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清晨這一聲爆炸,來的特別的突兀。
原本因為十里鋪生產隊,這一陣子正在大規模的炸山崖,以便在每一條溝壑之中,形成一個個的人工堰塞湖。
所以這一段時間,大家伙兒對于遠近不一、規模大小不同的爆炸聲。
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但今天早上一大早,天才剛蒙蒙亮。
好多社員們,都還在家里等著婆姨做飯,因為這邊的人都是吃兩頓飯。
所以他們得等到家里的婆姨,把飯做好了之后。以便社員們把飯食,帶到各自負責的溝壑里去吃。
按理來說,
今天這么早,生產隊里的社員們都還沒出工。那...誰會莫名其妙的、一大清早來放這么一炮?
“不好了不好了!”
“白富貴被炸死了!”
“快來人啊!出事情啦。在白毛溝,白富貴...他,他被炸死了。”
羅旋一聽,心里大吃一驚!
丟下搪瓷缸子就跑!!
說實話,張曉麗跟著羅旋身邊這么久,她也只知道羅旋的身手不差。
但羅旋的身手,到底高明到哪個程度?張曉麗其實沒有見識過。
旁邊的彭勇,他就更不清楚羅旋的底細了...
但這一次,
張曉麗和彭勇二人,總算見識到了羅旋真正的本事:只見羅旋丟下搪瓷杯,腳下猛然發力。
整個身軀化作一道幻影,只聽見“嗖”的一聲!
老李家的院門,還在那里一開一合、搖晃不止。
而此時的羅旋,早已跑的沒了蹤影...
“厲害了,我的哥。”
彭勇看的目瞪口呆,“以前在學校的運動會上,機械專科的那個參加百米短跑的學長。
他的速度,當時我都以為無人能夠超越了...現在看起來,他在羅旋面前的話,也就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灰份兒了。”
彭勇有點不解,“既然羅旋跑起來,這么厲害。
他為什么不參加短跑項目,給你們班集體,掙個榮譽回去呢?”
張曉麗跺他一腳,“羅旋身上的榮譽還不夠多?他要這些東西來干嘛?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還不趕緊去救人?”
被張曉麗呵斥幾句。
彭勇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只見他慌慌張張跑到老李家的驢圈里。
提起一捆繩索、和一把鋤頭,就準備到出事的地方去救人。
“莫跑了。”
老李頭一邊把披在肩膀上的棉襖,胡亂往身上穿。
一邊對彭勇說道:“白富貴,他在那條白毛溝那邊干活。距離這里,足足有5里多路呢!
既然現在報信的人都跑回來了,那就說明白毛溝那邊,已經去了不少的鄉親...”
彭勇有點慌,“放炮炸死了人,這可是重大安全責任事故。完蛋了,這可怎么辦呢?”
“沒你想象的那么嚴重。”
老李似乎,一方面有點惋惜白富貴的遭遇。
但另一方面,
老李好像又對于這種意外事故,
所能帶來的后果,并不是特別的在意:“我們這邊氯堿礦、煤礦、鋁鎂礦多的很。
每一年因為意外事故而造成的損失,那也是很難避免的...放心吧,這個是有指標的。”
彭勇來自于巴蜀,他哪懂這些:“什么指標?”
“不懂就莫問了...說的太明白了,不好。”
老李左手提著一把鐵鍬,右手拿著一根鋼釬。
然后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白富貴,他負責弄白毛溝堰塞湖。
這個人出身不好。以前在生產隊里,白富貴一家子人,有點抬不起頭來。
現在生產隊的干部、社員們,因為有了羅旋的帶領。所以大家伙兒也轉變了態度,對他一視同仁。”
老李解釋道:“這家伙干活兒,現在特別的賣力氣!
別人都收工了,他還在山上打著火把,加班加點的鑿炮眼。
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白富貴兒,今天早上應該是天都還沒亮,就打著火把去山上干活。
說不定是他一不小心,被火把上的火星子,把導火索給點著了...”
彭勇嘆口氣,“他太心急了...唉!這可咋辦呢?”
“走吧,說多了也沒用。”
老李頭也跟著嘆口氣:“咱們先到白毛溝,去看看情況再說吧!真有什么事情,自然會有生產隊的干部們去處理...”
