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憋屈啊!
這幾天,他天天被叫到公社里去,當著近100位生產隊長的面,挨批評、做檢討。
丟人咧!
羞先人咧!
實在是忍受不住這種羞辱的竇建德,甚至都向公社主任,遞交了《請求辭去十里鋪生產隊隊長申請》。
但換來的卻是公社主任,沖著他拍著桌子的大罵:“咹?在這個全民齊動員、男女社員都積極投身于、大搞水利基礎設施建設的關鍵時刻,你竟然想當逃兵?
咹,你這是什么思想、這是什么作派?你這是什么覺悟?組織原則,到底還要不要了?
收起你的申請!在我們十里鋪公社,沒有慫包!更不允許出現逃兵!”
竇建德還想申辯幾句。
怒火填膺的公社,當即就掏出他的那支“盒子炮”:“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拉出去,執行紀律?!”
唉...
事情都發到這一步了,竇建德只能乖乖的從辦公桌上,扯回自己那張信簽紙。
然后在公社大院,所有人鄙夷不堪的目光當中,灰熘熘的回生產隊了。
別的生產隊長,是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挨罵:干你噠噠個屁!
而竇建德在十里鋪生產隊,收獲了全體社員們的大拇指點贊。
但他卻被叫到公社去挨訓...而且還是天天如此!
至于說別的生產隊長也挨罵,并且還是在他們自個兒的生產隊里,被社員們指著鼻子罵。
這是因為,自打所有的生產隊都學官莊生產隊,紛紛展開冬季水利大建設以來。
社員們心中的怨氣,那是一天勝過一天!
天寒地凍的,大家不在家里貓冬,跑出來干的哪門子活?
大冬天的...興修水利?!
河里的冰都兩尺多厚,你這個生產隊長,你倒是想去爭個先進、倒是想得到公社的表揚。
然后就把大家伙兒,當驢使喚?
不,生產隊的驢,生產隊長你都不敢這樣使喚!
現在讓大家去河道里面鑿冰取沙、然后在沙子里面摻入三合土,以此來修建攔河水壩。
說實話,這個活兒真沒幾個人愿意干;那個苦,也沒真沒幾個人能扛得住!
沿著河川里,一馬平川,無遮無攔。
河道里沒有樹,風兒就沒了家。
四處流浪的北風,可不懂得什么叫做溫柔。
它撕碎了河道里干活的那些社員的手,在生產隊的男女老少臉上,無情劃拉開了一條條的血口。
冬天的凍土,硬的就像社員們懷里揣著的雜面窩窩頭,用鐵錘砸也砸不開、用鋼釬鑿也鑿不碎!
天氣寒冷,工程進度緩慢,這些...倒也罷了。
生活在無定河邊的、這些生產隊社員他們都知道:等到開春之后,蒙古高原上的雪水必然融化。
等到那些渾濁的洪水,從高原上咆孝著、一路飛撲而來。
這條無定河里,還能有啥東西能擋得住洶涌而來的洪水?!
大家伙兒心里明明知道,干的是無用功。
可生產隊長的哨子,催的急啊!天天早上出工那塊破鐵片,敲的當當的!
大家伙有心不去參加勞動吧...按照慣例:咱不掙那個工分就行了。
但生產隊長卻不同意。
沒辦法,那就只能干活唄,要不然還能咋滴?
別的生產隊忙著修水壩,而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們,則是忙著修建一個什么廠房、忙著四處收集荒草。
忙著去十里鋪生產隊,自家開辦的飯店廁所里,挑糞來漚肥...
種過莊稼的農民都知道:無論怎么說,等到開春大家春耕之時,哪一個生產隊的肥料多、肥料下的足。
今年人家生產隊里的莊稼,收成就差不離!
但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他們是舒服了。
可身為十里鋪生產隊隊長的竇建德,他可沒少挨公社干部的罵:“竇建德!別的生產隊,都積極投身于水利建設事業當中。你們十里鋪生產隊,為什么還沒有發動起來?”
