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海水下,兩輪恍若月亮般的黃金瞳亮起。
龐大的黑影出現在下方,那是以古代種尸骸制作的尸守,它原本是高天原地基的一部分,白王血裔們在它的骨骼上建造城市,同時它也是高天原最危險的守護者。
只是粗略目測而去,就可以窺見它龐大的身形,十幾米,或者幾十米。
它生前曾是威嚴的“神”,死后卻被更強大的“神”煉制成了守護城市的工具,失去了龍族力量最根本的“權”——言靈。
而今只剩下這具龐大的身軀,卻也足以碾壓世間幾乎所有的生靈。
這世上能對它造成傷害的,除去戰略級武器正面命中外,只有某些高危級言靈,又或是某些煉金神器,例如七宗罪。
它在海水中的時速超過了一百公里,堪比魚雷。
櫻井明在海水中舒展著龍翼,他沒有時間來嘗試這具嶄新的身體的力量,但那種無與倫比,手握權與力的自信滿溢在他的胸口。
他相信自己只會比對方更快更強!
哪怕它是徹頭徹尾的龍軀,而他嚴格意義只能算半人半龍。
他們間的距離已然不到百米。
巨大的黑影夭矯地進擊,它披掛著古老的甲胄,仰頭在海面下發出無聲的吼叫。
它的聲帶已經在上萬年的時間里腐爛成灰,但從那仰天嘶吼的姿態中仍可以想象它活著的時候是何等偉大的存在。
它的進攻兇狠沉重,恍如一座山壓了下來。
櫻井明在海水中閑庭信步,側身讓開了這沉重的一擊,他隨手揮刀,動作舉重若輕,煉金刀鋒在這具煉金尸骸上留下一道狹長的口子。
但三四米的口子,對這頭數十米的巨龍來說仍顯微不足道。
巨龍躍出海面,裹挾著上千噸的海水涌向天空。
它的雙翼分明只剩下了黑鐵般的翼骨,可無法形容的偉力依舊拖動著它龐大的身體破水升天!
它在空中轉身,以泰山壓頂之勢重重壓下海面。
那雙昏黃的黃金瞳倒映著下方渺小,卻猙獰與美感同在的身形。
櫻井明這回沒有相讓,血淋淋的骨翼張開到了極致,白色龍鱗片片豎起。
他已然開啟了,獲得了堪比龍王的肉體,從地升天,又從天而降,得到了世界的榮耀!
他沒有退讓的理由!
巨龍再度發出無聲地怒吼,它的肋骨一根根舒展,如同花之綻放,數不清的鬼齒龍蝰狂蜂般涌出,浩浩蕩蕩地席卷向櫻井明!
這頭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巨龍仍舊保留著狩獵的技巧,那就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全力出擊,不擇手段!
它以巨翼撲擊,嶙峋的翼骨割裂開海水,如密集的刀鋒般砸下!
而迎接巨龍與鬼齒龍蝰的,是極盛而粲然的刀光,如若今夜東京都街頭隨著雨水洋洋灑落的櫻花雨,美的不可方物。
而這絕美之下,卻是至強至暴的盎然殺意!
“殺!”
無形的領域在櫻井明的身邊張開,排空了周圍十米內的海水!
他嘶聲怒吼,在排空的領域中逆流而上,骨翼盡情舒展,肌肉群如波濤那樣在白色龍鱗下鼓起,雙刀點燃延伸的刀鋒在身前劃下了不可侵犯的領域!
刀光劍影中沒有什么技巧,亦沒有任何流派的影子。
他從未正式學過任何劍道,所掌武藝,皆是無數場生死搏殺中自行領悟的技巧。
便如此刻,他所用的只有純粹的力與純粹的速度!
他的刀光宣泄如山洪,勢不可擋如大雪崩連綿上千米,宛如天傾!
這便是速度與力量的極盡,最為本源的暴力!
無數鬼齒龍蝰還未近身就被他如雪般寂寞的刀光斬成了粉碎。
他斬開了海水,斬開了從天而降的龐大古龍的尸骸,將那雙嶙峋的翼骨斬成了粉碎!
就在這時,側放一條漆黑細長,披掛著青銅甲胄的“蛇”橫掃了過來!
那是龍尾,在失去了龍翼后,這條古龍動用了尾骨,龍尾撕開海水的時候發出沉悶的嗡嗡聲,那是超音速的亂流。
但這條足以攔腰砸斷艦船的龍尾被擋下了,被另一條幾乎一樣,卻是縮小了十倍不止的龍尾擋下了。
櫻井明緩緩吐氣呼吸,呼吸聲沉重地仿佛將整座天地都吸進了胸腔中。
他的龍化在持續進行著!
