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今天是大年初四。
按照縣里面的安排,今天的議程是召集所有的生產隊,讓他們都得組織一輛花車,前去縣城里參加巡演。
等到清晨,一身輕松的苗美莎,竟然比羅旋還先起床。
不得不說,在寮撾縣那些放養大的普少、姑娘們,人家身體的抵抗力確實是強大的驚人!
苗美莎歷經一場這么嚴重的急性感冒,就如夏天的雷陣雨來的迅勐、去的也快。
不要說羅旋感到意外。
就連端著小米粥,大白饅頭過來的張曉麗,也是對此驚訝不已:“美莎妹妹,你居然恢復的這么快?”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謝謝曉麗姐的關心。”
苗美莎站在寫字臺前面。
隔著窗戶玻璃,靜靜地看著外面紛飛的大雪,“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下雪呢!”
張曉麗自然對下雪沒什么興趣。
只見她放下小米粥、饅頭,坐在床邊擰羅旋的耳朵:“說,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還藏著什么青霉素、鏈霉素之類的藥品?”
青霉素此時價格可不便宜。
雖說沒有前些年,比黃金還要昂貴,但絕對也不便宜。
尤其是進口的高純度青霉素,這可不是普通人有資格,能夠輕易接觸得到的東西。
裹在被窩里的羅旋喊冤:“哪有啊?如果我有青霉素的話,上次小榮榮她高燒39°5,我會舍不得給她用嗎?”
張曉麗皺眉:“既然你沒有青霉素,那為什么苗美莎這次,好的這么快?”
羅旋想了想:“難道...我能根治百病?”
“呸!不正經。”
既然找不出原因,張曉麗也懶得管了,“別出去瞎吹,真把你自己當神棍啊?美莎,過來喝粥吧!
別看外面白茫茫的,以為天亮了,其實時間還早著呢。院子里之所以那么明亮,那是白雪被燈光映照出來的效果。”
張曉麗問她:“不知道美莎妹妹,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參加花車巡游?”
“等到我們吃完飯之后,再過上一會兒。那些去縣里面參加花車巡游的隊伍,差不多也該陸陸續續的往縣城里趕了。”
張曉麗笑著問,“你在寮撾縣那邊,肯定沒看過塞北怎么過年,要不要去看看?”
過年?
拉枯寨子里,壓根兒就沒有過春節這一說。
苗美莎看看自己身上的短袖短裙,“可我沒有厚衣服呀。”
張曉麗笑道:“這有什么呀?我們倆的個子差不多高。你把飯吃了,我回去給你找一身厚衣服過來。”
苗美莎紅臉,“曉麗姐姐,別找太厚的衣服給我。”
張曉麗不解:“干嘛?你不怕又感冒了啊?”
“我,我...不怕感冒。”
苗美莎羞的直往被窩里鉆:“雖然很疼,但我不怕打針...”
整個飯店的辦公室里,暖氣燒的很旺,屋子里溫暖如春。
但與此同時,
從駝城通往脂米縣的國道上,許大良和他的同伴劉響徹二人,身上裹著厚厚的棉大衣,正蜷縮在拖拉機的車廂里,滿懷興奮的朝著脂米縣趕路。
“大良,你說這一次縣里的花車巡游,咱們肯定能得第一名吧?”
劉響徹貼近許大良開口道,“我聽說十里鋪生產隊,只是把他們的那輛驢車給拾掇了一下,掛了朵大紅花、插上了些花花綠綠的彩旗?”
許大良推他一把:“以后請叫我許大良同志!老是大良大良的叫,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我是一個不講原則、只看重私誼的人。”
劉響徹噘嘴:“這有啥嘛,又沒外人。你看,在你參加報告會的時候,我可沒叫你大良。”
“不行!”
許大良滿臉嚴肅:“私下里以后這樣叫,也不行!習慣成自然。我們以后,得以高標準來要求我們自己的一言一行、絕不能讓廣大的人民群眾詬病。”
見劉響徹不樂。
“劉響徹同志啊,我們現在身份不一樣了,我們是整個地區的水利建設標兵、是起帶頭作用的先鋒模范人物。”
許大良忍著凜冽的寒風,從棉大衣袖子里抽出手來,拍拍劉響徹的肩膀,“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得接受群眾們的監督、都得經受得起上級領導的考驗。
我們在道德和言行上,有任何的瑕疵,都有可能被人無限的放大...明白了嗎?”