等到彭勇和老李二人,氣喘吁吁的趕到白毛溝之后。
只見整個溝壑里,已經有2,30個社員,在那里忙著刨土救人了。
其中羅旋干的最為賣力,雙手都起了無數個泡,還在那里用鐵鍬拼命的刨土,“你家男人,究竟在哪個位置?”
白富貴的婆姨,已經膽戰心驚的活了20多年了。
她早就養成了膽小如鼠的性子,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暈過去。
如今她的男人,被堆積如山的沙石給壓在下面。
生死難料。
聽見羅旋在問自己,
白富貴老婆渾身顫栗,嘴唇哆嗦的如同裝上了一個電動的馬達,“報告!我,我男人,他、他...額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啊!”
羅旋見對方被嚇得不輕。
只好吩咐婦女組長,“你去問問她吧,不知道具體的位置,這上千立方的泥沙...我們上哪找人去?”
婦女組長滿臉沉痛的點點頭,
丟下手中的簸箕,然后爬到坡上去扶住白富貴的老婆,低聲安慰她。
“報告領導,額,額當時正在往外拉引線。”
等到白富貴家的婆姨,情緒稍稍穩定一點之后。
這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家男人,他舉著個火把,生怕我在把引線的時候,把引線從炮眼里給拽出來了。
所以我家富貴兒,他就站在那里用腳踩著....后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就炸了...”
唉——
眾人一聽,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白富貴站在炮眼上面?
這...恐怕,早就被崩成碎片了吧??
讓人上哪找他的位置去?
完蛋了!
這下子,算得上是尸骨無存了...
隨著白富貴婆姨,她陸陸續續的陳述。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開始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白富貴今天一大早,天都還沒亮。
便帶著自家的婆姨,提著1罐玉米糊糊、10來個雜面饃饃。
兩個人摸黑打著火把,急急忙忙跑到白毛溝來干活。
這一次十里鋪生產隊,發動社員們在千溝萬壑里,使用扎藥炸塌溝壑兩邊的山崖。
然后利用塌下來的土石方,形成一道土壩。
人為的制造出一個個堰塞湖,以保持住流失的水土。
而且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們,在私底下已經商量好了:誰家負責弄出來的那個堰塞湖,以后就歸誰家受益,由他們家負責去耕種。
因為這些堰塞湖,在前幾年時間內。
它里面會堆積不少的雪水、和雨水。等到幾年以后,因為大量的黃沙淤積,就會創造出很大一片新的良田來。
但這些良田,四下散布在生產隊的千溝萬壑之中。
如果再采用集體出工、集體勞動的方式,去耕種這些新增的良田的話。
那活兒...真的沒法干!
大家都從莊子里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其中的一處良田,時間恐怕已經差不多快中午了。
沒干上一會兒活兒,
大家又得急急忙忙的往家走,要不然的話,天就黑的看不見。
所以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他們私底下都商量好了:以后大家各自搬家,都搬到自己負責的、那個溝壑旁邊去居住。
因為一個再小的堰塞湖,它一旦因為黃沙淤積、把溝壑填平之后。
所形成的新的良田,再少、再少,也有好幾十畝。
幾十畝全部由肥沃的泥土、所形成的新耕地,它的糧食產出,已經足夠養活一家人。
而且還綽綽有余了。
因為堰塞湖所形成的良田,它散布在四處,使得社員們沒法集中干活。
那就只能變相的、搞一個沒有明說的,“分包到戶”的耕種方式。
這樣一來,
像住在塬上的占軍家,他們那種實際上的單干戶,也就能淹沒在大潮流當中了...
大家其實都是單干,那就不存在單干戶那一說。
白富貴就是因為,他想到自己以后可以和其他生產隊的社員們,脫離接觸。
一家人搬到名義上屬于生產隊、但實際上暗地里,變相的屬于自己的土地跟前居住。
至此,白富貴一家人遠離麻煩、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
不用受誰的氣,也不用受誰的管。
天天需要老老實實的干活,然后把收回來的糧食、其中的大部分,上交給集體就行了。
...那該多舒暢啊!
所以急于改變自己命運的白富貴兒干起活來,他真的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拼命干!
只可惜...
他剛剛看見希望的曙光,不成想,卻遭遇了如此大的意外。
現在白富貴已經無處可尋,消失的無影無蹤。
眾人只能放棄了徒勞的施救,各自回到自家負責的、那一條溝壑當中去繼續干活。
農村人,舍不得歇息。
尤其是他們想到以后自己的日子,將會越來越滋潤、生活越來越有盼頭的時候。
社員們身上蘊藏著的強大干勁,便猛然爆發出來!
