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主任其實老早就認識老支書、廖大隊長他們。
都打交道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不認識老支書這個倔老頭?
但此時他職責所在,也是不好通融,“咳咳,老伙計啊,您...這個沒有請帖,原則上...啊...”
見老支書面露難堪之色,羅旋趕緊道,“領導,這是培養了我的老支書和大隊長,沒有他們的關心和支持,哪有我的今天?
所以,他們才是為農機廠出了大力的功臣啊。鄉公所里的工作人員,竟然漏發了給老支書的請帖?
而我這個毫無寸功的小社員,卻拿到了請帖。領導啊,這是哪個環節出了點紕漏呢?
要不您再找找,肯定是漏發了老支書他們的請帖...”
辦公室主任知道羅旋和姬續遠,在農機廠這件事情上,算得上是三大功臣之二了。
只不過根據上面定的調子,是把劉富貴推出來領了首功。
聞言,主任難堪一笑,“原則上...”
“原則上,供銷社的營業員還不能無故毆打、辱罵顧客呢。”
羅旋笑道,“可我卻挨了他們好幾次收拾了!領導你通融通融,要進,我們都一起進,要是領導您為難的話,那我們就只好告辭了。”
說著,
羅旋扭頭作勢欲走,“老支書、大隊長,我們去供銷社的職工食堂湊合一頓吧,那里面的飯菜,味道其實也真不錯。”
供銷社、糧站、鄉公所都有自己的單位食堂。
但如果外面的學生、或者是其它辦不起單位食堂的人,也是可以拿著糧票和錢去“搭伙”的。
畢竟食堂這種東西,20個人的飯菜是做,30個人的飯菜也是做。
“雞多不下蛋,人多好做飯”。
去搭伙的人越多,食堂越是容易降低做飯的成本。
只不過,這種單位職工食堂雖然敞開大門歡迎外面的人去搭伙,但里面賣的菜都是大鍋菜:素菜一份7分錢;葷菜一份1角8分錢。
食堂里做好一大鍋菜,以前是靠大師傅打菜。
但大師傅的手,經常會發雞爪瘋,抖的厲害。
而且領導去打菜的時候,大師傅總是不會算數、也看不出來菜多菜少。
后來,以至于食堂里的大師傅都引起了公憤了!
最后單位領導考慮到影響不好,便讓食堂做好菜之后,將菜分放在一個個碗里,每一碗分量都一樣,任憑大家挑選。
——其實也沒的挑,挨住拿也是一樣的分量和成色。
這種職工食堂的菜,葷菜里面雖然沒多少肉,但味道還不錯,很是饞人。
羅旋提議去那些單位食堂吃飯,其實就是兩手準備:要是這個辦公室主任真不開竅、不肯通融的話。
大家今天中午,真就去吃食堂!
反正,最終交不了差的,肯定是這位辦公室主任!
見羅旋他們不肯讓步,而且三位功臣之中,一下子就要走掉兩位...
辦公室主任頓時有點慌:慶功宴上,領導敬酒的時候,肯定少不了會去表揚羅旋和姬續遠啊!
正主都跑了,那還敬個屁的酒啊?
于是,主任趕緊自找臺階道,“哎呀,瞧我這個記性!我分明記得給老支書、還有廖大隊長也寫好了請帖的啊!這...這究竟放哪了?”
說著,
主任還裝模作樣的打開辦公桌的抽屜翻找,“咦?請帖放哪了呢?咋會找不到呢...”
“算了算了!”
最后,主任一擺手,“老伙計、廖大隊長,你們的請帖實在是找不到了。抱歉啊,這是我們工作中的失誤,你們先進去吧,馬上就要開席了。”
直到此時,
老支書的臉色才放緩,只見他朝著辦公室主任微微點頭一笑,背負著雙手徑直進了大廳。
“這兩位.....?”
等到老支書和廖大隊長進去了之后,辦公室主任又指著易陽和戴紅梅,滿臉詢問的神色。
羅旋解釋道:“這兩位,她們是農機廠的合作單位上的負責人。今天來和農機廠洽談業務,所以劉富領導,就一并邀請了他們過來聚聚。”
“啊?對對對,他們是兄弟單位上的負責人,是我邀請他們來參加宴席的。”
劉富貴趕緊上前,開口道,“事情來的挺突然的,我忙忙亂亂之中,也沒來得及和主任你打個招呼,實在是對不住了。”
主任看看劉富貴,再看看羅旋,點點頭,“那里面請吧。”
辦公室主任也得吃五谷雜糧、他也有親戚朋友,想托關系進農機廠里面去工作。
現在既然鄉里赤手可熱的大紅人劉富貴,他都站出來擔保了。
主任實在是沒有冒著得罪劉富貴和羅旋的風險,去和戴紅梅、易陽兩個人較真。
其實這個時期,企業和政府部門之間的界限,沒分得那么清楚。
別看劉富貴,他現在只是農機廠里的一個負責銷售的人,可劉富貴要是工作成績突出、表現優異的話。
哪天他被借調到縣里面去,當個有行政級別的大企業領導、甚至是直接進入縣府里面去工作,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
劉富貴和辦公室主任之間,誰領導誰還說不清楚呢。
主任干嘛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慶功宴預備的酒席,都會準備有長余的席面,比如101,或者是132之類的。
不在乎多來幾位預算之外的客人。
等到一行人進入餐飲服務社,按照級別、年齒落座之后。
劉平副廠長,便開門見山的對姬續遠道,“姬同志,我急匆匆的,就被上面任命來負責農機廠的生產管理工作。現在農機廠的新廠房,剛剛才開始修建。
但我們廠里,其實已經生產出來了50多臺打谷機、200多具手搖式脫粒機了。”
姬續遠聞言,只是看著劉平仔細聆聽,但并沒有吭聲。
農機廠雖然前幾天才正式被地區批準立項、縣里委托紅星鄉公所去具體籌備建設。
但其實,
紅星鄉原先的鐵器社和木器社、翻砂廠這些單位,已經在通力合作、加足馬力生產打谷機、脫粒機了。
劉平繼續說道,“現在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姬同志。”
姬續遠道,“請教不敢當,有什么事情,劉廠長請說。”
劉平身上有著濃濃的行伍作風,說話做事很是干脆,不喜歡繞彎子。
“是這樣的,我現在正在考慮,新建的農機廠,究竟是把原有的翻砂廠、木器服務社,還有鐵器社合并好呢?
