽虎的壞話,因為那就等于留下話柄了。
在沒有探明敵友以前,授人以柄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因而,宰予微微沉默了一陣,俯身拜道:“我不成器,沒有什么才能,而我的族人與家中子弟又不如我。
而在菟裘仰仗我維系祖宗祭祀的也有五百戶人家之多,所以我不敢選擇效忠的對象。”
衛侯和南子聞言,面上皆是起了一些變化。
南子是覺得欣喜,宰予所說的話,正好印證了她之前的觀點,也對應了她從《仁報》上得知的諸多消息。
宰予明明是如此出眾的君子,又為國家立下大功,然而卻退身托辭說自己建功立業是為了照顧家族鄉鄰。
至于衛侯,則依然對宰予抱有疑慮,或許是因為對魯國舊有成見的影響,又或者是視角不同。
在衛侯看來,宰予能在魯國升的這么快,不可能與陽虎一點關系沒有。
宰予現在爵位不少封,好處不少拿,但卻表示自己是迫于無奈,這是否有避重就輕的嫌疑呢?
他正想要開口繼續追問呢,忽然看見門外走進幾個端著食器的侍女。
衛侯見到,立刻笑呵呵地說道:“宰子應當也沒有用過餐食吧?來人,也為宰子奉上飲食。”
而宰予也微微松了口氣,因為這也正好給他留出了一些思考的時間。
與此同時,他也忍不住趁著這個空隙在心中大罵陽虎。
虎子!
都他娘的怪你!
你看你這給我惹得叫什么事?
你沒事讓軍隊穿越帝丘作甚?
作威作福的時候是舒服了,現在要求人賣糧食了,你把我給推出來擦屁股!
你當我是屬廁籌的嗎?!
不多時,宰予面前便擺上了耳杯、甑、碟等各式餐具。
如今天氣漸涼,吃飯時自然也少不了諸夏的特色——溫鼎小火鍋。
隨著火焰升起,殿內的溫度也開始逐漸上升。
宰予自感燥熱,頭上都冒出了縷縷汗珠,想要摘掉帽子,可又感覺不妥。
正當他打算忍一忍,先把這一截應付過去時,一直在觀察他的南子突然發話了。
南子向同樣被火焰燎的直冒虛汗的衛侯請求道:“殿內炎熱,不如請出女御執扇驅熱吧?”
衛侯先前也一直礙于宰予在場,雖然同樣熱的難受,但卻不敢松解衣襟。
此刻南子請愿,他自然欣然應允。
衛侯下令道:“夫人所言極是,那就命人執扇驅熱吧!”
語畢,衛侯還不忘詢問宰予:“宰子是否需人執扇?”
宰予一聽這話,如蒙大赦:“蒙謝您的恩德了。”
他心中嘆道:“繁文縟節害死人啊!”
沒一會兒,剛剛才為眾人獻上飯食的女御們便拿著絲帛大扇來到了幾人身邊。
她們的手掌輕輕揮動,涼風徐徐吹來,宰予頓時感覺舒服了不少。
正當他打算端起耳杯滿飲酒水解渴時,忽然聽見衛侯猛地一拍桌子,猛地冷哼一聲。
“哼!這是怎么回事?!”
宰予抬頭看去,發現衛侯臉色漲紅,而坐在他身邊的南子一張俏臉也冷冰冰的。
宰予心里咯噔一下,還以為是他做了什么激怒了他們,于是趕忙問道。
“是我犯下了何種罪過,以致于引您發怒嗎?”
衛侯壓著火氣,向宰予致歉道:“不是您的問題。”
旋即,衛侯冷聲問道:“方才你們幾個當中,是誰向夫人呈獻的飯食?”
衛侯話音剛落,為宰予掌扇的女御便跪下拜道:“是妾。”
衛侯聞言,氣的端起盛放烤肉的漆盤,從中揀出一根半寸長的雜草,怒笑道。
“你看看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女御看見雜草,嚇得臉色都白了,她跪伏在地,渾身發抖地回復道。
“妾去膳夫那里取餐時,的確沒有見到里面有雜草呀……”
“還敢狡辯!”衛侯怒道:“去召司寇史魚過來,寡人今日必要治你的不敬之罪!”