今天官莊生產隊的隊長,他在公社的全體生產隊長大會上,又戴了一頂紅花、還被公社獎勵了5塊錢。
心情大好的官莊生產隊隊長,就從家里抓了一只雞,跑到知青安置點來,請許大良他們喝酒。
不曾想,
恰好遇到滿肚子怨氣的竇建德,跑來找羅旋訴苦。
一個總是挨批評的落后生產隊長、遇到另一個戴紅花的先進分子。
他們兩個人之間,確實沒法在親切氛圍里,進行友好磋商。
三句話不投機,兩人便吵了起來。
羅旋披著衣服出了院子,朝著斜坡下的竇建德道:“竇隊長,為了鄉親們,就再委屈委屈你...有你在上面扛著,鄉親們的日子才好過。
犧牲你一個,幸福全村人。這多偉大呀!別抱怨了,我給你割了2斤肉、買了一瓶老榆林,已經讓你家的娃給提回去了。”
“不吃!”
竇建德知道羅旋這個知青點,并不歡迎大家伙兒串門。
所以他就蹲在坡底下,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這心里不順氣,吃龍肉也不舒服。”
羅旋笑道:“竇隊長,你就發揚一下風格唄!要是咱們生產隊里的社員,也跟別人一樣去和無定河過不去,那大家伙兒可就遭罪了。”
官莊生產隊長一聽,頓時不樂意了:“哎,我說羅旋同志,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啊。”
全公社、甚至整個地區的生產隊,如今都在學官莊模式。
羅旋這么一說,官莊生產隊隊長肯定不樂意。
“你愛聽不聽,我又不是說給你聽的。”
羅旋不理他,只管開導竇建德:“不就是在大會上,被人說兩句嘛,又少不了你一塊肉。”
竇建德嘆口氣,“可天天當著那么多人做檢討,實在是丟人吶。
且不說我這張臉要不要了,光是那個檢討書,我和李會計,都編不出新花樣來了。”
“這個簡單。”
羅旋笑笑:“明天一早,我給你先備下一個星期的檢討書吧,保證不帶重樣的。”
“還是先準備10天的吧,我尋思著,天天被交到公社里去挨罵這事兒...一時半會兒,恐怕完不了。”
竇建德嘴上說著不想吃肉,喝酒,實際上他是想趕緊回去,來上兩盅解解饞。
只見竇建德站起身來,“那行,為了鄉親們,我就再愛上10天的罵。”
等到竇建德走遠。
許大良朝著羅旋呵呵一笑,“羅旋同志,前些天我忙著在市里開會。沒顧得上和同志們聚在一起過年。”
“那些天,全靠你費錢費力的招待了,我們官莊生產隊的這些知青。”
許大良笑道:“如今,我看你也成了孤家寡人了。要不今天晚上到我這邊來,喝兩杯?”
羅旋也笑:“行啊,有吃不摻,必定是個憨。那今天晚上就吃你,喝你了。”
旁邊忙著拔雞毛的甘水利聞言,心想這兩幫水火不容的知青,如今已經有化干戈為玉帛的跡象。
甘水利不由樂顛顛的,轉身回窯洞做飯去了。
這個許大良,今天他剛剛去縣里,領了一個“先進標兵”回來。
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十里鋪生產隊,卻天天挨公社的批評!
占據著勝利高地的許大良,此時他的心胸,自然也變得寬廣一些了。
勝利者嘛,總是要把姿態擺的高一些才好。
晚上吃的是土豆燒雞。
許大良他們可沒有羅旋那么奢侈,做什么菜都多多的放油。
這一次燉雞,幾乎就沒放油,也就是將就那只公雞自身的那點油,加點土豆進去慢慢的燉。
只不過,家里面一直都很貧窮的甘水利,她的廚藝其實還是不賴的。
將就現有的條件,她也能把這只雞,燉的非常的美味。
“來來來,我們舉杯。”
許大良身為主人,當仁不讓的率先舉杯:“祝我們這些來插隊的知青,以后越走道路越寬廣。”
這個祝酒詞,除了忽略掉了要造福當地群眾之外,倒也沒啥問題。
“羅旋,我們是貧苦大眾,可沒你那么有錢。”
一邊啃雞肉,許大良一邊笑道:“咱們祖上三代都窮啊。喏,我能夠喝得起這個紅薯干燒,都不錯了。
哎,你說咱好歹也是駝城地區水利建設標兵、脂米縣勞動模范,卻買不起一瓶好一點的酒...哈哈哈,來來來,走一個!羅旋,你可別嫌棄我們這些貧苦大眾。”
酒無好壞之分。
只有喝酒的人,對不對味的區別。
這個許大良左一個他是“勞苦大眾”,又一個他“祖上三代都是貧農”。
羅旋也舉杯:“來,祝你世世代代,都是光榮的貧中的農一員。喝!”
