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端心里略感意外歸意外。
但她還是依言往那個賣冰棍的攤位走去,準備給羅旋買一根“娃娃頭雪糕”回來。
見陳曉端走遠,羅旋轉身上了臺階,進入那個“榮威縣國營賓館直屬飯店”之中。
這個時期,但凡掛著“xx市賓館”、“xx縣賓館”的地方,無疑就是當地最高檔、最豪華的所在了。
敢進入里面去消費的人,以前還可以用一個“非富即貴”來形容。
但如今,
大家的富裕程度都差不多。
區別無非就是看誰能多吃幾頓肉、多下幾回館子,看看誰能買到緊俏的上海布料、誰能搞到一些緊缺的商品罷了。
因此,
現在能夠進入縣賓館的飯店里面,去吃飯的人,一般都是“貴人”。
富人是沒有的。
誰敢夸別人“富人”,信不信他會拿起鋼管和你拼命?
你才是富人!
你家世世代代都富得流油、富可敵國!
就你家富裕,富,你才真富!
羅旋明顯不是“富人”,更不是“貴人”。
所以當羅旋走進飯店那個寬敞、明亮的大廳里的時候,站在門口的那位漂亮的女服務員一見到羅旋。
便明顯愣了一下,然后趨步上前,柔聲問羅旋:“這位小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嗎?要知道,這里...嗯,這里...”
羅旋也是一愣,“這里怎么了?里面有匪軍的埋伏不成?趕緊放倒消息樹,別讓我們后續趕來的同志們,中了敵軍的詭計!”
“噗嗤——”
服務員差點把鼻涕都給噴出來了:這又是一個看電影看瘋了的家伙!
由于此處不比別的地方,服務員趕緊捂著嘴道,“這里是飯店,是供客人們吃飯的地方。”
“對呀,我就是來吃飯的啊。”
羅旋一本正經的回道,“咱要是來這里打乒乓球,你即便是能夠拼湊出桌子、也沒乒乓球拍呀。”
服務員上下打量羅旋幾眼,見他穿著很普通的一套棉布衣衫,腳下也就是一雙很普通的老布鞋。
雖說羅旋臉上的氣質,有一點讓服務員難以形容...唔,怎么說呢?
這小伙子臉上有一股從容、無所畏懼的氣質,掩藏在他看起來笑吟吟的臉上。
但看他這打扮,完全沒有來這里面就餐的、那些客人帶來的孩子身上。
那種...那種,怎么說呢,嗯,“貴氣”!
“小同志,你是來找人的吧?”
服務員開口問道,“請你說一下客人的名字,我好把你帶到他們就餐的區域去,好嗎?”
要不說地方不一樣、飯店的檔次不同,這服務態度,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呢?
這家榮威縣賓館直屬飯店,人家里面的服務員就是不一樣!
羅旋道,“是我請人吃飯,你帶我去柜臺上點餐吧。”
服務員臉上露出一股疑惑:來這里吃飯?
小伙子,別以為你過年攢了幾個壓歲錢,就能跑這里來和小伙伴們肆意撮一頓...
羅旋掏出幾張“大團結”,然后又舉起幾張“省內通用糧票”,展示給那位猶猶豫豫的服務員看了看。
然后開口問她,“這個,在這里面好使不?”
“請跟我來。”
服務員微微一點頭,心想:拿著省內糧票,跑縣里面來吃飯?
當然好使了!
簡直太好使了。
柜臺上的人,肯定會偷偷拿縣內糧票,去把那張省內糧票,給來一個偷梁換柱...
這兩種糧票的票面價值,是一樣的。
但如果拿到青蛙市場上去賣的話,那價錢可就懸殊不少哩!
