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都城,新絳,趙氏下宮。
趙鞅正在伏案審讀各地呈報上的奏牘,雖然公務繁忙,但他卻并沒有感到半點疲累。相反的,他覺得十分愉快輕松。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趙鞅最近就遇到了幾件喜事。
前幾天,宋國大司城樂祁奉宋君之命出使晉國,以加強兩國之間的盟邦關系。
他奉國君之命前往綿上迎接樂祁入晉,二人相談甚歡,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
不過,如果單單是這一點,還不足以讓趙鞅如此喜悅。
最讓他高興的是,樂祁居然將隨身攜帶的六十面楊木盾牌作為禮物送給了他。
六十面楊木盾雖然不是多值錢的東西,趙鞅也看不上這點小利。
但這卻代表了樂祁對于六卿態度的轉變,宋國的樂氏,之前一向侍奉范氏,然而這次來到晉國,卻主動向趙氏釋放善意。
趙鞅想到這里,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看來范鞅這老匹夫不講道義的后果,終于顯現出來了啊!
范氏的威望降低,而我的威望則穩步提高,再加上天賜的曲轅犁,范氏和趙氏,真可謂此消彼長啊!”
先前宰予獻上的曲轅犁已經正式投入使用。
就目前各個城邑反饋上來情況看,曲轅犁的效果居然比董安于等人事先預估的還要好上不川 如果曲轅犁能夠大規模投入生產,那么趙氏開墾荒地的效率必將成倍增加。
有了土地,就能進一步擴大田畝,開出更優厚的條件去吸引在六卿之中游移不定的民眾。而趙氏名下的民眾越多,能夠供養的軍隊也就越多。
晉國六卿貌合神離久矣,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再次爆發沖突。
多積攢一分人力,在日后斗爭中存活下來的幾率就越多。
說到這里,趙鞅不免又想起了那個在他面前巧舌如簧的儒生。
他的余光忍不住瞥向幾案的一角,那里端端正正的擺放著幾本紙質書籍。
那都是子貢的商隊這段時間從魯國運來晉國售賣的。
自從趙鞅給宰予和子貢大開方便之門后,他倆手下的商隊便接連不斷的從魯國涌入趙氏封地。
開始,他們還只是賣些詩書禮樂之類的普通書籍。
可到了后來,居然還出現了不少連趙鞅都不曾見過的書籍。
像是什么教導小童讀書識字的《爾雅》,
專門占卜道理的《易傳》,
描繪上古時期名山大川、異獸精怪的《山海經》,
別有生趣的數科典籍《九章算術》《周郫算經》,
講解醫者診斷判病原理的《傷寒雜病論》
還有講述了天文歷法的《太初歷》等等。
趙鞅一開始差人買幾本回來,原是為了當做教導族人教材來使用的。
但一次閑來無事時,他隨手取了幾本來看,誰知這一看,就是通宵達旦。
想到這里,趙鞅不免心癢,他放下手頭的公務,隨手抽出還沒看完的《易傳》,剛剛翻開扉頁,就看見前言部分寫著一行小字。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宰予。
趙鞅見了,忍不住連拍大腿,嘆道:“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詩書禮樂無一不通。宰子我,真神人也!!!’
趙鞅想到這里站起身,在屋內悔得四處踱步。
“我當時怎么就沒把他留下呢!欸....還是小看了他啊!”
趙鞅想了想,忽然又往案前一坐,拿起筆蘸了點墨正要在竹簡上寫字,可剛寫了一行,又感覺不對。
宰子我的紙張已經在趙氏的領地上流通,如果我用竹簡給他傳信,會不會令他感到疏遠呢 還是差人去買點紙回來,如果因為這點細枝末節,讓雙方產生誤會就不好。
趙鞅沖門外喊道:“來人。”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家仆跌跌撞撞的闖入房內。
“主君!大事不好了!”
趙鞅皺眉問道:“出了何事竟要如此驚慌”
家仆咽了口口水,滿臉驚懼道:“范鞅剛剛去見了國君,說...說 “他說什么了”
“他說:樂祁奉宋君之命出使別國,然而沒有正式完成使命就私自與您飲酒,這是不尊敬兩國國君的表面,不能不加以懲戒!
中行氏的中行寅也在一旁幫腔作勢,國君于是就聽信了他們的讒言,讓他們帶人去把宋國使團的人全給抓了!”
“什么!’
趙鞅拍案而起,一時之間,血氣上涌,竟感到有些許頭暈目眩。
他看著對面墻上掛著的那面,由樂祁送給他的楊木盾牌,白楊木上描繪的正是一只展翅玄鳥。
趙鞅的腦子仿佛觸電一般,他猛然想起了宰予之前對他說的那段話。
不久之后,將會有玄鳥降臨在趙氏,只不過它帶來的卻未必是福祉,而有可能是災禍。但玄鳥并不是引起災禍的原因,真正引起災禍的,是在它身后作祟的熊和羆啊!
