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交往的圈子,是隨著他的野望越來越大,會一步步往上提升層次的。
就像大家都在拼命的攀爬,那具通天梯一樣。
有的人爬著爬著,便止步不前。最終一輩子,他只能停留在比較低的層級上。
而有的人爬的越來越快、越來越高。
只不過有些時候,他會因為步子邁得太大而扯著了旦,一頭便栽進萬丈深淵...
但還有的人,
他會爬的非常快捷而且穩健。最終他會攀爬上通天梯的頂端,從此一飛沖天、傲然俯視凡塵。
以前,
自己只是得到了生產隊里,一些好心鄉親們的幫助。
當初自己能夠搞定的、最大的“大人物”,頂多也就是生產隊長彭志坤了。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彭志坤連個干部都算不上。
在自己那段最艱難的歲月里,那時候自己要想攀上顧胖子、和正興大隊大隊長廖先明,他們這種層級的高枝。
都費勁巴拉的。
像清廉正直、嚴肅刻板的老支書,當時自己墊著腳尖兒,恐怕也攀不上他的肩膀...
及至后來,
通過自己的不斷努力,和精心布局,終于在整個紅星公社里,混的如魚得水、游刃有余了。
而如今,隨著自己的需求變得越來越高。
自己在紅星公社里面,建立起來的那些人脈,明顯已經有點力不從心、有點幫不上自己的忙了。
所以羅旋才開始著手,
準備在縣城里面,建立起一定的人脈和關系來。
小地方,都是人情社會。
沒有關系的話,辦起什么事情來,都不順手、處處被掣肘。
時時都會,有一種老貓陷入污泥里,有力無處使的倉惶感。
但反過來說:要是自己已經有了非常過硬的關系和人脈,卻不好好利用的話...
那豈不是對不起自己,所付出的那一番辛苦謀劃?
用鄉下生產隊社員們的話來說:放著人脈和關系不用,那豈不是寶批龍?
羅旋不想當寶批龍。
所以,
現在運輸服務社彭主任的辦公桌上,就擺著兩份羅旋遞過去的“示威書”。
不是,應該是兩篇“通訊稿”。
彭主任臉色陰沉的,放下他剛剛看完的第一篇通訊稿。
這一篇通訊稿的標題是《這還是一個為群眾們服務的單位嗎?》
副標題則是:暗訪縣汽車運輸服務社有感。
在這一篇通訊稿的開篇部分,赫然就是一連串的指責!
——吃拿卡要、態度惡劣,做事簡單粗暴、還動輒打罵群眾...
作為一名新時期,有責任感、有正義感的通訊員,通過這一次暗訪縣汽車運輸服務社。
結果使我不禁在心中,產生了一點疑惑:這還是一個,熱心為人民群眾服務的單位嗎?
怎么給我的感覺是:這是一家舊社會的衙門?
群眾們前去辦事,看到的卻是一副...省略。
當人民群眾需要用車的時候...
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我想請問運輸服務社的廣大職工們一句:你們,可還記得自己肩膀上的那啥啥啥?
彭主任看著通訊稿上面,每一個如同匕首一般鋒利的字,不禁看的他額頭上的冷汗直流...
字字誅心、句句扎人啊!
看的彭主任的心...好痛。
好痛!
只見他額頭上的冷汗,如同山崖縫隙之間滲出來的泉水一般:不要錢也似的,往下不停的流淌...
裂開的心,顫抖的手。
此時的彭主任,如同得了熱傷風感冒一般:身上打起了冷擺子。
那一頁輕飄飄的稿紙,此時似乎重逾千斤,以至于彭主任將它放回辦公桌上的時候,都足足用了1分38秒!
“羅旋同志,這事兒,還有轉圜的余地么?”
彭主任失神的望向羅旋,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畢竟你也是姬老先生的忘年交,算下來其實和我,還是有那么一層關系的。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能有今天,其實完全是姬老先生,在暗中籌劃的結果。”
羅旋澹澹一笑:“哦,原來彭主任,你還記得這茬啊?不容易呀。”
彭主任聞言臉一紅,沒敢吭聲。
彭主任是姬續遠,一手推上去的?
這事兒,
姬續遠曾經和羅旋,澹澹的提及過:眼前這位彭主任,舊時期也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孩子。
吃了上頓沒下頓那種。
最后還是被姬續遠,偶然看在眼里,這才讓彭主任去他的作坊里,當了一個學徒。
后來姬續遠看見彭主任這人,為人還不錯,而且腦子也好使。
姬續遠才讓他,以后跟著作坊里面的司機,去跟著搬搬貨。
慢慢的,彭主任才學會了開車這門手藝。
封建社會,等級森嚴。
要是沒有姬續遠的大力扶持,彭主任哪怕搬上一輩子的貨,他也只能是一名雜工,絕對摸不上一下方向盤。
純進口的“福特牌”汽車,那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隨便能摸的?
爪子給他打斷!
在95的人都是文盲、一大半人都沒見過汽車的舊時代。
彭主任居然會開車!
他竟然會開車!
而恰好在剛剛進入新社會的時候,每一位駕駛汽車駕駛員,都比大熊貓還要寶貝。
那個時候,
絕大部分會開車的人,都被緊急抽調到隔壁戰場上,參與支援前線去了。
彭主任當時,也是去戰場上干了一年的汽車兵。
然后才因傷,而被調回了縣里。
慢慢他才當上了新成立的、縣汽車運輸公司的主任...
