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一直很謙卑的老李。
今天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只見他怒目圓睜、頭發炸起。
手中提著一根雞蛋粗的木棍,正在狠狠地教訓他的兒女:大女兒榮榮、小兒子臭臭。
而老李家的二女兒改改、三女兒改榮,則嚇得瑟瑟發抖,躲在院子邊上準備隨時開熘...
“說!你偷了幾塊?”
老李用棍子“彭”的敲在大女兒的背上,
然后惡狠狠的、厲聲質問她,“饞,你就饞成這樣了?我老李家的人,甚會兒出過手腳不干凈的人?羞鬼精咧,咋解額就養了你這么一個、一曼不爭氣的女子?”
老李家這個女兒,倒也倔強。
只見她眼里淚汪汪的,她的后背被自家的爸,狠狠地敲了一棍子。
但榮榮小姑娘的嘴唇,卻抿的緊緊的,強忍著巨大的疼痛。
一言不發!
既不開口認錯,更不開口討饒...
“爸,不要打姐姐,是額嘴饞,讓姐姐給我吃羊肉...”
老李家最小的兒子,渾身顫抖的跑過去。
伸手扯住老李的手,苦苦哀求道,“爸,你不要打大姐姐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老李怒吼,“不敢?我看你們敢的很!再不好好的拾掇你們一頓、給你們長點記性,我看你們是要上天了!”
說著,老李抬起腿,沖著自家那個寶貝兒子,就是一個側踢!
“噗通——”一聲!
老李頭的小兒子,‘哇’的一聲慘叫,倒飛出去2米多,“噗通”一下子摔倒在院子之中!
這個老李家的院子,地面雖說沒有硬化,全是黃土夯實而成。
但塞北冬天寒冷,大地已經被凍的瓷實。
這種地面比起用水泥地,其硬度也不遑多讓...
老李家這個才6歲的兒子,哪架得住老李這么一踢?!
“哇——”的一聲,老李家的小兒子,嘴唇流血,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這是作甚咧?”
老李的婆姨姬轉轉,丟下手中刷炕的小掃帚,勐地撲到自家兒子身上,“你打人也沒個輕重?打壞了,看你咋整呀!”
老李氣休休咬牙,“打死算求!反正他手腳不干凈,以后額見了老李家的詛宗,也是臊噠的慌!”
眼見自家的寶貝疙瘩兒,被自家男人打的摔破了嘴唇。
姬轉轉心疼的直流淚。
伸手抹抹兒子嘴角的血沫,姬轉轉扭頭厲聲呵斥自家大女兒,“你個死女子!是你偷的,你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承認?
干甚要你的弟弟,來替你挨打?他才幾歲,你幾歲?咹,你這女子,咋解這么沒良心?”
大女兒依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彭——”
老李頭一棍子掄出,打的榮榮小姑娘一個趔趄!
但,她依舊挺著一顆倔強的小腦袋,對著天空怒目圓睜。
還是不吭聲...
這種無聲的抵抗和倔強,惹的老李更加的憤怒!
只見他高高舉起棍子,正要打下去...
“你做什么?!”
張曉麗怒氣沖沖的跑出窯洞,上前護住榮榮小姑娘,“不許打人!”
“她偷東西!”
老李氣的胸膛急劇起伏,“額要是不好好收拾收拾她,以后還不知道她會變成什么人哩!
要是被公家收進去教育了,我老李家丟不起那人!”
張曉麗怒斥他,“小孩子犯了錯,給她好好說說,讓她改正就行了。不管怎么說,你也不能打人!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
老李不服氣,“額打自家孩子,犯哪門子的法?
張同志,你就別管了。我今天非的好好教訓教訓她,讓這個死女子,長長記性不可!”
“不行!”
張曉麗毫不退讓,“天底下,就沒有像你這樣打孩子的!我看你這是準備往死里打呀?快快把棍子扔了,不許打人!”
老李氣喘如牛,“天底下有沒有這樣教育孩子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像我們莊里,誰家不是像我這樣教育孩子的?”
遇到老李這種倔驢。
張曉麗也是無奈,“竇隊長!生產隊里的社員,粗暴對待婦女兒童!你到底管不管?”
窯洞里,
竇建德微微嘆口氣,“咋解管嘛,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在咱們塞北,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別人真還摻和不了。”
“有什么摻和不了的?”