柜臺上那幾個家伙,就指望有客人拿著這種高價值的糧票前來消費,好讓他們弄到一點點福利呢。
哎,也不知道這小伙子,到底偷了他家里多少家底兒。
服務員一邊暗自猜測,一邊轉身帶著羅旋,往大廳一側的“服務臺”走去。
羅旋一見這布局。
心中不由暗自贊嘆:看看人家這飯店,高高大大的柜臺都藏在后面!
哪像那些什么“國營糧食局飯店”、“國營供銷社二飯店”...特么真和二大爺似的。
一走進那些破飯店,就有一種舊社會進了當鋪一樣的感覺...
服務臺那里,放著幾本菜譜,而且還是用真皮包起來了的。
別的地方,破一點的飯店里面,都是把菜名寫在小木牌、掛在柜臺后面的釘子上,任憑顧客自己看、自己挑。
稍微好一點的飯店,則是一張硬殼白紙,把菜名寫在上面,拿給顧客自己看。
再高級一點的飯店,是用那種天鵝絨抱起來的菜譜。
這家飯店,不愧是整個榮威縣里最為高檔的飯店。
別人用的包皮是廉價的天鵝絨,這里卻是用的真皮!
一下子就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羅旋翻開菜譜,點了四菜一湯。
一份松鼠魚,售價3塊9毛2。
一盤清灼西藍花,得3塊5毛7。
宮爆牛肉,賣的是5塊3毛錢。
讓羅旋沒想到的是,這里竟然還有在巴蜀省都很少有種植的土豆...
至少在榮威縣里,屬于極為罕見的土豆絲這道菜出售!
那就來一份尖椒土豆絲。
這道菜賣的還不便宜,得2塊1毛9分錢一份。
這家飯店里面的菜品,賣的確實是貴,像土豆絲、西蘭花這些菜品,比外面的那些國營飯店里的回鍋肉、爆炒牛肉都賣得貴。
羅旋點了兩葷兩素一共四道菜。
特么還不送免費的三合湯!
害的羅旋又掏了7毛2分錢,點了一份西紅柿雞蛋湯。
光這四道菜,花去了羅旋足足15.63元!
這還不包括買2碗米飯,那4兩糧票的成本,和需要補的差價。
太貴了!
不過,在這種地方吃飯,就不能去計算人家的原材料成本、不能去想人家憑什么賣的這么貴了。
憑什么?
再過幾年,沒一定的級別,有錢還進不來這種地方呢!
給吃都不錯了,居然問憑什么...
不懂事兒。
付完錢,羅旋就在大廳的一角,找了一張小一點的桌子坐下。
這家飯店果然與眾不同。
除了里面的甬道兩邊,有不少包廂之外,在大廳里面,他們竟然還擺放有不少的小飯桌。
向別地飯店里面,這個時期都是統一的八仙桌。
你一個人吃飯,也是坐那么大一張桌子。
你來九個人用餐,哪怕你在旁邊掛上一個角,那也是這么一張大桌子。
剛剛坐下沒多久,陳曉端就像一朵白云一般的、飄進了大廳之中。
“羅旋,來,給你娃娃頭。”
陳曉端剛剛走到桌子前,就伸手將那個用花花紙包著的娃娃頭雪糕,遞給羅旋。
接過雪糕,
羅旋隨手扯掉外面的那層油紙,張嘴就把雪糕上的那頂草帽,給人家一口就啃了下來。
陳曉端問,“怎么樣?好吃嗎?”
羅旋把咬的支離破碎的雪糕,往前一遞,“你也來一口?”
“咯咯咯,我才不吃呢!”
陳曉端咯咯直笑,“這里面的巧克力不純,奶油也澹。咦,你是不是點好菜了?”
此時,服務員已經端著托盤,開始往桌子上上菜。
陳曉端再是缺乏生活常識,她也知道:到了上菜這個環節的時候,說明羅旋已經付過錢了。
“不是說我請你嘛!你這個人,怎么能這樣呢?”
