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聽到趙主任的提示,心里不由一驚!
在電光火石之間,小魏迅速拋掉他以前心目中的固有想法和猜測。
開始重新的、非常慎重的審視起羅旋,他非得這么干的背后推動因素來...
羅旋非得在十里鋪公社,大力發展工業、增加公社里的廠礦企業。
為此,他甚至不惜冒著被別人組團搞壯、極有可能身敗名裂的巨大風險?
那他這究竟,是圖個什么呢?
圖名?
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羅旋不管是選擇留在家鄉榮威縣,還是繼續在寮撾縣那邊發展。
他都有已經打好的基礎,不論是官面上的,還是在當地群眾當中,羅旋都有著相當深厚的根基。
再怎么說,羅旋也比跑到塞北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容易揚名一方。
既然不是圖名,那就是圖利。
但這一點,顯然是解釋不通的。
以小魏的職場閱歷來看:企業里就連一個小小的銷售員,采購員,他們都有各自的生財之道。
更何況掌控著化妝品廠、一手開辦了十里鋪飯店的羅旋呢?
他要是想搞點小錢的話,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那么問題來了,羅旋既不是圖財、也不是圖名。
那么他辛辛苦苦在操辦2家新企業、與此同時還要大刀闊斧的裁撤掉那3家,讓十里鋪公社不斷補血的破產企業。
這一系列行為的背后,總得有一個動機對吧?
若說羅旋是出于貪戀權勢,想借此在仕途上更上一層樓?
但羅旋并沒有上升的資格。
他再怎么開辦企業、效益再怎么好,似乎也不太可能進縣里去。
那這個羅旋,究竟是在圖什么呢?
看來,事情并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自己還是太想當然了。
大意了啊!
一想到這里,小魏悚然一驚:“還請領導點撥一下,這個羅旋的行事風格實在是太怪異了,短時間之內我也想不明白。”
“以我的估計,羅旋他這是想減輕社員們的負擔!”
趙主任正色道:“羅旋他打小是在農村里長大的,對于生產隊的社員們的苦楚,羅旋的理解肯定比我們更直觀、更為深刻。
地里刨食,能夠刨出金子還是銀子來?
社員們勤勤懇懇干一年,生產隊年底一個壯勞力,用他的工分能換到的現金,大多數生產隊都不會超過20塊吧?”
小魏點頭承認這一點:遇到有一些地理條件好一點的生產隊,他們的水田多、平地多。
如果再遇上一批比較擅長于管理的生產隊干部,那么這種生產隊他們的效益,就會好一些。
但好的程度,也很有限。
大不了一個壯勞力一年下來,他們的工分值,除去基本口糧所扣除那部分。
一個壯勞力,或許到了年終還能分到1520塊錢。
但是,沒有一戶人家家里,全是壯勞力的。
一般來說家里有了2,3個壯勞力的家里日子,就會過得相對來說、要寬裕那么一點點。
但大多數的社員家里,到了年底能夠分到個6,70塊錢都不錯了。
而這些錢,
還要用來交學費,還有各種各樣的提熘、集資什么的,根本就不夠花。
若是遇到那些家里面壯勞力少的人、負擔重的社員,他們每年干下來還得倒欠生產隊的錢。
深知生產隊社員不容易的小魏,低聲詢問趙主任:“根據羅旋的履歷來看,這也是個吃著黃蓮長大的人。
可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領導您所說的,羅旋此舉,是為了減輕生產隊社員們的負擔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趙主任的心情,此時開始變得沉重起來:“公糧,農業特產,基本農業用水灌既。
五項統籌,三項提留。
另外還有教育集資,出義務工,積累工,以資代勞款等等這些費用,足以讓生產隊的社員們應付起來,非常的吃力了。”
[但其中有一部分開支,則需要社員們分頭承擔。也就是說等社員們按照各自的工分,領了錢之后,然后再由社員們去上交這些費用。]
[因此生產隊里的工分價值,在生產隊會計,核算、除去那些必要的硬性開支之后,社員們的工分價格,就不會太高了。]
“但是!如果大家都像十里鋪生產隊那樣,擁有生產隊自己的飯店和化妝品廠,這種可以源源不斷的為生產隊里,創造現金來源的工礦企業的話。
那么生產隊里的社員們,就不會為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犯愁了,難道不是?”
至此,小魏才恍然大悟!
原來,
以前羅旋開辦飯店的時候,為什么非得掛靠在公社名下?
