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
羅旋只見自己的床位上,堆著一堆并不屬于自己的物品:一籠半新舊的蚊帳、一雙嶄新的布鞋。
有一雙布拖鞋、幾個帶蓋子的楠竹筒。
還有一件大半新舊、用手紡布做成的“白襯衣”,一條淡藍色的褲子,一件兩個兜的藍色上衣...
雖然說這些衣服都是半新舊的,但在這個時期,農村孩子能夠有衣服穿都不錯了。
誰的身上衣,不是補丁摞補丁、窟窿連著窟窿?
甚至一戶人家,
只有一件出門衣服的事情都有...
所以哪怕只是洗的干干凈凈的舊衣服,也顯得彌足珍貴...
據留守在宿舍里的王兵說:這些都是自己生產隊里的鄉親們,陸陸續續送來的。
來送東西的人,其中男的叫易陽,女的叫戴紅梅。
王兵轉達易陽他們的話,給羅旋聽:據他們說,
易陽和戴紅梅兩個人,
也是在半路上巧遇。
所以才結伴來學校里面,
給羅旋送來這些東西。
而當時羅旋當時不在宿舍。
當易陽聽說羅旋,因為砍竹竿的事情遇到了麻煩,當即就想去學校門口幫忙。
但他卻被戴紅梅給拉住了:“羅旋自己肯定能解決這件事,咱就別瞎摻和了。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會給羅旋添亂。”
戴紅梅的話,是有出處的:自打上一次羅旋收拾了竇白軍。
還有供銷社,派人來調查粉條的事之后,整個生產隊里,最是清楚前因后果的戴紅梅,就不再把羅旋當作半大小子看待了。
如今在戴紅梅的心中,羅旋的本事,恐怕是僅次于大隊長、老支書一般的存在。
戴紅梅覺得:即便是她在糧站里面當個小干部的爹,恐怕也遠非羅旋的對手...
至于大家伙都給羅旋送東西來,
那是因為開學之后,羅旋要寄宿學校里面的事情,
整個6生產隊的人都知道。
所以戴紅梅考慮到羅旋沒有鞋穿,
就把她偷偷做好的布鞋,給羅旋送了過來。
她還考慮到羅旋寄宿在學校里面,
需要自帶糧食蒸飯來吃。
所以戴紅梅,
還給羅旋做了一個帶蓋子的楠竹桶,權且充作儲放糧食的米缸。
這種楠竹筒做成的米缸,占地方小、攜帶也更方便一些,倒是很適合寄宿學生們使用。
在竹筒外面刻上各自的名字,這樣也好區分哪個竹筒屬于誰。
而另外一個竹筒,則是羅鐵柱托人送來的。
以前和自己沒什么交集的李四婆,請易陽給自己送來一個楠竹筒、還有那雙半新舊的布拖鞋。
至于那頂半新舊的蚊帳、那件半新舊的白襯衣,是竇白軍四戶鄰居,他們一起湊起來,委托戴紅梅給羅旋送到學校里。
原本易陽,也給羅旋做了一個楠竹筒。
但他看見鄉親們,一下子送來這么多竹筒,易陽知道羅旋也用不了這么多。
所以他只好跑到供銷社的門市上,給羅旋買了一個搪瓷盆過來。
這下子,
羅旋原本就有兩個搪瓷盆,加上易陽送自己的這只,就變成了三個搪瓷盆!
看到那一堆東西羅旋,心里面既感動、同時也有點哭笑不得:自己只有一張臉,用一個洗臉盆就足夠了。
剩下的兩只盆,
難道一只腳伸到一個盆里去?
“哥啊,
你在生產隊里的人緣可真好!”
余貴軍一邊捆綁竹竿,一邊羨慕萬分的說道:“哥,你這么多楠竹米筒,可怎么用的完啊?唉,我還是用的米袋子,真是不方便。”
寄宿在學校里,用米袋子裝糧食,確實很不方便。
把它放在床上吧,袋子會往外鉆灰。
放在地上又會受潮。
宿舍里條件簡陋,也沒一張桌子。
唯一的一張小小的課桌,上面還要放大家的吃飯的家伙,洗漱的用具。
所以余貴軍,這才會羨慕羅旋有好幾個楠竹筒。
但這些物品,都是自己的鄉里鄉親,他們親手做出來、送給自己的禮物。
所以羅旋心中壓根兒,就沒打算轉手拿去做人情。
見羅旋只顧著收拾東西,卻并不搭理自己。
余貴軍手里,拿著兩根已經裁剪好了的短竹竿,湊到羅旋跟前低聲道:“哥,這兩根竹竿算是長余出來的,我那床上正好短兩根。”
說完,
他也不等羅旋表態,便拿著竹竿去他自己的床忙活起來。
進門這兩張床鋪,其中有一頭和王兵、彭勇的床鋪相連,而他們的床上早就綁好了竹竿。
所以他們的床上,有兩根竹竿可以和羅旋、余貴軍共用。
因此,羅旋和余貴軍這兩張床上面,各自就只需要用兩根竹竿就夠了。
“哥啊,你真掏了6角錢給那個人?”
