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賀,真想不到昂熱這老家伙居然能有你這樣的學生。”副校長摟著女孩們的肩膀豪飲,唏噓不已道,“真是浪費了!昂熱怎么能當你的老師呢?你就該跟著我才對啊!”
“哈哈哈!久聞副校長大名了,不曾想今日竟然能一睹您的真容!”穿藏青色和服的人坐在昂熱的對面哈哈大笑。
他留著黑白相間的短發,身體硬朗,劍眉飛揚,想來年輕時也是一位美男子。
他和副校長一樣摟著女孩們的肩膀,全然是日本古代貴族的風范。
犬山家家主,犬山賀。
“給大家介紹下,這位是世津子,我的干女兒,絕對的芭蕾天才,我計劃送她去俄羅斯學習,有一天她會震驚世界的!世津子,給大家來一段!”
犬山賀鼓掌喝彩道。
名叫世津子的女孩容貌出奇的清爽,梳著劍道少女般的馬尾。
她脫下腳上的中跟鞋放在一邊,向大家鞠一躬,然后深深吸氣,雙手按在腹間,便是這區區一個動作,她便呈現出芭蕾宗師般的氣質。她一腳畫圓無聲地旋轉,越轉越快,其他女孩捧來櫻花瓣從她頭頂灑落,花雨中的世津子如散花的天女一般的雍容。
“真棒!”不等昂熱鼓掌,副校長已經興致盎然地鼓掌喝彩,“我也想要世津子這樣的漂亮孫女!”
“世津子還不趕緊謝謝副校長閣下!”犬山賀大笑道。
女孩再度鞠躬,坐在了副校長的身邊,為他倒酒。
這時,壽司師傅用一艘一米長的白木船捧上生魚,這邊琳瑯滿目的美少女還沒介紹完,那邊酒香已經在和室中飄浮。
“燒喜知次啊,阿賀你果然還記得我的口味。”昂熱連忙舉杯,“飲酒吧先生們。”
他怕再繼續下去,這場會面將演變成副校長這個二貨的“認親”秀。
而這種事這家伙絕對干得出來!
和室中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女孩們簇擁在昂熱等人身邊,他們席地而坐,在女孩的圍繞下頻頻舉杯。
同為蛇岐八家家主的龍馬弦一郎和宮本志雄無聲地對視,然后舉杯回禮。
至此這場酒宴跟原本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了,他們被排斥在談話之外,只剩下昂熱一方和犬山賀帶著醉意的吆喝。
其中宮本志雄的目光頻頻落在副校長身上。
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巖流研究所所長。
他是本部實用煉金系畢業的,深知在煉金界,人類所屬的領域內無人能出副校長左右。
毫無疑問,他是煉金領域的傳奇!
沒想到這次昂熱來日本會把他也帶上,聽聞副校長向來不喜出門,整日窩在他的閣樓中探索煉金術的禁忌。
宮本志雄望著副校長比犬山賀還要犬山賀的風采,有些無言,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煉金領域堪稱人類極盡的男人,好色反而只是小瑕疵。
“你快要死了吧,阿賀。”昂熱把玩著酒杯,語氣忽然一變,“收那么多漂亮的干女兒,把她們安插在不同行業捧她們做名人,真是死性不改啊。”
微微出神的宮本志雄忽然警覺,彷佛大夢初醒,才發現全場原本極其熱烈的氛圍勐地冷卻了下來。
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在場所有人的頭上。
“雖說年紀比校長小很多,可是畢竟血統不如校長太多,”犬山瞇眼,嘿嘿道,“按照我的身體看大概只有十幾年好活了,至于干女兒們嘛,我對她們可沒有什么企圖哦,只是作為老人還貪婪的想要漂亮女孩陪著喝酒而已。”
“你是想用男色和女色構筑你的城堡么,阿賀,從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部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后,你居然又成為了日本最大的高級皮條客,叫我都不好意思承認跟你同事過。”
“自命貴族的卡塞爾學院,在日本的分部是由黑幫組成,這才是你們不好意思承認的吧?校長!”犬山微笑。
“別這么說,我對黑幫并不鄙視,否則怎么會允許你們活到今天呢?”昂熱也微笑著。
場中的溫度再度降下三分。
“校長這次來是為了日本分部集體辭職的事么?”
宮本志雄站了出來,為犬山賀分擔了部分壓力。
“這種小事不歸我管。”昂熱慢悠悠道。
“校長,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是把您作為朋友來招待,所以我才會讓干女兒們出來陪您,擺出這么隆重的酒宴,你真要把臺面掀翻么?”