久貧乍富之人,往往要比那些世代富貴的簪纓子弟,更加張牙舞爪的。
很多人在他位卑的時候,姿態會擺的很低。但他一旦登上了高位之后,脾氣也會見漲。
眼前這位彭主任,他其實就是屬于這號人。
如若不然的話,早在羅旋還沒有來縣運輸服務社,學習駕駛技術的時候。
那時,
彭莽子已經捎話給他了:說是姬先生介紹了一位,和姬老爺子關系極好的人,前來彭主任的單位學習駕駛技術。
眼前這個彭主任,他要是真懂得感恩,就不會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從而就不會引發,羅旋一進到院子里來,便被那幫子老司機,給組團欺負的事情了...
像這種白眼狼的家伙,不收拾他收拾誰?
彭主任艱難的咽下口水,神情絕望的看著羅旋,試圖做最后一次努力:“羅旋同志。我知道,關于廣播站這件這篇通訊稿的事情。
您,是可以想辦法的。
我代表我個人,現在向你請求:希望您,能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唉——”
羅旋長長的嘆口氣,“我作為一位從山里面來的窮孩子,至今還住在黑招待所里。
就是為了節約那3毛5毛的。彭主任吶,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彭主任心中暗罵:你從山里來的?那倒也是。
只不過你那幾座山,他娘的叫做大KAO山!
你住在黑招待所里,是為了節約了3毛5毛?
據老子所知:昨天那幫子混蛋司機們,都已經湊了200多塊錢給你了!
有這筆錢,不要說住招待所了,你就是在縣賓館住上一個月,都花不完!
鬼才知道你,為什么會去住黑招待所喲!或者是沖著那里面,有大哥來玩呀?
反正不管為什么,你小子分明就不差錢...
心里這么想,
但表面上彭主任,哪敢去和羅旋正面硬鋼哦?
如今,
他聽到羅旋叫窮叫苦,聞聲識雅意的彭主任,哪還不知道人家的用意?
“你稍等。”
彭主任站起身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辦公室外面。
張口就大叫,“趙會計!趙會計,麻煩你去找找同事們,幫我湊點東西,后面我會慢慢還回去的。”
羅旋伸手接過‘東西’。
彭主任伸手,拿走了那篇稿子。
“嗆啷——”
鋼聲打火機響起,羅旋辛辛苦苦花了10分鐘,才寫好的這篇通訊稿,頓時在彭主任的手中化為灰盡...
“這一篇稿子,麻煩主任你再雅正一下。”
把錢塞進兜里。
羅旋順手將辦公桌上的、另一篇通訊稿,推到彭主任的面前:“如果主任你覺得,這篇稿子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
我再拿回去,請張維通訊員修改一下。”
還、還來啊?!
前面那一篇通訊稿,彭主任用‘一點點’錢解決了。
他的工資雖說再高,可這一筆‘東西’,彭主任至少也得一年出頭,才能掙得回來。
當然了...咳咳。
如今,彭主任見羅旋這家伙,居然還在這里,鍥而不舍的糾纏自己。
直把他膈應的,好像抓了一把綠頭蒼蠅,強行往肚子里塞一樣...
可把他給惡心壞了!
強忍著心中五臟六腑的翻滾,彭主任抓起桌子上的、那一頁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稿紙。
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不打緊!
卻把彭主任的臉,從深秋看到了陽春三月...滿臉的桃花,朵朵盛開。
《自清自查,整頓行業作風,提升干部職工的服務意識。》
副標題:記縣運汽車運輸公司,進行深刻的行業自糾成果有感。
汽車歡快的轟鳴聲,伴隨著群眾們滿意的笑容,洋溢在縣汽車運輸服務社的大院里、飄揚在萬象更新的豐收路上...
“哎,這位同志!你們生產隊這次交公糧,是在本公社的糧站里是吧?
運輸服務社的黃師傅,滿臉都是親切的笑容。
語氣非常誠懇、而禮不失禮貌的,詢問著需要用車的生產隊社員們...
“是啊,司機同志。一大早你就把貨車,從縣城里面,開到我們生產隊來。真是太辛苦你了!
司機同志,您看現在已經快臨近中午了,你還是下來吃點便飯吧!鄉親們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不用了不用了。”
黃師傅滿臉親切地回應道:“謝謝鄉親們的熱情款待。不過我們還是應該抓緊時間,把‘愛國糧’足額足量的交上去之后,到時候我們忙完了這些,再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張維在通訊稿里,直把那些開貨車的司機們,夸的簡直是天上少有、人間無雙。
在他的筆下,這些司機一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他們一不會無故打罵群眾;二不會隨便拿群眾們的煙酒臘肉。
不但如此。
生產隊的社員們,在往貨車上搬運東西的時候。
這些開負責開車的駕駛員們,一個個的還主動擼起袖子,親自動手幫著搬運東西、捆綁貨物...
司機同志們無論再苦再累,他們那張臉上,始終都保持著一股親切的笑容。
張維在文章最后問道:這些司機同志們一剛開始,就是這樣的嗎?
是的!
尤其是在縣汽車運輸服務社,彭主任的正確指揮下。
服務社里開展了一次聲勢浩大、而且極其深刻的,行業作風自清自查、自糾自省的活動之后...
整個運輸服務社的、干部職工們的精神面貌,便煥然一新。
服務社隨后開展的各項工作當中,全體職工的服務意識,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得到了一個極大的提升...
吧啦吧啦一大堆。
“好,這個通訊稿好!很貼合實際。”
彭主任看的滿臉春風吹:“這篇稿子,同時也是對我們服務社,全體職工們的一個極大的鞭策。
能夠讓我們的以后的工作,上升到一個嶄新的臺階。”
“主任,你認為這個通訊稿好?”
羅旋臉上皮笑肉不笑,“光是一樣東西好,可不夠啊!得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才是王道。主任,你說呢?”
彭主任心中一驚:這小子!
又準備出什么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