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彭彭——”
外院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力!
原本就不太厚實的門板,似乎要被人擂穿一般。
“詹躍進,給你大大的開門!”
“開門,詹躍進!信不信你大大卸門板了?!”
院門那邊的人,顯然耐心不太好,而且行事粗暴、說話也極其難聽。
沒辦法,鄙視鏈就是這么確實存在:
生產隊里的鄉下人,他們在小男孩詹躍進面前,天然要矮一截;
而像生活在城里的、詹躍進這種普通居民,他在人家‘公家人’面前,也很難得到正眼相看...
“怎么辦哥哥?”
小姑娘嚇得渾身哆嗦,“他們不會把你抓走吧?”
那一群來投宿的女人,
眼見有‘反私隊’的公家人找上門來了,個個也嚇得臉色蒼白!
得虧其中一個姑娘,她似乎更冷靜沉穩一些。
只見姑娘深吸一口氣,“別慌!我們都說是你家的親戚,前來借宿的。喏,這個是你大姑、二姑...
那個是你三爸家的二兒媳婦兒家的四姐、五姐。
還有她們兩個,是你三舅家的大女子、二女子...得記清楚!害哈了吧?”
“可,可他們怎么辦?”
詹躍進的妹妹、那個小姑娘哆哆嗦嗦指著羅旋等人。
流淚訴說,“他們說的都是外地話,湖弄不過去咧...嗚嗚嗚,怎么辦呀!我家沒錢,一罰款...我明年就不能上學了....嗚嗚嗚。”
詹躍進一咬牙,“姨姨、姐姐們,你們脫衣服上炕!”
那些女人倒也聰明。
她們一聽到小男孩的吩咐,脫衣服的趕緊脫衣服。
也有忙著把灶膛里,那些正在燃燒的木材,慌慌忙忙往外退火的。
只可惜木材燃燒的太旺。
一下子被人,從灶臺里退了出來之后,整間窯洞里頓時煙霧繚繞、嗆人無比...
只見慌了神的小男孩、詹躍進勐地沖到羅旋面前。
開口哀求道,“這位哥,麻煩您委屈一下下。躲進被窩里,讓那些姨姨、姐姐們壓住你們3個...求求你了。”
彭勇看一眼那群女人,咬牙道,“行!我就吃點虧,幫你這一回...”
“你瞎摻和什么?”
羅旋瞪彭勇一眼,“你以為反私隊的人,都是憨憨?
人家一進來,不要說我們湖弄不過去。就連她們也經不起推敲!”
羅旋嘆口氣,“這幫人目標明確。顯然就是奔著這戶人家、私自招攬旅客前來住宿,以謀取不當得利而來。”
“這些大姐、小姑娘們的出行證,可能還能應付過去。可姓名這些東西,人家一問就露馬腳!”
眾人一聽,頓時呆立當場...
是啊!
女人們都裝成,是小男孩家的親戚,那倒是可以。
可得提前演練幾遍才行。至少互相得知道,對方的姓名吧?
要不然的話,怎么可能連自己三舅家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親表姐。
怎么可能連她們的的名字,都說不上來呢?
至于說,
小男孩兒打算,讓這幫子娘們兒脫了外衣,然后都擠到炕上去...
他以為那些反私隊的隊員,看見女人脫了衣服、睡在炕上。
他們就不敢進來啰嗦了?
笑話!
只能說小男孩兒詹躍進...他真的只是一個小男孩:不懂男人!
信不信這幫子娘們兒,真脫了衣服躺到炕上去...
那些‘反私隊’的后生們,反而更會沒話找話、想方設法的滯留下來?!
“彭彭彭——”
敲門聲愈發急躁,屋子里的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都沒了一個章程。
怕啊!
老實巴交的農村人,他們在面對公家人的時候,不管有沒有犯錯誤。
他們心里都會發虛...
“噗通”一聲,有人翻墻而入,跳進了院子。
落地的聲音很小,加上又被敲門聲掩蓋。
所以屋子里的人除了羅旋之外。
其他人對此都毫無察覺,還在那里手忙腳亂的忙著滅火、脫衣服,慌忙解開自己的鋪蓋卷。
然后就打算往被窩里鉆...
這種駝鳥式的應對方法,其實屁用沒有!
但是似乎這個節骨眼上,不做點什么,好像又不對。
似乎自己不忙忙亂亂一點,不足以掩飾心中的恐慌...
張曉麗輕輕捅捅羅旋的后背,“該怎么辦呢?”
“兩個辦法,一不管。反私隊不會管我們這些旅客,大不了最后被他們趕出門去。”
羅旋伸出兩根手指頭,“第二,我去破財免災...”
