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日,周二,修學旅行的第一天。
清野凜對著鏡子,確認劉海沒有問題后,轉身走向客廳。
沙發上,是最近剛從原宿買來的休閑單肩包,一個淺藍色的拉桿行李箱坐立在一邊。
看到這副場景,她想起昨天晚上渡邊徹說的話。
‘橡樹屬于闊葉樹,秋天就一定會落葉;她是女孩子,就一定會喜歡上他。’
喜不喜歡他那個家伙先不說,只要是女孩子,出門時,行李就一定會很多,這一點就算她也不能例外。
隨后又想到他假惺惺念《致橡樹》的樣子,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挎上包,拉著行李箱離開公寓,朝四谷站走去。
修學旅行在島國境內的班級,早上七點自行在東京站集合;二年級去國外的,六點在學校集合,然后用大巴送去機場。
到了四谷站,她沒有進去,而是在入口處等待。
早上的車站到處是人,周圍滿溢著吵鬧的氣息,四周頻頻投來的視線,她不喜歡,但已經習慣了。
沒過兩分鐘,和她一樣引路人注視的渡邊徹,出現在視野里。
穿著神川的西式校服,西裝外套為了耍酷,就算是在已經有了寒意的清晨,也依然敞開——清野凜自認為。
背挺得筆直,每天堅持鍛煉的身形日漸完美,舉手投足之間與四周格格不入。
也不是說像偶像藝人那樣刻意訓練后、秀臺似的走法,他舉行相當隨意,整個人就像是在陰天,太陽刺破云層,投下人間的一束光。
這應該是大多人對渡邊徹的看法,她對他有自己的見解。
用一首奧登的詩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在正直的人群中正直,在污濁中污濁;如果可能,須以羸弱之身,在鈍痛中承受,人類所有的苦難。」
一會兒高尚,一會兒好色;一會兒誠實,一會兒胡說八道;一會兒正經,一會兒滿嘴挑逗人的甜言蜜語;一會兒無知,一會又能侃侃而談。
是一個做著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的人;
是一個值得長時間觀察的人。
“早上好,清野同學。”晨光中,他走到她身邊,“雖說完全沒有讓人心情舒暢的事情,不過只要看到你在等我,今天的天空就很漂亮。”
就像這樣。
“早上好,渡邊同學。”她語氣冷淡地回應,忽視他后面那句。
“走吧。”渡邊徹絲毫不介意,自然地拿過她手中的行李箱。
她看了一眼,輕聲說了謝謝。
就像這樣。
總之,必須謹慎對待這個人——對十幾歲的少女而言,他的的確確有著難以抗拒的魅力。
兩人走上扶梯,朝地底的月臺走去。
“對了,清野同學,我們即將離開東京,我再給你念一首詩怎么樣?”
看來還在擔心自己找明日麻衣。
“《再別東京》,渡邊徹。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東京的云彩。那河畔的櫻樹,是春風中的凜醬;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
“閉嘴。”
“好的。”
她手扶額頭,無計可施地嘆了口氣。
從四谷站去東京站,不換乘的話,有兩條路線,這兩條剛好把皇居圍成一個圈。
渡邊徹選擇人相對較少、但花費時間長的丸之內線。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兩人抵達新干線的搭乘處。人潮中,一眼就能看到穿神川校服的學生。
他們以班級為單位聚在一起,在這人流湍動如水的車站,像幾塊巖石屹立在那里。
兩人各自去了自己的班級。
小泉青奈正和晃子聊天,國井修、齋藤惠介、班長三人,蹲在花壇邊,已經開始用switch玩《怪物獵人》。
渡邊徹一邊從包里拿出switch,一邊走過去。
“退了,我也來。”他把旅行包丟在一邊,點開《怪物獵人》。
“獰猛銀火龍,沒問題吧?”國井修第一時間放棄了任務,“閃光玉記得帶好。”
“上次我一個人帶了10個閃光玉都沒弄死它,會飛太惡心!”齋藤惠介的游戲人物大嘆了口氣,也放棄了任務。
“你用的什么武器?”渡邊徹問。
“勇氣太刀。”
“你用空戰大劍,絕對能過。”
“好了沒?快點快點!爭取上車前搞定它!”玩起游戲的班長,和他的斯文眼鏡一點也不搭。
“等一下,我換武器,想試試輕弩。”渡邊徹手速極快地更換裝備。
四位獵人轟轟烈烈地朝銀火龍奔去。
銀火龍還沒死,已經到了集合時間,其余三個人都退了,只有國井修還在說‘絕對要死了,只差一下!’,不甘心地掙扎著。
“這次不是為了那件事嗎?對游戲這么上勁干什么。”渡邊徹無奈道。
“你不懂,我剛才跟自己打了一個賭,能在上車前干掉銀火龍,這次告白就能成功!”國井修操縱角色,對著銀火龍的翅膀進行一波蹲射。
“告白成功......你是在和上帝打賭吧?”
