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桂英正在地里揮汗如雨。
現在這個時候,正是將紅薯藤割掉、好把紅薯養大一些的季節。
生產隊里,要求社員們自己去負責弄一塊地,限期把各自管的那塊地里的紅薯藤割掉。
然后送到飼養室的大池子里儲存起來,留作以后喂豬的青飼料。
[還沒有挖紅薯之前,先割掉紅薯藤,當時大家認為紅薯藤會分走紅薯的營養。
這是以前農村里的慣常做法,至于有沒有效果,鬼才知道。]
而邱桂英那個傻娘,則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傻乎乎的看著遠方。
沒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也沒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傻人的世界,凡夫俗子當然不懂。
在離邱桂英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干巴巴的老頭,也在裝模作樣的割紅薯藤。
但他的心思顯然不在地里,而是在邱桂英她那個傻娘身上。
小老頭他的眼珠子,已經掛在邱桂英傻娘的下巴底下,拔也拔不下來...
“娘,咱把衣服穿上。”
邱桂英擦擦自己額頭上的汗,然后走到她娘的身前。
到了大石頭旁邊,邱桂英顯然在提防著什么。只見她隨手把鋒利的鐮刀,插在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娘,咱穿上吧,啊,娘最好了!乖。”
只見邱桂英從石頭上,拿起她娘的那件花花衣裳,就要幫她往身上穿。
邱桂英年齡不大。
她的娘生她的時候,也很年輕,其實說起來邱桂英的娘,至今也不過是一位30出頭的少婦罷了。
邱桂英原本就長得很漂亮,那她的娘,五官自然長的也不會太差。
只不過,農村婦女日子過得苦、農活又繁重。
所以邱桂英的傻娘,看起來要比她實際年齡蒼老一些而已。
若是她的神智能夠恢復正常,再好好打扮一下、休生養息一段時日的話,邱桂英的這個傻娘,其實也算得上是一位很標致的女子了。
“咯咯咯,我不穿!”
邱桂英的娘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扭動著身體往旁邊躲,“咱穿好了,他也會給....
他力氣好大!要是我硬扯的話...嗚嗚,他會把衣服給我扯爛的...嗚嗚嗚,我沒有別的衣服了,不穿!我怕扯爛...”
邱桂英鼻子一酸,柔聲道,“娘,咱不怕啊,有我呢!來,咱穿花衣服咯,咱娘啊,穿上花花衣裳才漂亮。”
“我不穿!”
邱桂英的娘一下子躺倒在大石頭上,仰面八叉的,讓邱桂英沒法把衣服替她往身上套,“你還小,讓那個壞人來打娘,不能讓他欺負你。”
傻娘開始撒潑,在石頭上不停的翻滾。
任憑邱桂英怎么勸、怎么哄,也是無濟于事。
“嘿嘿,桂英啊,她不穿就算了嘛!”
干瘦老頭名叫曹子高,只聽他奸笑幾聲,“這里也沒有外人,不穿衣服涼快些兒...還節約布料哩。”
邱桂英惡狠狠的瞪他一眼,但初來乍到、勢單力薄的她,也是不敢招惹此人。
曹子高他以前,是小老君一帶出了名的、那種“喜歡用糖哄小啥啥”的糟老頭子。
只是以前是舊社會,果軍從來沒有敢在小老君這一帶,建立起來有效的基層組織。
也就是說,
在舊社會的時候,小老君這一帶,純粹就是屬于無組織、無紀律、無王法的地方!
這個曹子高別的本事沒有,但他家里以前,卻有一個極為漂亮的婆娘。
在舊社會的時候。
小老君的土匪頭子,會時常來曹子高家里,與他稱兄道弟。
每當那個土匪頭子來曹子高家,都會賞給他一壇酒、一塊鹵肉。
然后非常懂事的曹子高,往往這個時候不用土匪頭子吩咐,他自己就乖乖的會提著酒,坐在自家的院子門口自斟自飲。
遠處的風景不錯,背后屋里的風光旖旎。
就這樣,曹子高靠著他和土匪頭子的交情,在舊社會的時候,是沒有人敢招惹他的。
等到我軍前來清剿小老君土匪的時候。
那個土匪頭子自知大事不妙,便提前把曹子高的老婆,給擄掠到土匪窩里去了。
至于他把曹子高的老婆搶回去,是自己用呢、還是用來犒勞手下的兄弟們?
這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最后曹子高的那個漂亮老婆,最終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土匪窩里...