說完,
還沒等張曉麗催促,羅旋已經站起身來,徑直走向門外。
羅旋剛剛把房門打開,眼前便露出一顆頭來。
這家伙正趴在房門上,透過木板上的縫隙,往屋子里查看情況。
由于羅旋前來開門,是為了避開屋子中間、那一幫忙忙亂亂的女人。
因此是貼著墻壁,悄無聲息走到房門處的。
所以趴在門外偷窺的那個家伙,對此毫無察覺...
“吱嘎——”
房門被勐然打開,猝不及防之中,貼在門上那家伙被嚇了一大跳!
“噗通”一聲,那家伙往后退,但腳下一滑,頓時跌倒在濕滑無比的院子之中。
只見他掙扎著,正要起身。
但是腳底下的雪水融化、又開始結冰地面,已經變得非常的濕滑。
慌亂之中,
那家伙再一次“噗通”一聲!
又跌了一跤。
“抓牛虻啊!”[那兩個字不讓發]
羅旋跳腳大喊,“有牛虻!快來人啊,抓牛虻!
小男孩詹躍進大驚:額滴個大大耶!
遇到反私隊的人跳墻而入。
這個時候,不應該是陪著笑臉、好好的乖哄人家。
以指望反私隊,對自己的懲罰輕一點嗎?
“哥,別亂喊。”
小男孩也沖出房門,準備伸手捂住羅旋的嘴,
只可惜他的個子太矮,有點夠不著。
電光火石之間,詹躍進反應倒是不慢:自己既然捂不住羅旋的嘴。
便趕緊躥進泥水冰凌之中,伸手去扶那個還在冰冷雪水中、不停掙扎的反私隊員。
想起來?
羅旋暗自一笑:自己那么強大的意念力,是用來撓癢癢的么?
正在泥水里面掙扎打滾兒,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的、那個反私隊員,
“噗通”一聲,又栽倒在冰雪地里!
“就是這個牛虻!”
羅旋停止呼救,
轉而吩咐詹躍進,“趕緊把拿繩子出來,咱們把他捆起來,送所里去啊!”
詹躍進剛剛想解釋,卻扭頭晃見羅旋的手勢...
想了想。
只見他放下攙扶著的那個隊員,隨后便“嘶嘶”倒吸著涼氣,返身回屋子里去了...
太冷了!
先前詹躍進沖出來只是,腳上還穿著那雙濕透了的布鞋。
在屋子里,溫度高,倒還能夠忍忍。
隨著風雪下的越久,屋外的氣溫也下降的越來越厲害了。
他在泥水里攙扶那人,沒一會兒,腳丫子上就傳來一陣陣的刺骨疼痛!
沒錯,在冰水里浸泡一會兒,就會給人一種刺骨疼痛感。
如果再過一會兒,就會是麻木、直至失去知覺。
以至于最終,腳丫子會被凍的徹底報廢...往往到了這個時候,就只能截肢了。
“噗通噗通——”
院門打不開,反私隊員一個個翻墻而入。
院子里濕滑,
從墻頭上跳下來的五個人,也不容易:當場跌倒了仨。
為首之人聽見羅旋的嚷嚷、再看左鄰右舍,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拉亮了電燈。
塞北兒郎,脾氣也是暴烈滴狠!
要是那些不明真相的群眾,稀里湖涂的就摻和進來了...自己幾個人,被莫名其妙的當場打死,恐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為首的領隊不由有點慌:“額滴個大大哎,別瞎求嚷嚷!”
“放開他!”
另一位一位隊員,見正在泥地里徒勞掙扎的隊友,不由大怒:“你敢抗拒我們執...?”
“不告而入,這里土匪居然這么猖獗?”
羅旋一愣,“我只是一個來插隊的知青,你們搶不到錢的。”
那個人一怔,“誰是土匪?誰要搶你了?”
羅旋指著那一幫人,“你們跳墻而入,不是來耍牛虻、也不是搶人的?”
“當然不是!”
一聽說對方是知青,這些反私隊員倒也不敢造次。
因為與知青起沖突、最終發生互毆的話...那個后果,他們也承擔不起。
只聽那位隊員開口道,“你放開他,這不是壞人,他...”
“他偷看女人洗澡!”
羅旋沒等對方亮明身份,
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剛才他趴在門上,偷看屋子里的女人擦身子!這是我當場捉住了的...證據確鑿!
你們既然不是壞人,那就來的正好。快來幫幫忙!把他扭送到民兵辦去。”
已經跳入院子里的、那五個反私隊員。
此時都已圍了上來。
其中一個帶隊的人,伸手撥開羅旋摁住自家隊友的手。
開口道,“我們是街道辦反私隊的。接到群眾舉報,前來搜查...”
說著那人擺擺手,示意手底下的人,趕緊入屋去盤問。
羅旋攔住他們,指著剛才那個狼狽不堪的家伙問,“他耍牛虻的事情,怎么說?”