劉響徹點點頭。
但從他的表情上來看,顯然這家伙的心里,還是有點小情緒的。
“唉——”
許大良嘆口氣,“如果我們要想進步、要想積極的向組織靠攏。那我們從今往后,就要用最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劉響徹不想聽大道理。
于是他開口問:“昨天你不是去郵電局打電話,請官莊生產隊隊長,向你介紹了一下初三秧歌比賽的情況嗎?哎,能不能跟我說說,結果到底怎么樣了?”
許大良皺眉:“什么你呀、我的?叫我許大良同志!”
“昨天的秧歌比賽,40里鋪生產隊得了第一名。十里鋪生產隊和我們生產隊,并列第二。”
許大良伸手,
用手掌接住幾片雪花,然后定定的看著融化的雪水在掌心里流淌,“劉響徹同志啊,把你的格局打開、把眼光放長遠些。”
“和十里鋪的羅旋別什么苗頭?沒勁。”
許大良微微一笑:“通過這次去市里開會,我算是徹底開拓了眼界、開闊了視野。
外面的天地很大,只要我們好好干,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老是盯著小小的一個生產隊,和村里的那些家伙比什么風頭?”
只見許大良把手勐的一揮,“我不僅僅要帶領官莊生產隊,讓它舊貌換新顏!
而且,我還要帶領整個十里鋪公社、整個脂米縣,從一個輝煌走向另一個...個,個...”
“那是個什么鬼?”
許大良磕磕巴巴指著拖拉機后面,那4道明晃晃的燈柱:“怎、怎么路上還、還有拖拉機?”
在經濟并不發達的塞北。
一串串拉煤的貨車很常見。
但要說哪個莊子里,能夠擁有多少拖拉機?
那就非常的罕見了。
這一個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這邊很多村莊他們的地,都是山地。
受地理環境的限制,除了臨近無定河的那種生產隊,其它地方并不適合用大馬力的拖拉機,進行農業機械化耕種。
所以從駝城往脂米縣方向,這么一大早就有嶄新的拖拉機,急匆匆的趕路?
如今,天才蒙蒙亮。
能夠這樣頂風冒雪開著拖拉機的,這一路走來,許大良他們只見過自個兒這一輛。
現在在他們的后方,突然竄出來兩輛嶄新的拖拉機。
這就讓許大良,感到萬分訝異了:“哪、哪來的拖拉機?而且和我們這個型號一樣,還都是嶄新的?”
劉響徹仔細看了看,也是驚疑不定:“該,該不會是十里鋪生產隊,也,也買了拖拉機...吧?”
“說機不帶吧,文明你我他。”
許大良皺眉:“記住!以后一定要用最高的標準,來要求我們自己的一言一行。十里鋪生產隊買的?我感覺不可能吧。”
劉響徹點頭,“也是啊,他們剛剛開了一家飯店,投入了那么多。現在還在本錢里打轉轉呢,哪來的資金買拖拉機?”
“就是。”
許大良似乎在安慰劉響徹,又好像是在給他自己鼓氣:“他們沒那個本錢!算了,把格局打開。
就算是他們十里鋪生產隊的拖拉機,又能怎么樣?我還稀罕和他們比嗎?嘁...”
“許大良同志,早啊!”
還沒等到許大良的話音,隨著呼嘯而過的北風落地。
從旁邊超越許大良,所乘坐的拖拉機車斗里,李會計扶著車廂站起身來,“喲,沒想到這么早,許大良同志,您就頂風冒雪的往回趕啊?”
“呀,車頭上還掛著大紅花嘞。”
李會計揮揮手:“看樣子,你們這拖拉機和咱們的一樣,都是剛剛買出來的吧?”
許大良咬牙,不語。
而劉響徹卻沒好氣的懟了一句:“咱們這車,是上級獎勵的!”
李會計當即換成一副恍然大悟、羨慕不已的神色。
只可惜被北風一吹,夸贊的話就變成了:“好...咳咳咳,好滴狠啊咳咳,獎勵的...這是光榮、咳咳,是巨大的榮譽呀!”
等到李會計他們乘坐的兩輛拖拉機,砰砰砰冒著黑煙、跑到前面去了之后...
劉響徹吐了一口:“騷包!”
而許大良來了一句:“好大喜功、勞民傷財!”