對于白富貴的不幸,大家除了噓噓感嘆、深表同情一番之外...
還能怎么樣呢?
日子還得繼續呀!
社員們倒是放下了思想包袱,各自去干活。
可如何善后這個難題,現在已經擺在了十里鋪生產隊,所有的干部面前。
“按照我的意思啊。”
竇建德抽煙抽的更猛了,“咱們從集體的賬目上,撥出一筆撫恤金。
然后,白富貴家還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和一個老婆,一個老娘。”
“至于她們吧,在接下來的3年之內,生產隊給她們分糧食的時候,給予一定的照顧。”
竇建德環視眾人,“你們看我這個解決方案,咋樣?”
李會計點點頭,“給白富貴家,一筆撫恤金。,這是理所應當的。另外,我建議再給他家一筆的喪葬費。”
民兵班長不解:“現在白富貴連渣渣都找不到了,怎么還有喪葬費呢?”
竇建德搖搖頭,“你還年輕,你不懂。李會計說的這個建議,很有道理...白富貴雖然說尸骨無存。
但按照我們這邊老輩兒的說法,還是需要把他葬入祖墳的。”
羅旋問他,“類似于衣冠冢?”
李會計嘆口氣,“是啊!這邊的人,很是注重這些傳統。如果白富貴死后不葬入祖墳的話,他們老白一家子,就不完整。”
大家商量了半天,最終一致同意:給白富貴家一筆撫恤金、喪葬費。
還有就是在生產隊里,年底分糧食的時候。
得優先照顧一下,白富貴家的妻兒老小...
最后羅旋補充了一條:白富貴家兩個孩子,以后上學所有的學雜費,全部由自己來全額承擔。
這樣也算是給白富貴家的遺孀,一個小小的安慰吧。
同時,
大家一致決定:優先將白富貴的老婆,給安排進飯店里面工作。
以便讓她以后能夠有一筆、稍微輕松穩定的現金收入。
解決方案預定,眾人各自散去忙活。
至于安撫白富貴妻兒老小的事情,則由婦女組長出面去處理。
整個商議的過程當中,沒有一個人提到過:像白富貴這種安全事故,需不需要上報這個問題...
十里鋪生產隊的干部、社員們都以為,白富貴意外身亡這件事情,已經處置善妥當。
沒成想到了第二天。
天還沒亮,白富貴的婆姨,便跑到老李家的院子里來,一陣陣的嚎啕大哭!
不僅僅如此。
白富貴老婆,這一次還把她的一雙兒女、連同那位白發蒼蒼的婆婆,也跟著一起拉了過來。
幾個老的老、少的少的婦孺,各個披麻戴孝,齊齊痛苦...
“就這么一點點錢,就把我們一家子給打發了?就買走了我們家富貴的一條命?”
“天吶,你們怎么這么欺負人咧。”
“額滴男人一條活生生的命,就只值這么一點錢?!”
“你們這些生產隊的干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啊!”
“富貴兒,你死的好慘吶!你的價錢還不如兩頭牛...”
“爹!你的在此天之靈,不能明目哇!女兒不孝...沒把替你伸張冤屈。”
老李頭這時候還沒起床,
聽見院子里的響動,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和他的婆姨姬轉轉,一起沖了出來。
“你們這是做甚呢?要嚎喪,回你們自個兒家的窯去嚎。”
老李頭被眼前的一幕,給弄得頭皮發麻:“你們咋就跑到我這里來胡攪?歡歡介,趕緊給我回去...”
“額不!”
白富貴的婆姨站起身來,滿臉的狠厲:“今天要不給我家男人,討回去一個說法,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里!”
旁邊窯洞之中。
張曉麗起身穿衣,打算出去看看。
卻被羅旋伸手拉住了,“先讓她鬧上一會兒吧!畢竟這個婆娘受人挑撥,很可能與她幕后的人,達成了某種協議。”
羅旋冷聲道,“要是不讓她先鬧上一會兒,這婆娘回去...恐怕不好交差。”
彭勇大怒:“羅旋,你說是誰在搞事?看老子不剁了他!”
羅旋搖搖頭。
隨后說了八個字:稍安勿躁,盡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