衛侯話音剛落,南子又伸出筷子在烤肉上顫顫巍巍的夾出了一根發絲。
“這……”
衛侯看到頭發絲,瞬間更惱了。
今日有外人在場,然而這些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他的面子,這讓他豈能不怒。
“快!立刻去請司寇過來,我必要將膳夫一同治罪!”
而宰予聽到這里,趕忙起身出列。
這倒不是他有多喜歡管閑事,而是宰予作為一名熟讀禮法的儒生,深知對國君犯下不敬之罪的結局是什么。
一旦真的坐實這項罪名,女御和膳夫必定難逃一死。
且不論飯菜中的雜草與頭發絲是否真的是由女御和膳夫放入的,就算的確是他們做的,因為這點事把人殺了也實在太過分了。
宰予開口道:“如今天色已晚,現在去請史魚大夫,恐怕不太妥當。國君如果想要嚴查此事的話,我雖然是個外臣,但也可以替您代勞。”
衛侯聞言眉頭一皺:“您還懂得禮法?”
南子在旁小聲提醒:“宰子是曲阜孔子的學生。”
“原來如此……”衛侯豁然開朗。
孔子知禮的名聲早就傳遍天下,他的學生中不乏衛人,衛侯自然也知曉他的聲名。
衛侯思索了一番,于是便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您了。”
宰予見衛侯同意由他查案,總算松了口氣。
還好,先把人命保下來,至于剩下的,就全看他來操作了。
宰予先是來到衛侯身邊問道:“您能否將發絲與雜草交由我來查驗。”
衛侯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他將證據放在盤中交由,身邊的女御遞了出去。
宰予接過頭發觀摩了片刻,又拿起雜草看了一小會兒。
他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緊張的心情也舒緩了不少。
這頭發長約三寸,油光锃亮,烏黑中還夾雜著一些斑白。
宰予拿著頭發與女御的黑發比對了一下,瞬間松了口氣。
這頭發應當不是她的。
他看了眼身畔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御,沖著她輕聲詢問道。
“不要害怕,我基本可以確定你是無罪的了。只是為了得到定論,能否帶我去到您的居所看看呢?”
女御命懸一線,哪里敢拒絕宰予的要求,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連連點頭。
而衛侯則一臉驚奇的問道:“如果不是女御做的,那難道是膳夫嗎?”
宰予笑著回道:“應當也不是膳夫。至于真相如何,還請您等我從各處調查回來后,再向您慢慢述說。”
語罷,宰予便向衛侯俯身拜別,然后跟在女御的身后離開了東寢。
剛剛走出殿門,女御便嗓音顫抖地向宰予請求道:“大夫,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宰予只是安慰道:“放心吧。”
衛侯目視著他們出門,嘴里嘀咕著:“這菟裘宰子到底說的是真是假?這事真不是女御做的?還是說,他只是憐憫女御,所以才說了這些話。”
南子想了想,回道:“宰子在書中說過: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我覺得,他固然是愛人的君子,但多半是不會用假話來蒙騙他人,并以此遮掩他人的過錯吧?”
就在衛侯與南子談論之間,宰予已經領著女御回來了。
他正色走到衛侯面前,回報道:“真相已經查明。”
“那應當如何判決呢?”
宰予正聲道:“應判膳夫無罪,除此之外,為表您的寬仁,還應當賞賜女御一件新衣。”
衛侯聽到這里,不解道:“這是何故啊?”
宰予道:“我方才分別去了女御的居所和您的東廚察看過了。
膳夫在砧板上切肉的刀是新磨的,很鋒利。用這樣的利刀在砧板上切肉,就連韌筋都能切斷。
而您食用的烤肉,都是把肉切成了大小不過一寸的小塊,然而唯獨三寸長的頭發沒被切斷,這是不合情理的。
所以,這不像是切肉人的過錯。
之后,我又查看了烤肉的用具。
烤肉所用的木炭是最好的桑炭,用于烤制的爐子火力也很足。
用這樣的炊具烤出的肉焦黃流油,然而一根三寸長的頭發卻沒烤焦,這又不像是烤肉者的責任。
而后,我又在女御的帶領下,去查看了夫人的居室,屋頂完好無損,四面懸掛的帷幕也很嚴實。
所以不可能有雜草粘在夫人的身上被她攜帶入內。
我也查看了女御房間里的臥具,發現她所用的草席破舊開裂,編席用的繩子折斷了,上面的草都碎了。
而女御穿著的衣服破舊,袖口中用于填充的絮都清晰可見。
而黏在絮上的碎席草,半寸長的,足有三根之多。
作為婢女,穿一身破舊衣服睡在破席上,席上的碎草黏在袖口,用這樣的穿著給夫人和國君呈獻飯食,要想雜草不掉進飯里,這是不可能的。
我請求撿一根附著在女御衣絮上的破席草,和飯里的雜草比一比,不知道您是否應允?”