已經不僅僅是龍鱗和骨翼,他的身后還出現了一條修長有力的龍尾,正是這條龍尾在剛才輕而易舉地擋下了偷襲。
櫻井明抬手輕輕扶額,閉上了眼睛。
明明古龍在沖他咆哮嘶吼,可他卻依舊旁若無人地閉上眼睛陷入了某種回味。
然而事實上,他是在壓制暴動的龍族嗜血基因。
伴隨著龍化的加劇,源自龍血深處的意識正在吞噬他。
或許,這便是觸碰龍王領域的代價。
他再度睜眼,黃金瞳中涌動著狂盛的殺意與怒意,他不容許自己在殺死對方前倒下!
櫻井明面無表情,手中兩把太刀延伸至三四米的刀身竟然再度極速擴張,熔金色的煉金領域猛然彈出,他將自身力量提升到了極致,白色龍鱗下溢出了殷紅血跡。
似乎同樣意識到了接下便是分勝負之時。
這頭古龍緩緩地退后,低頭吸入巨量的海水,全身枯朽的細胞都活化了起來,干癟的肌肉從骨縫中凸起,賁張的血脈在皮下浮現。
它從木乃伊恢復為活著時的樣子,卻又失去了雙翼,只剩下光禿禿的尾骨,敞開的胸膛里可以看見那顆巨大的心臟在跳動。
它的身上同時出現了生命和死亡兩種征兆,被煉金術封鎖在骨骸中的生命終于掙脫出來,繁花般盛放,它再次以龍的姿態凌世,被激發出熾烈的斗志。
它張開雙翼仰天怒吼,呈現出巨龍的憤怒相,而后猛地沖向櫻井明。
沿途所過之處,海水分開,空氣撕裂,這一刻它又成為了祂,掌握著位踞于生物鏈頂端的暴力!
櫻井明骨翼震動,他握持雙刀,緩緩擺出一副刀架,信手拈來般斬出,將沉重的刀揮出了海潮般連綿不絕的刀光。
他斬斷了橫掃而來的龍尾,斬斷了巨龍如花般盛放的肋骨,斬斷了古龍憤怒的龍首。
恍如順帶將無端的命運也一同一刀兩斷。
古龍龐大的身軀與櫻井明擦肩而過,在半空中被分割散落成無數塊直直墜向深海之下。
櫻井明收刀立于半空,緩緩闔上眼睛。
剎那間。
天地之間只聞海潮。
在第二次蒸汽爆炸的推動下,深潛器的外殼就如碎了個口子的雞蛋,裂紋延伸向每個角落,金屬撕裂卷曲的聲音令人牙酸,接著是“撲”的一聲,再是流體洶涌的聲音。
“你們聽到了?”愷撒低聲問。
“當然,預料之中。”楚子航同樣低聲道,“這艘深潛器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你的煉金領域也扛不住了?”
“嗯。”楚子航深吸口氣,將圣劍橫置在腿上,沒有過多解釋。
他給自己戴上潛水頭盔,又分別拋給源稚生和愷撒,看了眼儀表盤上的數據道:“還有兩百米,接下來要靠我們自己游上去了。”
“潛水?這個我擅長,跟在我后面。”愷撒自信地丟開潛水頭盔,以他的憋氣能力,兩百米綽綽有余。
源稚生目露隱憂,他現在擔心的不是深潛器破碎的問題,而是尸守群。
外殼發出令人恐懼的撕裂聲,舷窗崩潰了,巨大的水壓直接作用在內殼上,樹脂的舷窗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形。
三人彼此最后對視了一眼,互相點頭。
緊接著洶涌的海水灌入了駕駛艙內。
三人瞬間從不同的方向躥出了破碎的駕駛艙,如魚兒般自如地往海面游去。
幾分鐘后,源稚生破開了海面,僅剩下的最后一座須彌座仍舊處于全功率運作,巨大的投射燈瞬間鎖定了露出海面的源稚生。
“少主!是少主!混蛋,都給我放下槍!”
“快快快!接少主上來!”
“醫療隊,醫療隊!讓醫療隊做準備!”
“噗通!噗通!噗通!”
一時間須彌座上亂作一團,烏鴉、夜叉和櫻幾乎是瞬間跳入了海水中,從四方圍聚而來,將源稚生圍在了中間。
源稚生望著須彌座上的慘狀,在海水中沉默了許久。
他深吸口氣,強提精神沉聲問道:“尸守群去了東北方,本家的支援到了嗎?”
“馬上就到!”櫻快速答道,“但恕我直言,我們已經失去了尸守群的蹤跡,很難在大海中找到它們的方位。”
“不需要找,它們肯定會上岸搜捕血食,讓本家沿岸布防,務必不能讓任何一條尸守進入城市!”源稚生語氣不容辯駁。
“對了,愷撒和楚子航還在我后……”
他突然愣住了。
那兩人先前確實在他后面,他一路領先,本來還準備上岸后嘲笑下某個先前自稱讓大家跟在他后面的男人。
可現在……
源稚生回首望去,海面上隨夜風起伏,平靜仿佛今夜的一切都沒發生。
這兩個家伙……是跑了啊。
“沒什么,走吧,我們上去。”源稚生輕聲道,
跑吧,跑了也好,不跑的話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兩個家伙,畢竟本家和學院已經是徹底割裂了。
“喂喂喂!你這家伙,脫力了?”
