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旋蹲在石板上,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水里的三兄弟看,靜靜地等著他們對自己表示服軟。
這個時期有一個好處:村里這些半大小子們,一旦他對著你開口認輸了的話,那就是真的認輸。
而且絕不會反悔。
畢竟,人人對那種兩面三刀的反派人物,都深惡痛絕。大家對那種出爾反爾的叛徒,仇恨之深,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羅旋再問一次:“你們服不服?”
“羅旋!”
老二好不容易把頭皮上的硬刺拔干凈,指著羅旋厲喝道:“我要和你決斗!”
羅旋沒吭聲,只是緩緩站起身來,反手開始在身后摸索著什么。
周老大見狀一驚,趕緊問道:“羅旋,你要干啥?”
“沒啥,我打算給你們加點料。”
說著,羅旋掏出一個已經破爛不堪的文具盒,拿在胸前將它打開。
這種文具盒是薄鐵皮制成,質量很不好,非常容易被銹蝕。
文具盒外面刷著一層花花綠綠的油漆,但并沒有繪上任何圖案。
只是任由油漆胡亂摻雜,從而形成了一種,類似于畢加索喝大了之后,胡亂用油漆潑出來的抽象派油畫。
帶人物、花鳥圖案的文具盒當然有,就是太貴了。
羅旋以前的前身,買不起那種文具盒來用。
打開文具盒,羅旋又從褲兜里掏出兩根竹簽,就開始去夾文具盒里面的東西。
“我服!”
還沒等羅旋把文具盒里的東西夾出來,早就鉆到池塘邊的水花生雜草底下,藏的嚴嚴實實的老三,甕聲甕氣的高聲沖著羅旋叫道:“羅旋,我服你,以后我都聽伱的!”
老大老二聞言,暗罵一聲軟骨頭!
羅旋站的高。
所以他在文具盒里面,到底裝著什么玩意兒,周家三兄弟誰也沒看到。
既然連羅旋有什么招都不知道,這傻不拉嘰的老三,咋就服軟了呢?
故事里的叛徒,好歹還得等等敵人使出烙鐵啊、辣椒水啊、老虎凳啊、甚至是美人計什么的,才會叛變哩!
周老大、老二在心中一起暗罵:這死老三,連叛徒都不如!
見老三已經服軟。
羅旋微微一笑,“行,那你上來吧!去給我挖上一斤蚯蚓,或是抓上一斤雜魚。紅蚯蚓、綠蚯蚓、黑蚯蚓不論,雜魚、馬蝦都可以,一斤我給你一顆糖。”
“真的?”
老三大喜,在水花生底下憋聲憋氣的問羅旋。
“當然是真的。”
羅旋一只手拿住文具盒,另一只手從兜里掏出一顆糖,舉在手中展示給三兄弟看,“一斤蚯蚓一顆糖,你挖再多的蚯蚓,我都全要了!”
“好!一言為定,一口唾沫一顆釘,我這就去給你挖蚯蚓!”
老三也顧不得看兩個哥哥的臉色了,“嘩啦啦”從水花生雜草底下鉆出來,撅著個光屁股就往池塘岸上爬!
這個時期,幾乎就沒有農藥化肥。
整個紅星鄉大隊都沒有通電,所以也沒人去電蚯蚓、電魚。
池塘小溪中、稻田水渠里,筷子那么大的雜魚馬蝦多的很,這個時期沒人愛吃那玩意兒。
小魚小蝦好撈,蚯蚓也很好挖到。
老三要想挖夠一斤蚯蚓的話,其實并不難。
在6生產隊里,原來那個地主家的四合院外,有一個大垃圾坑。
由于現在這個四合院里,集中居住了十幾戶人家,他們的廚余垃圾、生活垃圾都是往那個坑里倒。
經過多年的喂養,那個垃圾坑底下的黑色泥土里面,又粗又長的黑蚯蚓多的很。
一斤蚯蚓才能換一顆糖,聽起來老三很吃虧。
其實不然。
一顆糖,代銷店里賣一分錢。
雖然說糖果賣的并不貴,可生產隊里的孩子,卻基本上與那個玻璃罐的糖無緣。
只因為買一顆糖,需要用一分錢,但是去代銷店里買糖,那也是需要糖票的。
生產隊的半大小子們,哪怕有些小孩兒,能夠拿出來3分錢、5分錢的零花錢,可他根本就拿不出珍貴的糖票去買糖果吃。
如果沒有糖票的話,戴紅梅或者是戴紅梅的媽,是不會賣糖果給他的。
只因為到了月底,供銷社派人來盤存查賬的時候,會根據代銷店里糖果的銷量情況,收取相應的糖票回單位。
要是代銷店,沒見到糖票就把糖給賣了的話,那就算違反供銷社的紀律了。
代銷店就會因此,而受到很嚴厲的處分。
甚至嚴重一點的,還會構成破壞計劃經濟秩序的那啥啥啥,這輩子就算徹底完蛋了。
所以說。
羅旋開價一斤雜魚,或者蚯蚓一顆糖的價錢,對于生產隊里的孩子們來說,還是極具吸引力的。
老三的叛變,直接導致周老大,那顆原本就不想和羅旋繼續相爭的心,如今變得更加動搖了。
但作為一個生產隊里的40,周老大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就這樣當別人的走狗。
于是周老大抹一把臉上的水漬,沖著羅旋叫道:“羅旋,我們打個商量。”
羅旋隨手把糖遞給屁顛屁顛跑過來的老三,隨后冷冷的吐出一個字:“說。”
周老大扭頭四下里瞟瞟,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對羅旋道:“我...我半服行不行?”
“不行!”
羅旋想都不想的,就嚴詞拒絕了周老大的提議,“要服就徹徹底底的服,誰它娘的跟你玩半服?”
周家老大嘴里所謂的‘半服’,是這個時期,孩子們之間一種特有的游戲規則。
也就是說:周老大認了半服之后,羅旋從此不必聽從他的指揮。
而周老大,自然也不用臣服于羅旋,兩人相當于平起平坐的關系。
這種游戲規則,和夫妻雙方之間打冷戰有點相類似:兩口子同吃同住,彼此卻又沒有過多的交集。
雙方相當于熟悉的陌生人那樣,互不干涉。
對此結果,羅旋不滿意。
自己好歹也是成年人的心智,本來就不愿意和生產隊里,這些心智極度不穩定的半大小子們斗智斗勇。
但是現在既然已經開戰了,不將他們徹底治服,以后說不定他們又會出什么幺蛾子!
自己哪有那么多閑工夫,時常和周老大這種人逞能斗狠?
“哥...依我看,你還是...服了吧!”
嘴里鸞著糖果的老三,見水中的大哥和岸上的羅旋,僵持在那里。
老三不由指著羅旋手中的文具盒,提醒他大哥道:“那里面,全是八角辣,有好多呢!”
八角辣,又叫“洋辣丁”。
要是被它蟄一口,成年壯漢也得疼的滿地打滾!
“啊?”
“我服!”
“我也服!我無條件的服!”
老大老二一聽到八角辣三個字,如同看見周大爺發酒瘋一般,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沒人敢懷疑醉酒以后的周大爺,會對他家的三個兒子下狠手。
同樣的。
這三兄弟也沒人敢懷疑羅旋。
他是那種真敢把文具盒里的八角辣,統統倒在自己的頭上的家伙啊!
老實人怕惡人。
惡人怕狠人。
狠人怕不要命的人。
但不管是什么人,都怕瘋子!
羅旋無疑就是一個瘋子。
而且羅旋還是那種報復心很重、還特么有文化、精于算計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