正躺在炕上賴床的彭勇,忽地一下子做起來,“身為生產隊的干部,遇到自家的社員粗暴對待婦女兒童,憑什么就不能管?”
說著,
彭勇三下五去二的穿好衣服,就準備沖出去,狠狠地收拾老李一頓!
正在此時!
只聽見屋外院子里,傳來李會計的呵斥聲,“老李!長本事了啊。沒想到平常見你出去慫頭慫腦的,回到家里,你可厲害的很吶...”
“把棍子,給你大大收起來!”
李會計聲音很嚴厲,“你要是傷到了張同志一根毫毛,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法辦了你?”
老李不怕老婆,不怕孩子,甚至不怕他的老丈人、丈母娘他們。
但他是真的,很怕生產隊里的干部...
尤其是眼前這位、向來在村里面以手段狠辣而聞名的李會計。
“咣當”,老李丟下棍子。
李會計憐愛的拍拍榮榮小姑娘,“莫事吧?”
榮榮眼淚掉落,然后搖搖頭。
“那就好。家里有碎茶沫沒有?”
李會計拍拍榮榮小姑娘,“去,進屋燒水,給叔泡缸子釅茶。”
小姑娘依舊沒吭聲,只是她也乖乖的進屋燒水去了。
“老李,你本事可大著呢。”
李會計等到小姑娘,和老李的婆姨、孩子都進屋去了。
這才瞪著老李頭呵斥道,“既然你的本事這么大,下手也夠狠。
再過幾天,就該輪到我們生產隊,去縣供銷社食品站挑糞了。老李,你既然這么厲害,到時候就讓你領頭吧。去把糞,給我搶回來!”
老李嚇得連連擺手,“額哪有那個本事啊!和人吵架,我連話都說不利索,哪還敢帶著人去和別人干仗?”
李會計冷哼一聲,“喲你還知道你自己,沒啥求本事咧?那你剛才打自家的女子,下手為啥要那么狠?”
“她偷羊肉吃。”
老李頭解釋道,“你要說是家里過年,燉上了幾斤羊肉。孩子嘴饞,撈上一塊兒吃吃,那倒也行。”
“可她撈的燉羊肉,是生產隊集體的財產。”
老李怒火上涌:“那是人家竇隊長提過來,給知青們吃的!我這個女子,害不哈輕重。
丟人都丟到人家張同志,羅同志他們面前了!我不好好的打她一頓...能行?”
聽老李頭這么一說。
張曉麗這才搞明白了:
今天一大早,為什么老李頭就打的家里的小孩們,一個個雞飛狗跳的原因...
“吃了就吃了唄。”
張曉麗不以為然,“不要說你家里的孩子饞燉羊肉。就連我這個不怎么吃肉的人,都覺得塞北的羊肉確實香。”
“小孩子嘴饞,吃上幾塊兒那也很正常。”
張曉麗瞪老李頭一眼,“我說李叔,我剛剛一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非常的講理,也特別的謙虛。
沒想到,你怎么是這種小雞肚腸的人呢?那一盆羊肉,我們不吃了。全給榮榮小姑娘,她們幾姐弟吃吧。”
“哈說。”
老李頭不領情,“那是生產隊里用來招待你們這些知青的。我們哪有資格吃?
那不是侵占集體的財物、占公家的便宜么?”
老李很不服氣,“再說了,張同志。你好是好,可你畢竟是個女子!
這盆羊肉到底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情,還得羅旋同志他們來做主。”
就這么赤果果的鄙視女人?!
張曉麗不由有點生氣,“我說老李同志,你怎么能這樣呢?不要說一盆羊肉了!就算是一群羊,我都能做得了主。”
老李不敢和張曉麗,擺明車馬的吵嘴。
但他大抵是...非常不服氣!
而且老李頭非常反對張曉麗身為一個女人,卻敢擅作主張、越俎代庖,
替羅旋做出決定的這種做派。
“婆姨女子當家,房倒屋塌。”
老李小聲咕囔道,“咱祖祖輩輩,就沒有讓婆娘來當家的規矩!”
張曉麗大怒,“你!
我們巴蜀那邊,大部分都是女人當家!也沒見誰家的房子塌了。愚昧、封建!氣死我了...”
老李依舊小小聲聲咕囔,“那活該你們那邊窮。
聽說那邊窮的,連山上的竹子里蛆蟲也吃、什么蟬、張牙舞爪的螃蟹...聽說還有吃蜈蚣、蝎子的...”
