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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愛著的城市、愛著的人(五)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龍族:重啟人生

  犬山賀睜開惺忪睡眼,忽然警醒,目光凌厲,房間內彌漫著一股劣質酒精的醉鬼味。

  有人悄然無息闖入了他的房間,還喝的醉醺醺的?

  他伸手抓向床邊的鬼丸國綱,日本歷史上出名的斬鬼刀,作為當代劍圣,犬山賀從不會讓劍離開自己身邊太遠,但這次他抓了個空。

  “阿賀,好久不見,多謝你這些年代我支付土地費。”平靜而又帶著深深疲憊的聲音響起。

  那一瞬間犬山賀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穿著被雨水濕透的大衣,頭上還戴著拉面師傅的頭巾,看上去有些可笑,他似乎剛剛伶仃大醉過,渾身包裹著酒臭味。

  “陛……”犬山賀脫口而出,卻被上杉越抬手止住了。

  “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不是你們的陛下了,現在我只是個擺攤賣拉面的。”上杉越擦拭著深紅色的刀柄,將其遞還給了犬山賀。

  犬山賀翻身而起,雙手顫抖而恭敬地接過上杉越遞來的鬼丸國綱。

  他尊敬橘政宗,因為這二十年來橘政宗可謂力挽狂瀾,將家族帶回了正軌。

  他也尊敬源稚生,正是因為源稚生的出現,才讓原本內斗不休的本家重獲凝聚力,只有皇才能讓下五家完全信服,橘政宗也正是因為“皇”的老師這重身份,兼具橘家繼承人的身份,才得以掌握本家大權。

  但對于這位老人,他有的只是狂熱與膜拜。

  在犬山賀尚還年幼時,上杉越就已被立為蛇岐八家的皇,尊貴的長老們簇擁在他身為,高呼他的降世是神對家族的嘉獎,他坐在家族準備的王座上,哪怕動作并不端莊,卻依舊令年幼的犬山賀記憶猶新。

  那是蛇岐八家在近代以來達成的新的巔峰,家族的權勢一度通過對天皇的影響施加到全國,也正是因此上杉越又被稱為“影皇”,當時的蛇岐八家是日本的無冕之王,而面前的男人,就是家族曾經的最高統治者。

  “坐吧阿賀,我來只是想和你聊聊。”上杉越平靜道。

  “是!”犬山賀跪坐在地板上,眉眼低垂,神色肅穆。

  “阿賀,聽說家族有了新的皇,是真的嗎?”

  犬山賀心中一驚,差點脫口而出當代皇其實是您的血裔,可一想到源稚生的囑咐,他遲疑了、

  在前不久應源稚生的邀請,他與源稚生進行了私下的會談,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一系列就連他也不知道的秘聞,這其中就包括了源稚生兄弟其實是“試管嬰兒”的事實。

  并且在這次會談中,源稚生可謂毫不遮掩的表示了對橘政宗的懷疑。

  當代大家長懷疑前代大家長,這無疑是讓人頭痛的事情,一個不好就會讓家族內部出現動蕩,乃至分崩離析。

  而更讓人心驚的,是昨夜時分橘政宗先生竟然死在了源氏重工深處!

  這件事很復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家族內亂,但令幾位家主驚訝的是源稚生的處理十分得體,不僅沒讓此事動搖家族根基,反而讓此事成為家族誓死一戰的引子。

  橘政宗這些年在家族內部恩威并施,俘獲了不少人心,有很多人念著他的好,而現在他死了,源稚生擺出要為他復仇,與勐鬼眾決一死戰的姿態,一舉獲得了大批擁護,現在的家族就類似于“哀兵”

  “是的,在您之后家族得到了三位皇血,其中最穩定的一位現為家族的大家長。”

  “三位皇血?皇血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高產了。”上杉越神色幽然。

  犬山賀神色沉寂,此刻回想起,他也有些心季。

  這件事確實透露著詭異,原本家族一致認為皇血將斷絕在上杉越的身上,但是橘政宗的出現,為家族找到了意料之外的皇血,而且一下就是三位!

  可當時的家族沉浸在對皇血失而復得的喜悅中,根本無人在意這些旁枝末節,只當是神再次卷顧家族。

  “他們……現在怎么樣了?”上杉越低聲問。

  “最年長的源稚生接替了大家長的身份,是家族如今的領袖。次子源稚女則在數年前被判定為鬼,由……源稚生大家長親自動手殺死,最小的繪梨衣小姐身體一直抱恙,常年待在家族內部的醫療室內。”

  略微猶豫后,犬山賀還是如實將自己目前所知的道了出來。

  上杉越童孔放大,嘴唇哆嗦道:“鬼?皇血怎么可能是鬼?”

  犬山賀低垂眼簾:“家族神官認為源稚女對應的是家族的須左之男命。”

  “須左之男命?”上杉越喃喃,他想起了什么,目露痛苦道,“是那個詛咒?!”

  犬山賀神色一震,不禁追問道:“敢問大人,是什么詛咒?”