趙鞅喃喃道:“宋國乃是殷商后裔,向來以玄鳥作為圖騰。而范氏和中行氏都是出自荀姓他們的祖先 說到這里,趙鞅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松,毛筆應聲落地。
只聽見啪的一聲脆響,趙鞅驚道:“快!火速給我修書一封,傳信宰子我!”
“領命!”
仆人正要轉身出門,趙鞅忽然又出聲將他叫住。
“慢著!”
“主君’
趙鞅思索片刻,喊道:“讓毋恤跟著一起去!”
齊都,臨淄。
一處臨街的小宅子里,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者正端坐在庭院里,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翻閱著手中的紙質書籍。
老人念叨著書中的句子,時而像是沉思,時而又像是困惑,但最終還是化為了一絲好奇。“豆麥之種,與稻梁殊,然食能去饑 豆麥的果實與稻谷小米雖然不同,但吃了都能消除饑餓。
這話倒不像是魯國的儒生能說出來,這個宰予真的是孔丘的學生嗎 還是說,多年不見,孔丘終于放棄他復興那些繁文縟節的想法了”
老人嘴里正念叨著這些話。
忽然,他的家門外停下了一輛馬車,從車上下來了一個身材雄壯的中年男人。
他走到門仆面前問道:“晏子在家嗎’
“主人正在看書。他之前吩咐過,如果您來拜訪他,直接進去便是。
男人點了點頭,緩緩推開大門,生怕驚動了老人。
但這點動靜,依然沒有逃過晏子的耳朵,他抬頭看見中年人,立馬撐著席子勉強起身道。“穰苴啊!你怎么來了”
田穰苴恭恭敬敬的施禮道:“國君 晏子一聽到‘國君’這兩個字,就知道肯定沒什么好事。
他嘆了口氣,放下書本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吧,國君這次又要干什么”
田穰苴伴在他的身邊,扶著晏子登上馬車。
“其實和上次差不多。下面的小吏第一次拜見國君,不太懂禮儀,盯著國君看了好一會兒國君被他看得惱了,便問他:你在看什么 那小吏倒也是個率直人,竟然直接答道:國君長得實在俊美,所以多看了一會兒。
您也知道國君的脾氣,聽到這話之后,他怒不可遏,大喊著:非禮!非禮!
非要把那小吏推出去處死。雖然小吏的行為的確不符合禮儀,但處死也太過了點。我們都勸不動國君,就只能請您來幫忙了。”
晏子聽了,無奈嘆息道:“這本來這只能算是一樁逸聞,如果國君真把人處死了,回頭消息傳到別國,讓他們知道我國的國君遭人‘非禮’,還不得被笑話死 這個道理,連孔仲尼的學生都明白,為什么國君就不明白呢”
田穰苴聽了,不由驚異道:“您難道也在看宰予的著作嗎”
他從懷里摸出一卷書籍,送到晏子的面前,書籍的封面赫然寫著《尉繚子》三個字。晏子看了一眼,道:“這《尉繚子》我雖買了,但仍未讀過。”
田穰苴笑著回道:“這《尉繚子》的確有不少獨特見解,其中不少段落都對我有所啟發。可惜啊!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真想去見一見這個所謂的魯國儒生。這樣的賢能之士,只能蝸居于魯國這樣的小國,實在可惜了。’
吳都,吳城。
“父親!”
相國府上,伍封興沖沖地拿著一卷書籍沖入正堂。
誰知剛進去,卻看見父親伍子胥正與一個面相黑紅的男人相對而坐,彼此暢談。
伍封見了,趕忙俯身拜見:“孫子。”
二人齊齊回頭看他。
伍子胥見他這副莽撞模樣,不免訓斥道:“封啊!你怎能如此失禮”
一旁的孫武只是笑著道:“子胥,罷了。’
語罷,他又望著伍封手中的那卷書籍問道:“這是什么”
伍子胥瞥了一眼,說道:“大概是紙吧。封這小子,出使魯國的時候,曾經帶了一些回來。這東西書寫起來,的確比竹簡方便。’
伍封聽到,只是笑著將那書籍雙手呈上:“父親!這可不僅僅是紙,而是我之前同你提到過的,宰子我的著作。
您常說魯國的儒生無一用處,但孩兒想知道,您看完這本書后,難道還能繼續說出這番話嗎’
伍子胥聽了這話,只當是兒子和自己較勁,但孫武卻饒有興致的接過這本書。
封面上赫然寫著《三十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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