而到了新時期之后。
因為曹子高有過這么一段慘痛的往事,他便因此而成為了控訴土匪暴行的活生生的教材。
這就使得他的身上,從此多了一層保護罩。
再加上進入新社會之后,曹子高或許是沒舊社會活的那么憋屈了,他倒也變得老實了一些。
以至于這個糟老頭子,至今沒受到應有的懲罰。
邱桂英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她的傻娘,然后舉著衣服哄著她往身上穿,“娘,你把衣服穿上,我們再干一會兒活,就回家做飯。”
曹子高卻丟下手中的紅薯藤,笑嘻嘻的走攏過來,“桂英啊,你那個男人,今天又跑哪去了?要不,中午我們一起吃,也免得攏共就3個人,卻要煮2回飯。”
邱桂英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不停的移動身體,試圖盡量遮擋住自己的傻娘。
面對這個糟老頭子,邱桂英滿是無奈:
自己才剛剛搬到小老君生產隊這邊來,算得上是舉目無親、投靠無門。
雖說小老君生產隊隊長卜耀明,他倒是為人正直、熱心助人。
但這個曹子高,來欺負自己的傻娘這種事情,邱桂英又如何能夠說得出口呢?
更何況,她也拿不出實實在在的證據。
這個時期,紅星鄉里可沒有什么化驗、檢測設備,不可能憑借一條短褲,就能弄到曹子高的真憑實據。
而且更主要的是,邱桂英很是擔心:如果自己去向大隊部的干部們反映的話,又怕人家干部們,嫌自己給他們增添麻煩。
邱桂英生怕人家埋怨自己:你看看你!招蜂引蝶的,一來就給我們生產隊里,整出這么多麻煩事!
原本就已經沒有退路了的邱桂英,實在是沒法提起勇氣,去找干部們以求得到他們的庇護。
正當邱桂英左支右絀、盡力在阻擋曹志高的騷擾之際。
羅旋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你先帶著你娘,去樹林那邊回避一下。”
邱桂英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如同孩子聽見親人的呼喊一般!
“羅旋?是你嗎?你怎么來了?!”
邱桂英眼眶里淚水打著旋,嘴唇抽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哭出聲來,“我,羅旋,你....”
羅旋微微一笑,“帶著你娘走吧,這里有我呢。”
邱桂英聞言,張開雙臂把她的傻娘抱住,連推帶拽的就往坡地一邊的小樹林里走。
望著邱桂英走遠。
羅旋伸手扯過站在一邊、滿臉陰狠地看著自己的曹子高,“聽說你很能干?”
“什么能干?”
曹子高一愣,“你這話是啥意思?咦,你是哪個生產隊的?來我們小老君生產隊里做什么?你有路條沒?!”
羅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低頭看著曹子高的腳背道:“叔,你褲子掉了。”
曹子高聞言,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順便就露出他后背上的領口來。
羅旋抬起手,朝著他的領口輕輕一揚手...
“啊——”
原本正低著頭、打算系緊自己褲腰帶,卻見腰帶好好的曹子高,
此時,他的嘴里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
只見他一蹦三丈高、雙腿不停的蹦跶,而雙手卻竭力反轉,似乎想去抓后背上的某個東西。
“喲,這位叔叔,你打招呼的方式,可真是與眾不同呢!用不著這么熱情吧?”
羅旋嘻嘻哈哈的伸出手,使勁壓住他的肩膀道,“這位叔,你第一次見到我,怎么這么激動呢?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真不用這么客氣的。”
曹子高嘶嚎著、慘叫著,竭力想往地上躺、試圖以打滾來緩解他身上的巨痛!
疼啊!
那是一種鉆心蝕骨,疼的直往骨髓里扎、還帶著火燒火燎一般感覺的劇痛!
曹子高想打滾,奈何羅旋的手,看似是隨意搭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卻是死死扣住他的肩井穴,使得曹子高想蹦起來,又被羅旋生生壓下去。
想躺倒,卻又被羅旋給提起來,“叔,地上多臟啊,還是別睡地上了吧。”
“啊——”
“疼死我了——”
“救、救命啊!”
豆大的冷汗,從曹子高那張皺巴巴的臉上的溝壑之中,一顆顆的往外冒!
渾身顫抖他,臉色青白。
身體如同被掐斷了的半截蚯引那般,不停的劇烈扭動...
“叔啊,你這是咋了?喲,你后背上有什么東西?唉...好像是蝎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羅旋嘆口氣,伸手隔著曹子高的衣服,一巴掌把那只鉆到他后背里的蝎子拍死,“真是奇怪了,這東西哪來的?難道天上居然還會掉蝎子?”
“啊...疼死我了!白、白日青天的,哪,哪來的蝎、蝎子?好倒霉喲...”
“呃兒——”
曹子高雙眼一翻,就那么曲著腿,以一種半蹲半站的怪異姿勢,暈了過去...
曹子高暈了。
邱桂英心慌慌的,生怕自己攤上點事。
再加上自己的娘又開始發癲,所以邱桂英便只能收拾東西,準備把傻娘哄回家,順便給自己、還有那位“未來的傻夫婿”做午飯。
“羅旋,去我家喝口水吧。”
邱桂英扶著她的傻娘,對羅旋道,“親不親,家鄉人。你好不容易來我這里一趟,就去我家歇歇吧?”