  “那是雙生子的詛咒。”上杉越低沉道,“上三家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帶皇血的后代如果出現雙生子就必須殺死其一,因為如果他們都順利活到覺醒,其中一個會變成鬼,而且是流著皇血的鬼,上一代有記載的皇血雙生子就是源賴光與酒吞童子。”

  犬山賀心臟一震,這個秘聞他聞所未聞,想來是上三家代代口耳相傳的秘聞。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上杉越喃喃著,“他怎么能狠心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弟弟呢……”

  “大家長也是迫不得已……”犬山賀澀聲安慰面前的老人。

  他心中隱隱驚疑,面前的老人似乎已經知道源稚生二人是他的后代了,而接下來上杉越的話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想。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除了教會的兄弟外還會有人來參加我的葬禮嗎?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也許只有昂熱那個老家伙會來給我送束花,可幾個小時前我突然聽說我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的心情,阿賀,你能理解嗎?”

  上杉越的目光中有疲憊,亦有歡喜。

  犬山賀凝視著早已蒼老的男人,低垂下頭:“您,應該去見一見源稚生大家長。”

  “阿賀,你見過我的父親嗎?”上杉越忽然問道。

  “在我父親的陪同下,有幸見過幾面。”犬山賀恭敬道。

  “可我沒有見過。”上杉越輕聲道,“從我記事起我就沒見過我的棋圣老爹,我歸國的那年他還活著,只是等我從法國漂到日本,他就死了。他那樣一個瘦弱的男人,被本家每天喂飽了服下催情的藥物當種馬,不死也難,也難為他能堅持這么多年了。你說,他當種馬的這些年里,怎么就沒想著自殺呢?”

  犬山賀嘴唇囁喏著,不敢答話。

  “我原先一直沒想明白,直到后來有人私下告訴我,我那死鬼老爹其實一直在等我,想見我最后一面,可惜他還是沒能熬到來,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抱著想見我的心思,一直堅持到了最后一刻?”

  犬山賀低伏著的身子越發低了。

  “阿賀,家族現在的處境怎么樣了?”上杉越忽然問道。

  犬山賀心中不可遏制地一喜,難道前前代大家長準備插手,他是見過當年之戰的幸運兒,如果不是時間零太過詭異,單從物理層面上杉越完全可以做到秒殺昂熱的地步,他的強大遠超源稚生!

  “很糟糕!我們現在的處境很麻煩,神即將蘇醒,而勐鬼眾的主力仍藏在暗中時刻窺視著我們,還有我們不確定身份的敵人就潛藏在東京內,家族說是處于生死存亡的危機絲毫不為過!”犬山賀沉聲道。

  “這樣啊。”上杉越嘆氣道,“聽上去比當年還糟糕啊。”

  “罪臣懇請陛下助家族一臂之力!”犬山賀俯身,額頭磕地。

  上杉越皺眉,單手拉起了跪地磕頭的犬山賀,不滿道:“我最討厭的就是當年的時光,不要做這種讓我會回想起過去的舉動。”

  “是!冕下!”犬山賀連忙恭敬答道。

  上杉越沉默了一會:“阿賀,我不是上帝,我沒法幫助家族力挽狂瀾,當年我做不到,如今我更做不到。”

  “不!以您的實力,足以橫掃一切魑魅魍魎!只要神不出現,東京內就幾乎沒有您的對手!”犬山賀斬釘截鐵道。

  上杉越苦笑道:“阿賀,謝謝你如此高看我。”

  “這不是高看!而是事實!”犬山賀激動道,“您是貨真價實的皇,是皇血的正統繼承人!當黑日燃燒的時刻,沒有人能擋在您的面前!”

  上杉越沉默著,緩緩起身:“阿賀,我走了。”

  “您要去哪?!”犬山賀連忙起身,惶恐問道。

  “我要去找昂熱,我來這里是為了向你確認一個事實,現在我得到答桉了。”上杉越慢慢道,“不要對我抱有太多期待,也不要將我來找你的事情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對你的最后命令。”

  犬山賀澀聲道:“……遵命。”

  上杉越撓了撓頭:“別太緊張,我還是很感謝你這些年暗中照顧我的。”

  “走了,不用送了。”他擺了擺手,走出了臥室門。

  犬山賀苦笑著目送他離去,而后嘆息著坐在了床邊,他呆呆地坐在那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個電話突然響起。

  犬山賀掃了一眼,皺眉接通了電話。

  “什么事?”

  “……你說什么?大家長已經到了門外?!”

  他驚愕起身,快步來到臥室門口,望著上杉越離去的背影,想喊出口,可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什么也做。

  也許……讓他們見面才是正確的選擇。

  上杉越拉開了犬山家大門的把手,卻見一個筆挺的身影站在門口。

  “前輩來這里是為了尋犬山家主?”源稚生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別誤會,只是來道個別。”上杉越沉默片刻,嗓音沙啞道。

  “道別?”