余貴軍一邊忙活,一邊問羅旋,“那也太貴了!你知道吧,哥,我們左鄰右舍的同學們,都去砍了不少竹子。
憑啥就光讓我們掏錢?
哎,要不是我拼命抓緊這兩根竹子,咱們今天可就沒竹子用了,真是倒霉。”
余貴軍自言自語道:“早知道你給他6角錢,還不如讓他打我一頓呢!那6角錢,哥你就給我好了,我還能買兩個星期的菜吃哩。”
學校里面的灶房,是不給學生們不管飯的。
其中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涉及到當時的糧食正策。
但學校考慮到學生們的實際困難,所以學校也會到外面去買一些蔬菜回來。
然后給學生們,做一些極其簡單的水煮菜。
甚至學校里面的各個班級,還有那些教職員工們,都在學校里面開辟有菜園。
這些自耕自種的蔬菜,最終教師們會拿回去吃一部分。
但主要還是用來,給寄宿在學校里面的學生們加菜、補充營養。
灶房里面的水煮菜,一份賣5分錢。
因此剛才余貴軍才會說,6毛錢足夠他買兩個星期的菜來吃了。
一聽到余貴軍說飯吃飯的事情,也在整理自家床鋪的彭勇開口問:“羅旋,王兵,今天晚上咱們怎么吃飯?”
今天是報名的日子。
但有一些住在很偏遠的學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還沒來,而且即便是這些住宿的學生,也會在外面投親靠友。
吃飯的人太少,而且這個吃、那個不吃,這就讓灶房很難準確掌握住人數。
所以報名這一天,學校里的伙夫頭,是不會給學生們生火蒸飯的。
聽見彭勇問,余貴軍停住手中的活,豎起耳朵聽。
王兵看看羅旋,意思是讓羅旋出個主意。
羅旋搖搖頭,“我怎么吃飯都沒關系,還是你們決定吧,我都沒意見。”
自己空間里有魚有肉,兜里有錢有糧票,怎么吃晚飯,當然是無所謂的。
再說了,
哪怕自己一無所有,就是厚著臉皮跑到顧胖子的餐飲服務社里面去,蹭上他一頓晚飯,都不是什么問題。
王兵性格很成穩,屬于那種早熟的厲害的品種。
他看見羅旋不表態,便朝著彭勇說道:“那就你來安排吧!如果是我們自己生火做飯,我就回我爹的單位上去拿一口鍋過來。
你們去弄點柴火回來就行。
如果是到外面去吃的話,該多少錢,到時候說一聲,我也不會讓你們幫我墊付一分錢的。”
既然羅旋和王兵都好說,彭勇就把臉轉向余貴軍。
余貴軍紅著臉道:“我家的經濟有點緊張,我爹雖說是在郵電局里面上班,可我二嫂基本上把他的工資都拿走了...我,這次出來,身上只帶了一點點菜錢。要是花的太多了的話,我后面可就要吃鹽巴拌飯了...”
王兵和彭勇對余貴軍的話,聽的是一頭霧水。
他話里話外、扯東扯西的。
這就使得嚴重缺乏生活經驗、和社會經驗的彭勇和王兵二人,根本就理解不了這個余貴軍,到底在說什么!
在場之人,唯有羅旋聽出來了一點兒苗頭。
聽懂了余貴軍話里,所表達出來的意思的羅旋,心里不禁更加鄙夷他來:這個余貴軍!
他為了占同學們一點兒便宜,甚至不惜把他自己家的齷齪丑事、人倫慘劇給搬了出來...
羅旋不露聲色的問了他一句:“你讀書是為了什么?”
余貴軍抬起頭道:“我要拿到高小畢業證、甚至是一張初中畢業證!這樣一來,我就有可能頂替我爸,去郵電局上班、吃上國家糧。”
為了再確認一下,羅旋又問他,“你幾個哥哥?他們都是什么文化程度?”
余貴軍道:“我有兩個哥哥。大哥不識字,也沒結婚。他只知道在山里面干活、去生產隊里掙工分。我二哥初小畢業,他...他有可能,以后等我爹退休之后,他會去頂替我爹。”
聽到這里,
羅旋算是明白了:老大是那種只知道干活,根本就不會替他自己考慮的那種正宗“老實人”。
這種人,農村里其實很多。
他一輩子存在的意義,就是替家里干活、給別人當墊腳石。
什么結婚生子、什么吃喝享受、什么理想追求...這些東西,他統統沒有、他也不懂。
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快樂,也不知道什么是憂愁;他甚至都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思維能力。
他打小就沒上過學,從小也沒有人會去啟發他的智力。
每天該干什么、每天該去哪里做什么農活,都是被家人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照辦就好。
猶如兩條腿的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