犬山賀皺眉,目光凌厲如劍。
“阿賀,在你心里,我是那種你請我吃飯、熱情地款待我,我就會為之讓步的人么?”昂熱笑著問道。
犬山賀沉默了一刻,緩緩地坐直了:“不,校長,你是那種刀劍般的人,銳利到足以斬斷一切。我當然不認為一頓豐盛的招待就會打動到您,但我仍就建議您乘最早的班機離開日本,蛇崎八家已經不準備繼續聽命于學院本部了,這是八家家長的共同決定。”
“我記得1946年我們談判的時候,也是在一個類似這樣的和室里。你那時候還是個年輕的低級皮條客,找了一堆大餅臉的女人來陪酒。”昂熱嘆了口氣,“阿賀,你長大了,變成高級皮條客了。”
“校長,家族讓我、龍馬君和宮本君來這里迎接您,是因為我們都曾是您的學生。這是友善的作法,家族不想用激烈的方式解決問題。”
“你覺得我會害怕激烈的方式么?1946年我是獨自來日本的,這一次也是獨自。”
“意思是您一個人就足夠面對蛇岐八家?”
“八家有點難度,但消滅三四家應該沒什么問題。”昂熱微笑,“我老了。”
“希爾伯特·讓·昂熱!”犬山暴怒而起,神色猙獰,“你的狂妄未免可笑!你以為現在的蛇岐八家和1946年的時候一樣么?”
“拉皮條的都開始捧藝人了,當然是有些不同,”昂熱聳聳肩,“不過別以為自己和女明星沾上邊就高人一等,年輕人就是這樣,不過結交了幾個有權勢的朋友出席過幾次高端社會活動,就以為自己蛻變成了別人要正視的模樣。必須穿著盛裝前呼后擁才敢高聲說話的人,心底必然是怯懦的。”
犬賀山眼角抽搐。
在昂熱輕蔑的語氣中,即使他安排了奢侈的延席,拉上大把美少女來陪酒,說著強硬的話,也仍然像是迫切地想向父親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孩子一樣幼稚……
犬山賀艱難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雙手撐著身子慢慢地坐了回去,嗓音低沉道:“昂熱君,如今蛇岐八家已經不是你熟知的蛇岐八家了。我們不再畏懼學院本部,因為我們掌握著新的底牌。”
“底牌?”昂熱搖頭道,“怎么,你們之中又出現了一位上杉越嗎?”
宮本志雄和龍馬弦一郎面色茫然,他們沒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以上杉開頭,難道是上杉家族的人?可如今上杉家,不就只剩下繪梨衣小姐了嗎?
犬山賀神色驟變,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錯誤,蛇岐八家之所以能重整旗鼓,八方歸心,是因為橘政宗先生帶回來了兩個上三家的孩子,那是蛇岐八家苦苦等待的皇血擁有者,是家族崛起的希望!
但是……
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教育過上一代的“皇血”!
不……繪梨衣小姐比上一代的“皇”更可怕!
犬山賀繃著臉:“我們的底牌遠超昔年!”
“你們還有什么底牌呢?高天原嗎?還是你們繼承的白王之血?”昂熱放下酒杯,嘆了口氣。
犬山賀的童孔勐地收縮,童光如箭:“你知道高天原?”
昂熱澹澹道:“阿賀,你真的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放任你們在日本搞自治嗎?”
“……你是什么時候就知道的?”
“挺早的,1945年4月21日,蘇聯紅軍攻破東柏林的時候開啟了一個基因庫,我們從中找到了你們的基因,在對比中發現日本混血種的基因和歐洲的龍類基因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
“我們能在歐洲找到的混血種,都是四大君主的后代,所以龍類基因可以分為四類,青銅與火、大地與山、海洋與水、天空與風,一共四類,有些人可能有兩類三類甚至所有的四類基因。但蛇岐八家的龍類基因屬于第五類。”注1
“卡塞爾學院里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
“不多,不超過十個人,其中大部分還是地下實驗室中的研究人員。”
副校長抬頭,他正忙著和剛認的干孫女喝酒呢,陡然感覺到大家的目光投落在他這邊,不禁愕然抬頭。
“別看我,你們聊你們的,我對你們的事不感興趣。”副校長聳肩道,“如果你們準備揍昂熱一頓的話我保證不插手,我也早想揍他了,加油!你們要能把他干趴下,我回去就能上位了,保證力挺你們獨立!”
“所以你當時才特地來日本和蛇岐八家簽訂盟約?”犬山賀的目光重回昂熱。
“是的,秘黨不會允許珍貴的白王血統始終流落在外。”昂熱澹澹道。
“多年來你默許蛇岐八家在日本發展勢力,也是因為你想從我們這里獲得白王的遺產?”
“不錯,白王血裔很特殊,我們不愿和你們沖突,而是希望觀察你們,了解你們,跟著你們去找傳說中的……高天原!”
“你到底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犬山賀調勻了呼吸,緩緩地發問。
“一切。”
“一切?”犬山賀目光一凝,“也包括了高天原?”