愷撒單手攙扶著楚子航,另一條手臂有力的劃開海水,向前方游去。
他們先前之所以落在源稚生身后,不僅是為了偷溜,還有個原因是因為楚子航脫力了,身體狀況極差。
楚子航低聲問道:“我們現在的位置,距離最近的海岸線大約有100公里,你能撐得住嗎?”
兩次全力爆發加上最后激發圣劍附帶的煉金領域對他是極大的負擔,但最大的負擔,還要數進入列寧號!
他在列寧號中得到了驚人的發現,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果沒有圣劍隨身,他已經被污染了。
“一百公里……”愷撒嘟囔道,“沒有你這個拖累的話還能試試。”
以他的身體素質一小時可以游五千米,但一百公里的話足足要游20個小時,這對他的體能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挑戰,尤其是還有楚子航。
可話是這么說,這家伙搭住楚子航的胳膊卻沒動半分。
他的驕傲不允許在這種關頭放開同伴。
“在你看到的未來里,我們是怎么回到東京都的?”楚子航忽然問道。
愷撒愣了下,遲疑道:“夢里我被一艘漁船打撈起來的,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處于昏迷狀態,現在我卻十分清醒,未來線已經發生了改動。”
“那現在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也許等會我們會發現一艘沒人要的船也不一定。”
“……可能性多大?”楚子航忽然問道。
“大概百分之零點一?”
“所以那個東西是你的百分之零點一嗎?”楚子航抬手指向他們的左側。
愷撒疑惑轉頭,一艘白色的船隨浪濤起伏。
愷撒難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中央控制室。
施耐德一拳狠狠捶在了桌子上。
曼施坦因無力地垂下手臂,放下了麥克風。
投影中巨大的三維模擬地圖上,一片綠色的光點,每一個都有編號,那是執行部遍布世界各地的聯絡人。
學院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來鋪設這個聯絡網,每一屆畢業生多數都被派往世界各地擔任專員。
他們有的隱藏在五角大樓內部,擔任情報分析官,以混血種的智商想得到那種職位太簡單了。
有的則進入研究所從事尖端研究搜集科技情報。
有個家伙創立了一家新型社交網絡公司,擁有多達數億的用戶,那些用戶每天都在自己的空間里貼照片寫日記,比如“今天去夜總會泡妞,在那里巧遇了爸爸”之類的,這家伙就從這些海量信息中篩選跟龍類有關的情報……
當然也有那些倒霉的家伙被派往了太平洋上的無人小島,和當地的部落人一起生活,目的是看守島上荒廢的龍族古墓。
學院的人每次去看望他時,都能看見他穿著椰子殼做的褲衩,圍繞著篝火,拍著屁股和部落人一起跳舞,據說自從帶去的內褲全數刮破后他一直穿那個。
看望他的人員問他是否需要什么額外的供給,比如一些堅實的內褲,專員說算了吧,在這里穿內褲怪不時尚的,布羅利的女孩們不會喜歡的,如果方便的話你們可以給我帶一些茴香么?我把茴香放在我的椰殼內褲里,就會散發出雄性魅力,然后就該有好些部落妹子愿意和我共度良宵啦!
但無論身處天涯海角,保持聯系是第一要務。
太平洋小島上那個專員每天都會通過踩腳踏車的方式,給自己的聯絡設備充電,以此保證和學院每天通話一次。
然而此刻地圖上的光點接二連三地熄滅。
諾瑪的聲音單調地念出他們的編號:
被念到編號的專員和學院總部之間的聯絡中斷了。
“Offline”,離線狀態,但對于諾瑪而言這不僅僅是手機沒電那么簡單。
諾瑪的監控范圍是全世界一些有信息系統的區域,電子郵件、手機網絡、信用卡信息、郵政網絡都在她的監控中,只有在一切手段都無法聯系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才會被判定為“offline”。
她跟丟一個人是幾乎不會發生的情況。
通常被判定為“offline”時,就意味著那個人已經死了。
而此刻發生的事從諾瑪誕生之日絕無僅有,數百名專員、數以千計的聯絡管道、數以萬計的賬戶被從諾瑪的系統中“切除”了。
每一個編號都以“J”開頭,“J”是“Japan”的首字母,所有這些編號都來自日本分部。
日本列島上的最后一個光點熄滅,整個區域成了空白。
“日本,失控了!”施耐德嘶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