張曉麗聞言,頓時心尖尖氣的疼...哪邊都疼!
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涌而出!
張曉麗被氣的不輕,卻又無可辯駁:
她總不能和眼前這個、連知脂米縣地界都沒出過的老李頭。
說吃這些東西的人,在巴蜀只是極少、極少的一部分人吧?
總不能給老李頭科普:竹蛆的營養,其實非常豐富吧?
總不能說,吃螃蟹,那是和這邊的人愛嗑瓜子差不多,就是圖一個嘴巴別閑著吧?
看著張曉麗被氣的胸膛起伏、臉蛋漲紅...
李會計微微一笑,“張曉麗同志,你先回屋去吧。和他這種老古董,掰扯不清楚的。”
“呼——”
張曉麗氣沖沖的撩起門簾進屋。
“啪”的一巴掌,拍在正在忙著穿外套的彭勇背上,“你一個男同志穿衣服的時候,也不知道轉過身去?氣死我了!”
彭勇張張嘴,沒敢吭聲。
竇建德憨厚一笑,開口安慰張曉麗,“張同志你消消氣,咱這邊就這習俗。
家里面的大事小情,都是由男人說了算...這是老輩兒,傳下來的規矩。”
規矩?
張曉麗和彭勇,暗自呵呵...
在塞北,恐怕有90的男人不會做飯。
無論他們家里的婆姨女子,有多忙、有多辛苦。
這些老爺們兒回家之后,就會盤腿坐在炕上,等著她們做飯吃。
哪怕等的再晚、再餓,他們多半也是不會自己動手,去做飯吃的...
沒招,這邊的男人小時候有家里的娘、姐姐妹妹們幫他做飯。
等到長大了,年齡還很小,家中長輩就給他們張羅著“聞羞子”[找媳婦兒]。
等到這些男人結婚生子之后,又該輪到他們的婆娘、女子替他做飯了。
這倒沒什么對與不對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每個人他的思維方式、和形事風格,都避免不了得受到他所處的大環境的影響。
彭勇有點生氣,“竇隊長啊,你也不去管管,社員們打罵自家的孩子這種事情?”
竇建德一愣:“咋解管?額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大人踢打長大的...家務事,真管不成。”
彭勇不服氣,“憑...”
羅旋拉拉彭勇,示意他別和竇建德爭執...沒用!
區區一個老實巴交的竇建德,別說他意識不到,這邊的人對待自家孩子,那種大男子主義的態度。
是非常錯誤的。
就是他意識到了,又能怎么樣呢?
讓竇建德自己帶頭做飯,打算來一個先鋒模范帶頭作用?
竇建德如果真敢那樣干的話,莊子里的男人們,不但不會跟著他學。
反而還會蹲在村口吃飯的時候,扎堆嘲笑他!
只因為竇建德此舉,會損害整個莊子里這些男人們的利益。
在他們心里,有一種照不宣的默契:大家都得有大爺們派頭!
這樣才能,繼續維護他們的自身利益...
若是遇到莊子里的社員,他們兩口子打架...好吧,其實多半是家里的男人,在爆錘自家的婆姨。
竇建德也是不好插手的...
一個不小心,竇建德出于好意、上前去維護被打的那個婆姨的話。
恐怕只能招致兩個后果:人家兩口子聯起手來,指責竇建德狗拿耗子。
要么就是村里,慢慢會出現閑言碎語:竇建德是不是和某某某的婆姨,有...嘿嘿。
要不然,他咋解會去維護那個婆姨?
要不是他們之間...有那個那個,人家兩口子打架...
關他屁事啊!
要想改變一個地方的經濟面貌,不容易。
但要想改變一個地方的人、他們整體的思維方式,和固有觀念...
那將會更難!
慢慢來吧,欲速則不達...
就像千百年來,拉枯寨子里的那些人,一直都喜歡用手抓東西吃。
那邊的男人懶的...實在是沒法用言語去形容。
但后來,他們不也慢慢的改變了嗎?
人家塞北這邊的人,至少還特別的勤勞、特別的顧家。
而且還特別的遵紀守法吧!
有了這么好的基礎條件,羅旋還就不信了:反正自己在這邊,還要呆很長一段日子。
隨著接下來的、各項工程的相繼開展。還不能潛移默化的、去慢慢改變這邊的思想?
滴水穿石。
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