“當然。”昂熱嘆氣道,“你們已經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了,高天原雖然毀滅了,但埋藏在里面的神已經離開了,對不對?你們的滅頂之災就在眼前,把真相告訴我,趁著還不太晚。”
“昂熱君,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犬山賀緩緩地說,“但不代表我們會害怕與卡塞爾為敵。我們不想再受卡塞爾學院本部的管轄了,我們之間可以締結更加平等的聯盟關系。”
“哦?”昂熱揚眉。
“我們都是混血種,體內流淌著人類的血,這注定我們在屠龍的目標上是一致的。除此之外,我們不要互相插手對方的事了。高天原里如果有白王的遺產,那是留給蛇岐八家的,跟卡塞爾學院無關。高天原里如果有龍類,屠龍的工作也是蛇岐八家的,不需要卡塞爾學院過問。”
犬山賀一字一頓說道,眉目中透著古代大名般的威儀。
“請不要,把我們逼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這世上本沒有魚也沒有網,你為什么會跟我說‘魚死網破’呢?”昂熱飲著清酒,”阿賀,那么多年來,你始終覺得生活在我給你設下的網里么?所以你這條魚,不惜一切也要鉆透這張網逃出去?”
“校長,這是最后的忠告!“犬山賀的聲音高亢嘶啞,須發皆張,如金剛怒目,”今天的蛇岐八家和半個世紀之前的蛇岐八家已經不同了!我們……背后沒有退路!”
昂熱忽然沉默了。
和室的氣氛凝重而緊張,龍馬弦一郎和宮本志雄對視一眼,眼中有驚喜,難道犬山賀真的震懾到了昂熱?
說來今夜的犬山賀真是威風凜凜,在蛇岐八家內,犬山賀一直被視為親近秘黨的一派,他是日本分部第一代部長,被視為昂熱扶持起的傀儡。
而犬山家也是以拉皮條出名的,雖然大家都是混的黑道,可黑道也分三六九等,靠砍人搶占地盤的,怎么會看得起拉皮條的呢?
可今天的犬山賀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雖然他仍在昂熱面前陷入窘境,卻也展露出了他的氣勢,對方畢竟是昂熱,如果說副校長是煉金領域的傳奇,那么昂熱就是整個混血種世界的傳奇!
昂熱忽然轉頭,看向一旁先前以“專屬司機”自稱的男人。
“主教閣下覺得我這學生如何?”
“有點二,不過人不壞。”神父舉杯向昂熱。
昂熱笑道:“畢竟是年輕人,二點也是正常的,主要心不能壞,心要是壞了,就修不好了。”
“阿賀。”他轉頭看向犬山賀,放下了酒杯,同樣一字一頓道,“你真的明白‘退路’的含義嗎?和半個世紀前相比,蛇岐八家又不同在了哪?你們有了新的皇?新的領袖?”
“別鬧了。”
昂熱慢慢搖頭,語氣輕慢,彷佛在呵斥不聽話的孩子。
“二戰期間,蛇岐八家站在日本權力的頂峰,你們中的某個最強者被冠以影子天皇的稱謂,可二戰結束后,這一切都被埋葬了。”
“而現在,你們剛剛結束了休養生息,就覺得自己好像又行了,真是幼稚的讓我發笑。”
“阿賀,該給你補補課了。”昂熱輕聲說道。
犬山賀臉上猙獰的表情忽然退盡,重歸肅穆,他穿著和服端坐,鬢發蒼蒼然而眉宇間透著成熟俊逸的神采。
他彎下腰去,額頭貼著地面向昂熱行禮,而后微微起身。
露出腰間一段紅色的木柄。
“鬼丸國綱?”昂熱點點頭。
他慢條斯理地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然后是襯衫。
沒有人能嘲笑他作為一個教育家居然如此失禮,因為所見的一切太震撼了。
在這個老人仍舊肌肉結實的背后,紋著一幅完整的畫,那幅畫是在火云之中,夜叉和勐虎搏殺,數不清的夜叉和數不清的勐虎,那是夜叉之國和勐虎之國的戰爭,隨著昂熱的肌肉舒展,這些東西好似活了過來。
紋身的風格蒼老如古代的壁畫,顏色卻美艷逼人,淋漓的殺機傾斜而出。
“諸界之暴惡”,蛇岐八家中象征最高身份地位的紋身之一。
再次目睹這幅紋身,犬山賀才不由想起來,眼前這個男人也曾站在日本黑道的巔峰!
他慢慢握緊了刀柄,恍如龍鳴般的刀鳴聲中,屬于這把煉金刀劍的領域被激發了。
犬山賀微微抬起頭,雙目半開半闔,他的姿勢是“居合”,極致神速的刀斬,甚至端坐著也能發出的殺人刀。
這一刻,兩人間彌漫的暴烈氣息帶給了少女們強烈的壓迫感。
犬山賀的左手拇指頂住刀鍔一推,刀鍔離開鞘口!
鬼丸國綱終于離開了束縛它的牢籠,煉金領域暴漲,籠罩了犬山賀。
可就是在這把煉金刀劍即將出鞘時,和室的大門被勐地推開。
“犬山家主,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