坐在車子里的二人,雖說心里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但對手畢竟是兩輛拖拉機!
這場花車巡游比賽,優勢正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朝著十里鋪生產隊傾斜...
這就使得坐在車里的許大良、和劉響徹二人,頓時對于參加花車巡游比賽,沒了先前那種期盼已久、萬分期待的心思了。
明明知道自己是去當陪演,任誰也沒了那股參賽的勁兒...
就如同去參加千金小姐拋繡球:明明知道人家是丟給唐三藏,那自個兒這個沙僧,還去瞎湊什么熱鬧啊?
許大良沒了參加比賽的心思。
而此時的羅旋,甚至連去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今天已經是初四了。
按理說,專門為飯店里面供應牛羊肉的陳小白,早就應該拉兩批牛羊肉過來了。
可直到飯店臨近中午、早已經賓客盈門了。
陳小白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出現...
羅旋心里不由有點擔心:陳小白這家伙,該不是為了掙那種快錢。真的鋌而走險,陷入內蒙那邊、那種“不白的”煤窯去了吧?
現在飯店里的生意太好,對牛羊肉的需求量很大。
而供貨商陳小白又不見蹤影...
害得臨時來接替李會計、暫時幫他打理著飯店一應事情的汪春花,都急得快要跺腳了!
得虧在這個時候,帶著苗美莎正要出門、去看花車巡游比賽的張曉麗說了一句:“我有辦法。可能我能夠先弄回來3,5只羊,讓飯店先應付一下吧。”
說著,
張曉麗也不等羅旋問她,上哪去搞宰羊的指標?
她已經帶著苗美莎,急急忙忙的順著國道往脂米縣城走了。
“張曉麗有點...有點兒。”
望著張曉麗遠去的背影,汪春花湊近羅旋低聲細語,“我聽咱們生產隊里的麗麗說,昨天張曉麗到城里去扭秧歌的時候,似乎城里有一后生,相中了你家張曉麗...”
羅旋瞪她一眼:“說什么呢!什么叫我家張曉麗?我們是同學,又是老鄉,還一同去插隊下鄉。張曉麗是自由的,她要做什么我能管得著?”
“咯咯...看來是我想錯了。”
汪春花并不了解羅旋和張曉麗之間的關系,但她知道羅旋和張曉麗,關系很鐵。
現在聽見羅旋這么一說。
所以汪春花改口問:“假如,我是說假如。如果有一個城里的后生,他看中了張曉麗...那你到底管不管?”
羅旋搖頭:“我哪有什么資格去管?”
“真的不管?”
汪春花笑的雞賊:“假如這個后生,人家提著禮物來上門,來找張曉麗拉話,你也不管?”
羅旋依舊搖頭:“只要張曉麗不對我吼一聲:來呀,把這小子給我轟出去!那我就不管。”
“咦?話說...”
羅旋伸手,一把拽住汪春花的手腕,“說!老實交代,這個后生是不是你介紹的?”
汪春花咯咯笑:“啥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其實呢,這個后生是我家親戚。他聽我提起過張曉麗的好,然后他就動了點兒心。”
羅旋問:“別跟我嬉皮笑臉了,繼續老實交代。”
“有一次呀,我家這個親戚,他還專門到我們生產隊里、躲到我家,偷偷看過張曉麗。”
汪春花不敢隱瞞:“所以呀,我家這個親戚從此以后茶不思、飯不想。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和張曉麗處對象。”
“你該不會生氣吧?”
婦女隊長汪春花,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向羅旋,“如果你堅決反對的話,我可以我那位親戚...讓他就死了這條心吧!”
羅旋沉吟片刻。
隨后深吸一口氣:“我尊重張曉麗的選擇。如果她不反對和你那位親戚交往,那么我就沒意見。
如果你那位親戚敢仗勢欺人用強、或者是對張曉麗不好...”
羅旋澹澹吐出幾個字:“那我不介意,讓他后半輩子與輪椅為伴...”
雖然羅旋說的輕描澹寫,
但汪春花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唉...
羅旋長長的嘆口氣:這個人吶,當她在自己身邊朝夕相處之時。
自己卻不一定覺得她有多好、不一定感覺她是多么的珍貴。
可當即將眼睜睜看著、終究會徹底失去她的時候,自己這個心里啊,怎么老是覺得空空落落的?
香孤,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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