領隊一愣,“我們是來搜查擅自容留過往群眾、謀求不法經濟利益的分子!怎么就...”
羅旋沒等他說完,厲聲質問:“那他就可以打著辦公事的名義,行牛虻之實?
你們執發...可以!但這個人道德敗壞、人品低劣。他就是混進你們之中的敗類!
我要去找街道辦...不,我要去縣府反映情況。”
“這...”
領隊之人糾結不已:自己帶隊,前來抓那些擅自做買賣的人,
這沒錯。
可眼前這個知青,他非得一口咬定、自己的隊友剛才耍了牛虻...
而且不惜還要把這件事情,給鬧到縣府里去!
到時候,
無論自己怎么解釋,那都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即便是最終,
由街道辦到縣府里去解釋、澄清了誤會,縣府里并沒有追究自己的責任。
但是!
畢竟今天晚上,自己出來跑這一趟,也是給街道辦的領導們丟了臉...
讓領導跑去縣府,費心費力的解釋,其實隊員并沒有耍牛虻這件事情?
領導心里,能痛快?
那既然領導不痛快,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享受痛苦了...
“差不多得了。”
羅旋見領隊之人,在院子里沉吟不決。
也就準備順坡下驢,上前拍拍對方的肩膀。
壓低聲音道,“暴風雪天氣,遇到大堵車。國營招待所都是爆滿...連讓人坐下、湊合著熬一夜的地方都沒有了。
詹家來幫助我們、讓我們有一個落腳之處,免得被凍死在街頭...甚至是凍死在你們單位屋檐下。
請問領導,這是不是有利于群眾的好事啊?
您總不能,凡是對群眾有利的,你就要反對吧?!”
領隊趕緊搖頭,“哪那能啊。”
.羅旋接著說,“詹家寒門破戶的,人家騰出地方來安頓我們。又要廢柴,又費精力照顧大家。
對此,我們實在是太感激人家了...可光在嘴巴上,對人家說幾句感謝的話...有用嗎?能彌補人家的柴禾損失嗎?”
沒等對方開口。
羅旋自問自答,“不能!精神上的感謝,并不能彌補人家物質上的損失。我們總不能讓好人,流血又流淚吧?”
“所以呢在臨走之前,我們給上人家個3毛2毛的。”
羅旋道,“這樣一來了,好人也沒吃虧,而我們呢?也得到了實惠,不至于凍死在你們綏米縣城...那也是給綏米城抹黑不是?”
領隊分明暗中嘆了一口氣。
但他嘴上依舊倔強:“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查處那些擅自進入經濟領域的個人,這是我們反私隊的職責所在...”
“我理解領隊您的難處,也理解領隊您的不容易。”
羅旋伸手握住領隊的手,
提高音量稱贊,“我們一定要多多學您身上這種講原則、講紀律,也體諒群眾疾苦的優秀品質!
多多學習你們,為綏米縣的各項建設事業、添磚加瓦的奉獻精神,領導你辛苦了!我向您致敬。”
說著,
羅旋松開手,“屋子里,還有女同志在擦澡。我為了避嫌,所以就站在這外面來躲一會兒。領導,您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了不了!”
領隊把手搖的如同擺錘,“既然今天晚上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那我們就回去了。”
一邊說著,這個領隊一邊悄悄的往自己兜里,塞好羅旋剛才給他一點小心意...
在他身后有一個隊員,卻并不打算就此罷休。
只聽他恨聲道,“隊長,我可跟了那小子一路的!證據確鑿,怎么可能這樣便宜那小子?”
羅旋冷哼一聲,“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違背良心的事情做多了,是會引來神神的懲罰的。要是你不相信的話,片刻之后...你就會倒霉!不信你就走著試試。”
說完,
羅旋湊到領隊耳邊,低聲提醒,“領導啊,看來您的隊伍里,有人的背景,恐怕比你硬...”
領隊扭頭,一聲厲喝:“走求咧!二強,要不你進去看看?”
那個叫二強的家伙一愣!
隨即連連擺手...
自己的同伴,剛才差點被當成牛虻收拾。
這種標簽,一旦被貼上了之后...不死也得脫層皮。
錢可以慢慢掙,業績可以慢慢撈,太冒風險的事情,二強可不想去莽...
等到“反私隊”的一行人出了院門。
羅旋一個縱身,悄無聲息的躍上院墻。
自己剛才花5塊錢,算是暫時化解了眼前的危機。
可詹躍進他們一家子,以后恐怕都得靠這種買賣,來養家湖口、供兩兄妹念書。
要是不徹徹底底,把這些家伙震懾住的話。
那難免他們以后,還會再來這么一出!
甚至是變本加厲的,更加針對詹躍進他們一家子。
今天晚上,
是得好好拾掇、拾掇他們一番了、給他們長長記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