他寧愿每年都向公社交納一筆“掛靠費”,也不愿意直接將那個飯店,辦成公社里的下屬單位。
這其中主要就是因為,飯店一旦成為了公社的下屬單位之后。
對于羅旋個人來說,這家飯店倒是可以成為他和社干部們,加強聯系的紐帶。
但是這樣一來的話,飯店里所創造出來的經濟效益,得向公社財政所上交。
如此一來,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們,可就沾不了啥光了。
而把它弄成大隊企業,以后遇到公社向十里鋪生產隊,征收什么費用的話。
那羅旋就可以從飯店里,隨時隨地的抽調一筆現金出來。
然后替生產隊的社員們,交掉那些雜七雜八的稅費。
這樣一來,
生產隊里的社員他們肩膀上的負擔,就會減輕很多...
明白了這一點之后,小魏暗自佩服:這小子,了不起!
羅旋不計較他個人前程、寧愿放棄和十里鋪公社的干部們搞好關系的橋梁,也得替社員們的利益著想...
就憑這一點,這下子確實了不起!
“不容易啊!”小魏感慨萬分:“寧愿頂著上面的壓力,也要全心全意的去幫那些社員減輕負擔,羅旋同志能這么干,真是不容易。”
趙主任點點頭:“都不容易呀!羅旋這一次弄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我估摸著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找到你這里來找麻煩了。
到時候你,肩膀上所要承受的壓力,恐怕也不會小。”
小魏點頭,表示他對此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趙主任最后強調一點:“咱們塞北,好不容易來了這么一位有既魄力、又懂經濟建設工作的人才,我們就必須做到‘人才來了,咱得用的上、也能留得住’才行!
你以后需要多支持支持羅旋的工作,盡你可能的做好他的擋箭牌、防火墻。
咱們千萬不能讓人流血又流淚。”
小魏身子一正:“請老領導放心。或許我和羅旋同志的做事風格不一樣,但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
作為殊途同歸、肩并肩戰斗的同志,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去支持羅旋同志的工作。”
地區辦公室里的談話,到此為止。
但在羅旋家里,此時又開始了一場較量。
暮色降臨,月亮星稀。
梁副主任站在院子門口,滿是陰冷的看著眼前擋道的姑娘問:“怎么,我老梁沒資格見一見羅旋同志?”
“不是資格不資格的問題。”
李娜開始了她慣常的耍賴充愣表演:“我說這位大叔,現在都幾點了?8:17分!
這又不是上班時間,您真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話,就不能等他上班了再談?”
梁副主任冷哼一聲:“你是什么身份?我作為羅旋同志的上級領導,怎么就不能來他家里走訪走訪?”
李娜大眼睛睜的更大,小嘴巴也張的不小,完全是一副被嚇著了的樣子:“啊?您是他的領導啊?”
老梁點點頭。
“那領導您來的正好,他正準備向公社里請個幾天病假呢!”
李娜忽地變得歡呼雀躍起來:“現在咱們正愁沒誰愿意去公社里,幫他遞病假條。
領導您也知道的,咱們這些山溝溝里的小姑娘膽兒小,最是怕見您這樣的大干部了。
您來的正好,現在我就把病假條拿出來交給你,行嗎?”
老梁臉一沉:“搞什么名堂?昨天我見他還在公社大院里,一個人在那里呼兒嗨喲踢腿打拳、活蹦亂跳的!哪來什么病?”
“呀,大叔...哦,領導同志,您活了一把年紀,難道沒聽說過‘病來如山倒’嗎?”
李娜滿是一本正經的胡扯八道,“這個病來如山倒,說的一個人生瘡害病,就像山體滑坡一樣。
有的時候是有點預兆的。
可有的時候,它就是突然發生的,事先誰又能看得出來,哪里的山體會滑坡?”
李娜此話一出,頓時把老梁給嗆的不輕...
自己活了一把年紀,卻被眼前這個、個子小巧玲瓏的小姑娘給教訓了?
“你...讓開道,我自己進去找羅旋。”
梁副主任長長的呼出一口悶氣,和眼前這個小姑娘計較不是,不計較也不是!
左右都是個難。
而且梁副主任覺得:自己即便是是要教訓她兩句,可從這個小姑娘在話言話語之中,似乎又揪不出什么大的錯誤來。
實在是讓人,不好借題發揮呀。
李娜一手各自扯著一扇門,嘴里脆生生說著,“叔...哦,領導,現在是下班時間。
而且他還臥病在床呢!您非得要進去的話,恐怕有點...不太方便,也不太合適吧?”
“起開!”
梁副主任耐心耗盡,滿是不耐煩的扒拉開李娜,“有什么不方便的?