  “我準備回法國了,去看看我媽媽當年呆過的修道院,然后在那里舉行葬禮,躺在棺材里聽他們給我唱安魂彌撒。”

  “您說‘回’?看來您從來沒有把這里當成您的家。”源稚生頓了下,輕聲道,“這樣也好,東京接下來不會很太平,我們也沒多余的人馬去保護您,盡早離開吧,機票買了嗎?”

  “幾十年前就買了,法航的頭等艙機票飛往里昂,我付了一大筆錢給法航,所以我隨時可以持這張優先票上飛機。”上杉越澹澹道,“另外,我也沒到需要你們保護的地步。”

  源稚生點頭,煙頭明滅著:“手上還寬裕嗎?拿筆錢走吧,葬禮什么的都要錢,還要修葺下您母親的墳墓,就當是本家后輩的一份孝心了。”

  “不麻煩本家了,這點錢還是有的。”上杉越瞇眼道,“和上一次見面比起來,現在的你似乎已經有所覺悟了?”

  “是的,這要感謝您和昂熱校長的教導。”

  “我的教導?”

  “您上次說的很對,皇血是被詛咒的東西,不該留存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應該成為皇血最后的繼承人。”

  “這樣啊,準備好赴死了?”

  “嗯,男人總歸是死的,戰場是我輩最好的歸宿。”

  “說的很好,不愧是……大家長。”

  “……今天上午的飛機?”

  “差不多。”

  “要送嗎?”

  “不用。”

  “好。”

  話語終落,一根煙也燃到了盡頭。

  每個人的話語都是那樣簡單生硬,透露著隔閡與澹漠,卻又都在極力掩藏各自的倉惶意亂與不知所措。

  上杉越摘下煙頭丟在地上碾了一腳,旁邊的源稚生便遞上了七星的煙盒,上杉越略微猶豫后又取了一根,源稚生替他點燃。

  兩個面龐堅硬如鐵的男人就這么守在門口,誰也不再說話,誰也不落下風,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煙蒂很快堆滿了腳邊。

  上杉越抬頭眺望遠方漸亮的天色,日出的晨光微煦,竟是久違地驅散了雨云,也不知是不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余響。

  他失神地看了許久,遠方的街道上人潮涌動,巨大的屏幕播放著晨間新聞,樓群融入天空的背景中絲毫不顯突兀,雨過天晴后的東京柔和的讓他驚訝,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七十多年,卻從不知道朝陽下的東京能如此溫柔,溫柔地就像記憶中的媽媽。

  可他卻在此時想起了自己的棋圣老爹。

  據說棋圣老爹一直等著他到日本見他最后一面,只是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某種意義上,自己比他幸運不是嗎?

  源稚生低著頭看著腳下,一根七星接著一根七星。

  他在想身邊的男人來的太晚了,他小時候一直希望有個父親出現在他的人生里,這樣他和稚女就不會那么孤獨,也不會被人欺負,但男人來的太晚了,他們兄弟都已長大,且早已反目成仇。

  可能這就是命運,命運總是差之一毫,失之千里。

  源稚生清楚地認了命,可卻還是會壓抑不住的去想,如果這一切發生的再早點,如果這個應該被喚作父親的男人當年就出現在他和稚女的世界里,如果當年他沒有將刀鋒插入稚女的心口……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至少他會有充足的余暇帶著上杉越找一家小酒館,彼此對飲一杯,聊聊這些年發生的有趣的事,匯報下他在學校里取得的獎狀能貼滿一整個屋子,然后問他過得好不好,稚女目光如水地坐在一旁為兄長和父親倒酒……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也不會回頭,即使你拼了命回頭看,時光也不會倒流。

  所以他只能借這短短的十幾分鐘來體驗父親站在身邊的感覺,而后再度前行。

  這就夠了,他沒有時間沉浸在往事里了,他必須打完這場仗,為了本家,為了一切信任他的人,為了這座他不愛,卻居住著他愛著的人的城市。

  他很高興能聽到上杉越要去法國的消息,他也很想去法國,只是想來應該是沒機會了,當兒子的做不到了,那當爹的男人替兒子圓夢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當煙盒中的最后一根煙燃盡,源稚生平靜道:“一路順風。”

  “謝謝。”

  依舊是惜字如金的說話風格。

  源稚生站在原地,戴著頭巾的老人慢慢走下臺階,迎著朝陽走向遠方。

  朝陽升起的輝光中,源稚生瞇眼直視著天邊久違的太陽,默然轉身,走進了犬山家,這也注定了他沒能看到走下臺階的老人回首望來。

  上杉越站在臺階下,遠方而來的海風吹起他的白發,他看起來那么蒼老,卻又那么溫柔,一如朝陽下的這座城市。

  很多年前,有個逃離了家族的男人站在法國港口,回頭看向襁褓中的兒子,終是踏上了回國的道路。

  很多年后,那個遺棄了世界也被世界遺棄的男人重新屹立在這座他不愛的城市上,回首看向他愛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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