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貢怒道:“誰說我是在躲你了?”
“那你跑蘆葦叢里蹲著干什么?”
“你往河對岸看。”
宰予順著河岸望去,只看見在遠方的原野上筑著一座簡陋的營寨,寨門前還有數隊身披丹紅漆甲、手持長戈的衛士正在四處巡邏。
宰予捏著下巴疑惑道:“我記得上個月上弓箭課的時候,還沒有這座寨子啊。這是什么時候建立起來的?”
子貢道:“而且這寨子的面積不小,又有裝備精良的甲士守衛巡邏,一般的盜匪可沒有能力組織出這樣的隊伍。”
宰予喃喃道:“難不成是盜跖的殘黨?”
盜跖是活躍在魯僖公時代的大盜,也是魯國賢大夫柳下惠的弟弟。
他出身貴胄,然而卻不像哥哥柳下惠那樣安心讀書修養德行,反而選擇落草為寇打家劫舍。
傳說他的手下有部眾九千,盜跖率領他們在天下間橫行霸道,侵凌諸侯各國。
他們毀壞門戶,掠奪牛馬,擄劫婦女,貪圖財物,不敬祖宗,禍亂天下,是春秋時期最兇惡、也是名頭最響亮的一伙賊寇。
只不過自從盜跖以后,魯國就再也沒出現過如此規模的盜匪了。
子貢搖頭道:“盜跖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他的殘黨怎么可能存活到今日。”
宰予道:“不是盜跖,那是誰的人呢?”
正在二人疑惑之際,他們突然看見幾輛掛著孟氏旌旗的戰車從南方的土路上飛馳而過,朝著營寨駛去。
子貢大驚失色道:“孟氏?這寨子是孟氏家族建立的?他們在曲阜郊外建立營寨,這是準備犯上作亂嗎?”
宰予思索道:“如果是孟氏就說得通了。身為三桓之一,他們的確有能力在一個月內建立這種規模的營寨。不過我倒不認為孟氏會犯上作亂。”
“你怎么確定的?”
“怎么確定的?”
宰予眉頭一挑,心里嘀咕著:“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從史書里看到的吧?”
他尋思了一下,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從前三桓之所以要犯上作亂,是因為昭公想要收回權力,并削弱三桓的實力。
然而現在,三桓牢牢掌控著我國的大政,國君也沒有對他們下手的想法。孟氏作亂有什么好處呢?”
子貢皺眉道:“現在國家可不是掌握在三桓手上,而是掌握在陽虎的手上。孟氏難道就不想驅逐陽虎,獨攬大權嗎?”
宰予嗤笑道:“驅逐了陽虎,那朝政也不會落在孟氏手上,而會落在掌控了上軍的季氏手上。
季氏和孟氏、叔孫氏雖然統稱三桓,但只有遇到共同的威脅時他們才會團結起來,至于平時,他們只會窩里斗。
你難道忘了我們魯國為何要裁撤中軍了嗎?”
在魯昭公時期,魯國的軍隊其實并非只有上下兩軍,而是上中下三軍,由三桓家族各自統領一軍。
而上代季氏族長季孫意如為了削弱孟氏和叔孫氏的實力,便趁著叔孫家族內亂的時候,將三軍給改成了兩軍。
季氏還是獨自統領一軍,而剩下的一軍則由叔孫氏和孟氏平分。
如此一來便形成了季氏一家獨大的局面,從此以后,魯國的國政從原來的三桓共同商討,變成了季氏說一不二。
孟氏和叔孫氏對于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
所以當陽虎作亂,囚禁現任族長季孫斯的時候,兩家便裝聾作啞,選擇性失明。
因為陽虎即便篡奪了季氏的權力,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家臣,在魯國根基淺薄。
因此,處理政事的時候,陽虎在很多事情上都必須依仗孟氏和叔孫氏幫忙。
兩家正好可以趁機擴張勢力。
而如果把陽虎趕跑了,讓季孫斯回來執政,那孟氏和叔孫氏的好日子自然也就到頭了。
所以說,之所以會造成陪臣執國命的局面,與他們兩家的縱容脫不了干系。
子貢想通了這個關節,頓時念頭通達。
“原來如此。子我,你小子不是挺聰明的嗎?既然如此,為什么你之前還會提出讓野人和國人享有同等權利的蠢辦法?”
宰予哼了一聲:“你懂什么?這就像夫子明知道只要放棄‘仁’的主張,他就立馬可以在國內飛黃騰達,但他依然不愿向三桓妥協一樣。這屬于原則問題,而不是蠢或不蠢的問題。”
子貢一臉的不信:“就你那個靈活的道德標準,你還有原則?”
“哼!你忘了我在課堂上睡覺那天夫子是怎么說的了嗎?對待一個人,應該聽取他的言論,然后再觀察他的行為,這樣才能評價一個人的好壞。
我雖然平時喜歡逞口舌之利,但你見我做過什么違背道義的事情了嗎?”
說完,宰予便撥開蘆葦叢向外走去。
子貢還以為他是生氣了,于是連忙追上去道歉:“子我,你別生氣啊!我不就是和你鬧著玩嗎?”
“我沒生氣啊。”
“那你突然走開是準備去哪兒?”
“當然是到營寨那邊看看了,你難道不好奇它是做什么用的嗎?”
子貢被宰予這么一說,還真的有點心動。
于是,便鬼使神差的跟著宰予走了過去。
二人渡過河水,又徒步幾百米,但還沒等靠近營寨,便被寨墻上值守的甲士叫住了。
“你們是干什么的?這里是軍事重地,閑雜人等不得擅闖!”
宰予說謊都不帶臉紅的,他欺騙甲士道:“我們剛剛在附近打獵,射中了一只飛鳥,正好掉到了你們營寨里。請讓我們進去把獵物拿走。”
“飛鳥?我沒看見什么飛鳥。你們趕快離開,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完,甲士取出背后的弓弩,從箭壺中取出弩箭、搭上弓弦,將矛頭對準了宰予。
宰予喃喃道:“居然還準備了弓弩,果然是精銳啊!這個寨子到底是干嘛用的呢?”
宰予回憶看過的史書,然而琢磨了半天,他都不記得最近一段時間魯國將會發生什么大事。
“你怎么還不走?再不走,我真放箭了!”
“別放箭!我們這就退走。”子貢見宰予愣神,趕忙應了一聲,隨后就要拖著他往后走。
誰知一輛馬車突然駛出營寨,馬車上站著個穿棗紅深衣、蓄長須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見宰予等人與甲士對峙的場景,開口詢問道:“發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