“呃——”
許大良差點沒被嗆死!
“噗……”
朱趕超一口酒噴在地上,虧得他見機的快,沒對著桌子上的雞肉來個大水漫灌。
看來,
人人都喜歡被定為光榮的貧農,但沒人會真正喜歡,過上貧農的日子。
——這不是言不由心、不是人格分裂嗎?
“話說,羅旋。”
許大良緩過氣來,擦擦嘴唇問:“你這是不是,在羨慕妒忌我呀?哪有你這樣子說話的。”
羅旋一臉無辜:“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祖上怎么怎么的窮、現在你又是如何如何的貧苦嗎?
這么光榮的帽子,你咋舍得摘了呢?我不就只好祝你世世代代,都這樣貧窮下去啰。”
“再說了,在舊社會的時候,大伙兒窮是因為受了剝削。”
羅旋振振有詞:“現在是啥社會?現在人人平等。在這么好的社會里,誰要是依舊還是窮的叮當響...那就只能說明他無能。”
“你說,現在這個社會好吧?”
羅旋反問許大良:“如果你覺得這個社會好,那么現在你的日子,依舊還是過的很窮的話...就并不光榮,對吧?
當然,如果許大良同志你覺得這個社會不好,那就另當別論了。”
“咳咳咳,這個社會好,這個社會好!羅旋,咱換個說法吧。”
許大良滿臉真誠的對羅旋說道:“羅旋,我知道你對我不服氣。這...我不怨你。
咱們身為知識青年,有這種奮發向上的心勁兒、有那股銳意進取的拼勁,喜歡和別人比...這也是對的!”
“xx指示我們,要勇爭上游、敢為天下先嘛。”
許大良勸慰羅旋:“我說羅旋同志呀!可你不能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不能被嫉妒扭曲了心智啊!
你我之間展開正常的、正當的競爭,我是拍照雙手歡迎的。”
“你追我趕,大家才能進步嘛。”
許大良笑道:“暫時的落后沒關系,羅旋同志,勝不驕,敗不餒。只要你好好的總結經驗教訓,只要你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我相信以你的聰明和勤奮,完全是可以追上來的嘛...”
羅旋嘆口氣,“我說許大良同志,你累不累呀?開口必然是雨露、閉嘴肯定是大干快上的口號...
現在我們只是聚在一起吃只雞而已,要不要這么上崗上線的?”
許大良臉色一正:“有些時候,我也覺得累。但咱們年趁年輕、不能說苦叫累。
舒服是留給死人的...我們這些年輕人,只要活著,就不能放棄拼搏!一天也不能!”
“對,你說的對。”
羅旋把一只雞腿夾到甘水利的碗里、然后把另一只雞腿遞給朱趕超:“吃,吃肉的時候還不拼,還等啥時候拼啊?”
一只雞,總共就兩條腿。
先前大家都是客氣,所以都不去夾這兩只雞腿。
現在好了...遇到個不要臉的家伙,哦豁!
“羅旋,我給你透露一個內部消息。”
許大良今天似否鐵了心,要把逼裝到底:“這個消息,暫時對外還是保密的,你可不能出去告訴別人啊。”
許大良這么一說,就有點像說他自個兒有資格看“內參”一樣。
很是不經意間的,就秀了一把優越感。
“明天,將會有一位姓嚴的、和一位姓文的水利專家。會率隊來我們脂米縣,考察官莊生產隊的水利基礎設施建設。”
許大良滿臉得瑟:“你知道這位姓嚴的水利專家,有多厲害嗎?40年代,人家就是中央大學的水利學教授!”
“只可惜,他的出身不好,估計快了...羅旋,和這種人你一定要和他保持距離。”
許大良這次倒是出于真心:“你要是和他走的太近了,容易跟著倒霉。”
羅旋嘆口氣:“知道了。哎,這事情,純粹是技術層面的東西,干嘛要搞得那么復雜呢?”
“這是正直!”
許大良滿臉嚴肅:“咱們做什么都得把正直,放在首位!”
唉...
羅旋暗自嘆口氣:只希望那兩位水利專家,這次能夠堅持他們的原則。
要不然的話,十里鋪生產隊搞的這些圍堰工程,那可就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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