她這句話,最后用的是疑問句的口吻說出來的。
羅旋當然聽得出來:邱桂英只不過是隨口這么一說。
其實她真正邀請自己、去她家里做客的誠意,和昏倒在地的曹子高頭頂上的頭發差不多...很是稀少。
“好啊。”
沒成想,羅旋卻是滿口答應下來,“咱去認個門,以后也好來你家借點醋、借點鹽啊啥的。”
見羅旋這樣說,邱桂英無奈,只得扶起她的傻娘、帶著羅旋往家里走。
邱桂英家,其實還不能算是一個“家”。
她只不過是在她那位未來的夫婿、那個守村人“火娃”的屋子旁邊,用竹竿、茅草搭建了兩間簡陋的棲身之所。
這也是因為貧窮而逼出來的、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變通做法。
由于現在邱桂英遠遠沒有達到結婚的年齡。
她又唯恐錯過了,這段可以讓自己的娘吃飽飯的婚姻。
迫不得已之下,
邱桂英這才選擇在火娃家的旁邊,搭建兩間簡陋的茅屋。
這樣說起來,她和火娃之間,就是屬于那種:訂了親,但雙方還沒有住在一起的狀態。
如此一來,別的姑娘就不可能再來和火娃提親了。
見到邱桂英家里,竟然簡陋的連好多人家的狗窩都不如,羅旋也就理解了她,之所以不太愿意請自己上門做客的原因所在。
再加上邱桂英“未來的夫婿”,是那么一種情況。
自己又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所以邱桂英她也得避嫌。
面對邱桂英的種種窘境,羅旋也是深感無力。
因為自己知道,再過上半年左右,山外的日子將變得更為艱難。
像邱桂英以前,她家里一年到頭都只能吃個半飽,要是不改變的話,邱桂英家鐵定是熬不過那三年困難時期的。
如今,
邱桂英搬到山里來了,雖然說眼前她這日子確實很凄惶、有一些悲慘。
但好歹,她能夠活下去...
在生存面前,其它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羅旋,我家里啥也沒有,你就湊合著喝點水吧。”
邱桂英用竹筒做成的水瓢,舀了一瓢涼水遞給羅旋,滿是擔憂的說道,“那個曹子高,真的是自己不小心,遇到蝎子掉到他后背上去了?”
羅旋接過水瓢,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道,“當然是啊,要不然那只蝎子哪來的?”
“我...我怕他去大隊部里,告你,說是你丟的蝎子在他背上。”
邱桂英道,“要不,你還是趕緊走吧。回學校里去了,有老校長、袁老師他們護著你,相信大隊的干部們也不會為難你。”
羅旋嘿嘿一笑,“讓他告去!誰整天沒事,身上還揣著只蝎子到處走啊?你看我空手空腳的,我上哪搞蝎子去?”
今天曹子高被蝎子蟄了的事情,著實是發生的非常的怪異!
邱桂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原本是夜間活動的蝎子,大白天的,怎么會鉆到曹子高的后背上去?
而且。
好巧不巧的,那只蝎子早不出現、晚不出現。
羅旋一來,那只蝎子就出來了...
可要說是羅旋在搗鬼吧,人家羅旋明明是空手空腳來的,邱桂英看的清清楚楚,羅旋去山坡上的時候,手里什么也沒拿。
那他身上,又哪來的蝎子?
這就讓邱桂英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想不通,曹子高為什么會被蝎子蜇了,那邱桂英也只能將這件事情暫且放在一邊。
然后她無比憂慮地對羅旋說道:“今天那個人吃了虧,我怕他過兩天,還會變本加厲的來欺負我和我娘。唉...遇到這種人,我真不知道該咋辦...”
“去他個蛋!”
羅旋罵了一聲,“遇到這種糟老頭,真是麻煩!真還沒什么好辦法應付。”
邱桂英被騷擾,這種事情很難去找干部們來處理:事情只有當事人知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沒有具體的證據,干部們也不能只聽取邱桂英的一面之詞,就貿貿然的去收拾曹子高吧?
更重要的是:邱桂英現在在小老君生產隊里,還立足未穩。
再加上她以后的夫婿是個傻子,邱桂英就算不鬧騰,都容易引起別人的猜疑。
別人會疑心她以后,會不會老老實實的、和那個“火娃”過日子。
這要是鬧騰起來的話,邱桂英鐵定會名聲掃地。
那她以后在小老君生產隊,真就沒法呆了。
原本就窮的傷心的她,真還不敢拿自己的將來,去和曹子高對拼一把...
“你好好保重。”
羅旋站起身來,“我再到后山那邊去轉轉。”
說完,
羅旋站起身來,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