即便我不來找羅旋談工作,那我作為他的上級,前來探望一下他...不行嗎?”
李娜讓開身子。
但她那一雙烏熘熘的眼珠子,卻不停在梁副主任的雙手之間,來回晃蕩...
梁副主任這次上門,當然不會提著東西來,作為上司給下屬...哼。
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梁副主任對李娜用意明顯的眼神視而不見,甩甩衣袖,便徑直往里走。
而在屋子里,
剛剛嘗試了一次黃萱新套路的羅旋,此時已經躺在里屋的炕上。
聽到院子里的腳步聲,羅旋有氣無力的問:“李娜,你在和誰說話呢?”
“羅旋同志,是我,老梁。”
梁副主任撩開門簾進屋,卻看見屋里的李雪在揉面,李麗負責燒火。
烹調手藝高超一些的黃萱,則忙著調制餃子餡。
黃萱抬起頭來,開口打了一聲招呼:“喲,原來是梁主任啊?
稀客稀客,外面涼。快快進屋,我這就給您沏茶。”
這一群姑娘當中,李雪和李麗倆姐妹,她們也就是在公社上一次準備“批評”羅旋的時候,在臺上見過一次主任。
而黃萱有些時候,因為工作關系需要去公社里跑跑手續、批文,以及《出行證明》什么的。
所以黃萱和分管十里鋪公社工業這一塊的梁副主任,倒是有過幾次澹澹的接觸。
“不用客氣,你們接著忙。”
梁副主任指指里窯,“羅旋呢?他是不是住里面?”
黃萱點點頭:“原本羅旋同學,他是一直住在這外面這間窯洞里的。
我們幾個女同志住里窯,也好方便一些。
只不過羅旋今天身體好像有點不太舒服,為了讓他能夠安靜一些的休息,所以暫時就讓他住里面去了。”
梁副主任心生厭煩:我管你們平時誰住外窯,誰住里窯?!
快快帶我去看看那個家伙,才是正經...咱還有事兒,想和他掰扯掰扯呢。
梁副主任一心想談事情,而他對于男女同住一座窯洞這件事情,倒是沒放在心上。
只因為脂米縣的各個生產隊里,它們的知青安置點,男女混住的情況其實很普遍。
而之所以這樣做,一為了便于這些遠道而來的知青們之間,平時好彼此照顧一下。
甚至有一些條件簡陋的生產隊,男男女女的知青們,晚上睡在同一張大坑上面的事情都有。
只不過考慮到影響問題,男女知青們睡覺的時候,會在火炕中間擺了一個裝滿水的銅盆。
以此來避免因為翻身,而造成不必要的越界。
二來呢,這是因為上次的洪災,造成了每個生產隊里,都安置了不少的受災群眾。
大家的住房都很緊張。
所以那些新落戶的受災群眾,很多人暫時只能和老社員們擠擠、分頭安置在別人家里的情況很多。
至于說羅旋這里,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姑娘?
其實這也不奇怪:別的生產隊安置受災群眾的時候,一旦夠解決他們本生產隊的光棍問題了。
那些生產隊就不太樂意,去費心費力的、收留大姑娘小媳婦了。
而是愿意盡可能的,多安置一些壯勞力。
畢竟在農村里,年輕的后生、身體強壯的漢子才是干活的主力軍。
才能給那些生產隊里,帶來更大的收益。
而這次受災的群眾當中,大姑娘小媳婦們不少。
別的生產隊嫌這些婆姨女子,會拖累本生產隊的勞動效率,所以把她們通通都往十里鋪生產隊這邊支。
這就造成了現在十里鋪生產隊里,沒人要的年輕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多的很。
問明了羅旋住在里間。
梁副主任撩起里面的薄門簾,借助著窯洞里微弱的煤油燈光,來到羅旋的炕前。
既然羅旋裝病避客,梁副主任也不想戳穿他。
而是順勢問了一句:“羅旋同志,你這是怎么了?聽說你病了,有沒有去生產隊衛生室里看看?”
羅旋從炕頭緩緩半坐起身:“沒...沒事,一點點...唉,一點點感冒而已。我...我,我還年輕,扛得住。”
裝,你繼續裝!
要是我搭理你,你還得裝的更嚴重吧?
所以梁副主任也沒接羅旋的話茬,而是開門見山的問:“我看這架勢,你真的是鐵了心要和翻砂廠、木材廠,以及鐵器農具廠里,廣大的職工們走到對立面去?”
羅旋皺眉:這么直接,一上來就開撕?
梁主任這一次來,是準備和自己徹底攤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