陳曉端小嘴一撅,“多少錢?我給你。”
羅旋呵呵一笑,“算了吧,你一個靠工資吃飯的人,就別和我客氣了。坐下吃飯,別管誰請誰,那些都是小事,品鑒一下大師傅做的這道‘松鼠魚’,看看他的刀功好不好、味道怎么樣,才是正經。”
靠工資吃飯。
這句話的含義就是:收入是固定的,那就得精打細算、不能大手大腳。
這句話擱后世,沒毛病。
但擱在這個時期,能夠靠工資吃飯的人,那才是牛人!
那才是讓多少人,羨慕的直流口水的好日子。
陳曉端看了看羅旋,終究還是沒再開口,和羅旋糾纏這些細節。
這就是陳曉端身上的一個閃光點了:她無論遇到什么事,一旦結果不可改變的話,陳曉端都能隨遇而安,澹然處之。
而不會太過于去糾結。
“怎么樣,這里面的飯菜,味道不錯吧?”
羅旋是肉食動物,專挑那道牛肉吃。
而陳曉端則是以清澹為主。
吃了幾口土豆絲、西藍花,陳曉端凝視著羅旋問,“你怎么知道,我最愛吃尖椒土豆絲、清灼西藍花?”
羅旋暗想:我知道個鏟鏟哦,我純粹就是瞎蒙的。
不過,
像陳曉端母親是素食主義者,陳曉端跟著她母親生活那么多年,自然口味也不會吃的太油膩。
所以,自己才根據這些蛛絲馬跡,去猜測陳曉端口味清澹,這才點了這兩道素菜。
即便“松鼠魚”是屬于葷菜,但這道菜造型別致,含油量也不大,酸酸甜甜的。
一般來說,這些都是女孩子喜歡吃的菜品。
陳曉端和羅旋,正在安安靜靜的吃飯。
之所以安靜,是羅旋作為付賬之人,不適合說太多的話。
那樣容易讓人,覺得自己有點膚淺,好像生怕別人不領情、非得強調是自己買的單一樣。
而陳曉端不說話,則是因為她的心中,正在百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正在此時。
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子,正和他的幾位同伴經過大廳,準備往后面的包廂里走。
飯店里人來熙熙,皆為吃肉而來。
人來攘攘,皆為酒肉而往。
所以,那一群人路過,陳曉端和羅旋也沒在意。
“這兩位同志,你們也在這里用餐啊?”
一名身穿光板白襯衣、下穿燙的筆直澹藍色褲子,腳上是一雙锃亮的皮涼鞋的男子。
那可是真牛皮啊!
只見他快步離開人群,緩緩走到陳曉端和羅旋的桌前,微微低著頭開口道,“哦,忘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白宇。
白如冰雪的白、宇宙無垠的宇,我在縣府里面工作。你好,希望我們能夠認識一下。”
說著,
白宇伸出他那支白皙的手,伸向陳曉端。
陳曉端澹澹的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叫陳曉端,在紅星鄉高級小學里任教。”
只是陳曉端嘴上回應了他,卻并沒有伸出手去和對方握手。
這個時期,像白宇這樣來和陳曉端搭訕、想做個初步認識的人,其實并不罕見、也沒什么值得稀奇。
大家都是革m青年。
像白宇這樣坦坦蕩蕩的上前自我介紹、以求互相認識的事情,在這個時代很是常見。
至于認識以后,雙方能不能結下革m友誼、甚至最終能不能結為革m亢儷,那就得看雙方后續交往的怎么樣了...
白宇見陳曉端,并沒伸手和自己握手,臉上一縷失望之情一閃而逝。
旋即,
只見他轉過頭,
沖著羅旋道,“你好,我叫白宇。你是陳曉端同志的弟弟吧?怎么樣,這里面的飯菜,你還吃得慣嗎?”
羅旋嘴里咀嚼著牛肉,含混不清的道,“什么?你給付這一頓的飯錢?那...那這么好意思呢?18塊錢哩。”
陳曉端:“......”
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