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宰予帶到。”
陽虎府上,仆從叩開房門,朗聲向他回報。
陽虎正在房內踱步,聽到回報,立馬臉色一變,催促道。
“我不是說子我到了不必通報,直接把他帶過來就行了嗎?快,把他請進來!”
仆從沒想到陽虎居然如此急著見到宰予,于是向他拜別后,便一路小跑著將宰予帶了過來。
宰予站在門外正準備向陽虎施禮,誰知陽虎竟滿臉帶笑的徑直朝他走來。
“唉呀,子我啊!你何必如此客氣呢?你我之間,不必拘禮。”
陽虎親切的擁著宰予走進房間,宰予被他打了個出其不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應對。
沒想到,這陽虎居然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
宰予伴著陽虎走入房內,趁著邁步的時間,他抬頭環視四周,開始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房間還算寬敞,但顯然夠不上大宴賓客的標準,角落里點著幾盞造型別致的青銅燈,在東側則擺著一扇座屏,座屏遮擋視線,讓宰予看不真切它的背后到底藏了什么東西。
不過從座屏邊緣延伸出的幾個架子,以及架子上擺放的竹簡來分析,這個房間或許是陽虎平常用來處理事務和讀書的地方。
而在進門不遠處的位置,則簡單的擺放著兩張精致的漆質幾案。
幾案上擺放的食具和食物很是豐富。
鏤空的銅俎上擺放著還冒著煙的嫩紅烤肉,陶簋中擺放著各種腌制好的時令蔬菜,盛放的皿中裝滿了熱騰騰的米飯。
一旁的沒揭開蓋子的銅盂里也不知煲的是什么珍奇野味燉出的好湯,宰予只聞了聞飄出的香氣,就忍不住食指大動。
宰予原本正準備入座,可當宰予粗略的數了數幾案上的餐具數量時,一股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數了數自己座位上的餐具數量,又用余光瞥了一眼陽虎座位上的餐具。
這一數,可算是數出了大問題。
宰予發現,兩邊的幾案上擺的,赫然都是五鼎四簋。
根據周禮規定,天子用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
陽虎執掌國政后,便動用權力逼迫國君給自己封了個大夫。
他吃飯用五鼎四簋沒有任何問題。
但宰予現在還未晉位,就算他晉位了,也不過是個下士,吃飯的時候充其量用個三鼎二簋就差不多了。
陽虎這家伙,給我擺上五鼎四簋是什么意思?
宰予聯想起陽虎今天在學社吃癟的事情,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了過來。
想要測試我?
還是想要籠絡我?
不過無論是測試還是籠絡,陽虎都算是打錯算盤了。
因為宰予壓根就不吃這一套。
他早就看周禮不爽很久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會拿守孝三年的事情去問夫子,還被臭罵一頓。
宰予面不改色,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座位上。
陽虎見他竟然毫無異議的入座,面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他走到宰予身邊,提起木勺,從銅卣中取出酒漿,準備親手為宰予添滿觚杯。
宰予見狀,想要伸手阻攔:“陽子,這……”
陽虎只是笑著,一勺一勺為宰予倒酒。
“子我啊!我剛才說什么來著?在我這里,你不必拘禮。你我一見如故,不必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我陽虎做事用人,向來不拘泥于一些古舊的規矩,只要是有才能,愿意為國家出力的,我都可以向國君舉薦。所以說,你和仲尼才可以得以受到任用。
而我交朋友,同樣奉行這個原則。只要是與我投緣的,無論長幼尊卑,我都可以友善相交。
今日邀你過來,也不過是出于友人之誼,愛惜賢才之心。
所以伱呀,不必受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
咱們今天只談人生理想,不談那些太過復雜的東西。”
陽虎舉起觚杯,向著宰予說道:“來,與我滿飲此杯。”
陽虎盛情相邀,宰予也不得不賣他個面子。
二人將觚中酒水一飲而盡,隨后齊聲大笑。
“子我,真是海量啊!來,我再為你添上一杯。”
宰予一杯馬尿下肚,臉上泛著沱紅。
他因為囊中羞澀,平常沒有太多機會飲酒。
因此,他深知不能完全順著陽虎的意思走,要不然遲早得酒后失言。
既然陽虎一直打直球,宰予索性也不和他玩虛的了。
“陽子,容我先吃口菜。”
陽虎聞言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好,說的也是。再不吃,這肉都該涼了。”
他回到座位坐下,而宰予也趁著這段時間,拿起桌上的小刀割了塊烤肉下來墊了兩口。
就像宰予所預料的那樣,他剛墊了沒兩口,陽虎便再次邀他喝酒。
如此三番四次,宰予只得裝作不勝酒力,開始說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回話。
陽虎在試探了幾次之后,確定宰予的確有醉酒的跡象,這才開始假借聊天往外套話。
他神色一變,擺出愁容,長嘆道:“唉……”
宰予察覺到陽虎的意圖,將計就計的打了個酒嗝,問道:“陽子何故嘆息啊?”
陽虎道:“人的年紀大了,免不了回想起年輕的時候。”
宰予飲一口酒:“您年輕的時候怎么了?”
“想我年輕時,只不過是季氏的一個看門人。那時候,我哪里能想得到,我居然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了季氏家宰,有幸參與國家的政事,輔佐主君和國君安撫社稷啊!”
陽虎悵然道:“其實我也知道國人是如何罵我的,他們說我是陪臣執國命,罵我是亂臣賊子。
但我難道做出了什么對不起神靈,有愧于國人的事情嗎?
自我執政以來,在匡地擊敗了鄭人,弘揚了魯國的武功。
遍訪各地的賢人,向他們請教治國的道理。
按時祭祀天地,以祈求神明的護佑。
與晉國等友邦結好,穩固了魯國的地位。
我做了這么多,卻依然還要背負一身罵名。”
說完,陽虎苦悶的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宰予聽到這里,對于陽虎邀他過來的目的終于摸了個七七八八。
忽然,他心里冒出了個絕妙的主意。
宰予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饒是陽虎,也被宰予放蕩不羈的笑聲嚇了手一抖,差點把手里的杯子扔掉。
“子我何故發笑啊?”
宰予道:“我笑那群譏諷您的國人,有眼而無珠啊!”
陽虎面色微不可察的動了動,嘴角忍不住的上翹。
“喔?”
宰予道:“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竭井之水,豈知瀚海之博?他們不理解您的苦悶,但我卻是感同身受啊!”
陽虎放下觚杯,微微一笑:“此話怎講?”
宰予哼了一聲:“我宰予同樣起于微末之中,發于陋巷之間。
能以陪臣之身執掌國命,這怎么會是您的缺點呢?
這明明是您能力的體現啊!
他們罵您,說到底不過是看不起您的出身罷了。
此非陽子之罪,實乃國人之過也!”
陽虎聞言大喜過望,他忍不住端起觚杯,起身向宰予祝酒。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子我也!”
宰予晃晃悠悠的端起觚杯站了起來,他身軀左搖右晃,迷瞪著眼看向陽虎。
“陽子,我有一句話要送給你。”
“子我,請講!”
宰予笑容迷醉,他舉起觚杯高指蒼天,氣沉丹田一聲吼出。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