衛侯聞言,立馬吩咐道:“允!”
一邊的小臣急忙從宰予的手中接過雜草,與飯菜中撿出的雜草對比了一番,隨后回報道。
“稟明君上,完全相同。”
衛侯聞言大感驚異:“這……現在雜草可以解釋了,可頭發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宰予聞言笑著回道:“至于烤肉上的頭發,也與女御的頭發不相符合。我推測,這頭發恐怕是剛才您命令扇風時,女御們扇的過于賣力,所以才把頭發扇飛落在肉上的吧?”
衛侯想了想,立馬低頭俯視幾案之下,不一會兒,果然從案下撿到了幾根頭發。
“這……”
衛侯看到頭發,不由覺得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荒唐。
“唉呀……險些誤會了一位君子呀。”
而坐在他身邊的南子則微微撇嘴,衛侯見了只得紅著臉向她認錯。
“看來還是夫人說的對啊!菟裘宰子的德行,不是我應該懷疑的。”
衛侯挺直腰板,扶著前額向宰予說道:“唉呀!今日可是多虧了您啊!若不是您,我險些錯殺了無罪之人。”
宰予笑道:“既然您已經明晰了真相,對于我的判決,不知道,您覺得是否可行呢?”
衛侯趕忙起身向宰予致謝道:“豈敢不遵從大夫之言?傳寡人的命令,赦膳夫無罪,賜給在場女御每人一件新衣。”
在場的女御聞言面上都露出了一絲笑容,她們款款施禮。
“謝國君賞賜。”
衛侯紅臉搖手道:“這不是寡人的賞賜,只是寡人在彌補過失罷了。
你們為寡人盡忠盡力,然而卻只能穿著破舊的衣服,睡著陳舊的草席,以致于差點被寡人誤解為不敬。
你們如果一定要謝的話,就去感謝宰子的恩德吧。”
宰予聽到這里,也謙卑的向衛侯回報道:“我之前和您說起過楚文子,楚文子能夠聽從葆申的建議,所以楚國得以在南方稱霸。
如果沒有遇到楚文子這樣的明主,那么縱然有千萬個葆申,又能如何呢?
所以即便您不認為這是您的恩德,我又怎么敢竊取了您的功勞呢?”
衛侯聽到這兒更為自己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為感到慚愧了。
而宰予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于是便不再多說,而是俯身向衛侯請辭。
“天色已晚,我將要返回帝丘城外、鄟澤水旁的魯軍營壘了,在此向您提出告辭。”
“欸……宰子!”
宰予聞言只是垂著腦袋,也不回復。
衛侯看到這里,只覺得自己先前那些話是怎么問的出口的。
他半張著嘴等了許久,這才嘆了口氣:“那寡人派車送您出城吧。”
宰予拜謝:“敬謝君恩。”
衛侯和南子望著宰予邁步離開東寢,直到他的身影消沒于黑夜之中,這才回過神來。
衛侯嘆道:“宰子是個君子啊!治理百姓卻不居功,擊敗強敵卻不自傲,愛惜民眾的性命卻又像是愛惜自己的孩子那樣。
讓他治理國家,在外可以使國家沒有被外敵進攻的困擾,在內使得民眾沒有遭到冤獄殺戮的憂患。
然而這樣的人,卻從不夸耀自己的功勞,只是托辭是為了保全家族的原因。
宰子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位仁德之人了吧?”
南子有些惱怒的望了眼衛侯:“哼!君上,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就是這樣一位仁德的君子,然而您一開始卻打算辱沒他的聲名,以致于讓他憤懣離去。
如果您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天下的仁人志士,小童只能深深地為衛國將來的命運感到擔憂啊!”
衛侯被夫人嗆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下定決心道:“夫人說的對啊!今日,確是寡人無禮了。明日,寡人當親自去拜訪宰子,以此來向他說明寡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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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作者一定是壞人?我就不是那種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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