還是只在鐵器社原有的基礎上,成立一家農機廠?”
劉平問,“這兩種方法,各有利弊。現在我就是有點拿捏不準,究竟以哪一種方式辦廠更好一些?”
這個時期。
無論是地方還是企業,都喜歡追求大而全。
領導們都巴不得一個企業里面,能夠有托兒所、幼兒園,子弟學校、電影院。
還有就是起到相當于安保、警衛作用的保衛科,甚至是大澡堂,統統都齊備,那才叫一個光鮮亮麗、成就感滿滿呢!
只可惜,
這種辦企業的模式的遇到經濟效益好的時候、或者是當地的財政有余力幫扶他們的時候。
倒還能夠維持下去。
而當這種企業承擔了太多的、本不應該他們承擔的社會責任。
一旦企業出現了經營危機,就會無力撫育那么多的職工、家屬,還有他們的子女。
而且往往這種企業職工子弟校出來的孩子,他們的技能非常的單一:無非就是上學念書、然后按部就班地接過父輩的班。
如果企業一旦倒閉,需要他們去融入社會的時候,他們的求生技能是非常的低的。
這位劉平副廠長,雖然看上去不太懂企業的經營管理,但他似乎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一些問題。
或許,
這些問題具體是些什么,他理解的也是特別清楚,但是他至少明白一點:負擔太重的企業,很難走的太遠。
木器社有退休人員,有因公負傷的、需要撫恤的職工。這些人,都需要單位不斷的向他們輸血。
同樣的,
翻砂廠面臨的,也是這種的情況。
姬續遠靜靜的聽完劉平的疑問。
然后不露聲色地、伸腳在桌子下輕輕踢了踢羅旋,示意讓羅旋來解釋這個事情。
因為姬續遠的身份有點敏感,他不能明說自己的真實想法。
要是擱在解放前,他當然會精于控制每一道環節的生產成本,絕不會拖著一大堆包袱去創辦企業。
但現在這個時期,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情況,大家都懂、心里有數。
所以姬續遠是絕對不會出面,來回答劉平這個問題的。
“分工合作,效益共享。”
羅旋硬著頭皮道,“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同樣,一個企業擅長做的領域,同樣也是會有局限性的。
就像工兵,你讓他去排雷可以。但你要是讓他去給戰斗機做后勤保養,那就不是他擅長的事情了。”
羅旋原本想說“利益共享”。
只可惜,這個時期的人都是君子,是恥于談論“利益”兩個字的,所以羅旋只能用“效益”兩個字替代。
這樣聽起來,就顯得比較中性一些。
劉平一聽,頓時鼓大了眼睛,對羅旋這個建議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
只見他凝視著羅旋道,“這位小同志...哦,你叫羅旋是吧?羅旋小同志,那你趕緊跟我們說說,怎么個分工、又是合作?怎么個效益共享法?”
羅旋搖搖頭,“我也是跟著姬老同志學了一點皮毛,領導你讓我說,我哪能說得清楚啊?”
眼看著劉平臉上的急切之色,已經慢慢轉化為澹澹的失望。
羅旋又開口道,“我記得上次,我們在南華宮里,和劉富貴領導一起改良機械圖紙的時候,聽他說過幾次。
他對以后、或許會成立的農機廠,似乎心中很有想法,說起來頭頭是道的。劉廠長,您是不知道哇,當時,都把我們聽呆了!領導啊,您還是問問他吧。”
劉富貴聞言,頓時暗自咬牙:我...
我特么有個錘子的想法!
能夠讓我平平安安的敲幾年木魚、安安心心的吃上幾年供奉就好,我還敢想個雞毛!
前一陣子,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為改良打谷機功臣之一這事兒,對老子來說妥妥的天上掉豬兒粑...還是肉餡的那種!
至今,老子心里還油膩膩的、沒回過神來呢!
現在,你才是把我聽呆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