不過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期待和羈絆,就會患得患失。
那些有權有勢的精英們,迷信的也不再少數。
被小泉青奈說了好幾句,在走進新干線的車廂之前,國井修終于殺掉了銀火龍。
“nice!!!”國井修激動地連材料也不收集了,竄進列車里。
月臺上,小泉青奈無奈對晃子抱怨道:“這些孩子!”
“你就是平時太好說話了。”晃子不以為然,“拿出你高中時的魄力,他們還不乖乖認你做大姐頭。”
“都說我已經不記得那種事了!”
“嗯嗯,忘了忘了。”
新干線的座位每一橫排有五個,隔著走道分成一邊三個、一邊兩個。
對于四人一組的分組來說,兩個座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椅子可以轉動,四個人可以面對面。
國井修上來的晚,導致等他的渡邊徹、齋藤還有班長三人,只能坐剩下的位置——一個三人座。
把座位轉過來,變成面對面的六個座位,除去他們四個,剩下兩個自然是最后上車的小泉青奈和晃子。
位置順序如下:
窗戶、齋藤、國井、晃子、走道;
窗戶、班長、渡邊、青奈、走道;
老師坐在身邊,絕對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上廁所不好意思說,國井修原本還打算商量告白的事,現在只能算了。
其他位置的同學興奮地聊個沒完,他們這兒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
“啊,我原本還想坐窗戶邊的。”晃子嘴里不甘心地說著,手里拿出一堆零食。
“老師需要負責照看學生,坐走道不是更方便嗎?”小泉青奈把零食推到六個人中間,“大家一起吃吧,不用客氣。”
“謝謝老師。”
“二班也交給你照看好了。”晃子把手肘撐在扶手上,托著臉頰吃零食。
列車出發的鈴聲響起。
他們即將離開東京,前往有千年古都之稱的京都。
過了三島站,透過窗戶能看到遠處的富士山。
渡邊徹的游戲機,中途被晃子“沒收”了,她正和小泉青奈樂滋滋地玩《煮糊了2》。
這個游戲渡邊徹是買來和九條美姬玩的,但不愧‘分手廚房’的別名,在被揪了幾次耳朵后,渡邊徹決定把它封印起來。
只要九條美姬不主動提,他絕對不會點開這個游戲!
指導了小泉青奈怎么玩后,無所事事的渡邊徹離開座位,在走道上活動身體。
“渡邊,你要去上廁所?我跟你一起去!”國井修站起來,“晃子老師,麻煩讓我出去一下。”
“我也要去。”齋藤惠介跟著站起來。
班長睡著了。
“你們是女孩子嗎?上廁所都要一起?快去快去。”晃子不耐煩地站起來,手里還不肯放下手柄。
上完廁所,正準備回去,國井修拉住渡邊徹和齋藤惠介。
“我們去三班的車廂看看?”他仿佛要去車頭劫持列車長似的提議道。
“去是可以去,用什么理由?”齋藤惠介說,“你有勇氣直接找一木同學?”
“我連銀火龍都殺了,當然......沒有。”國井修看向渡邊徹,“渡邊,拜托你了。”
“......你這樣讓我很困擾,你喜歡一木同學,但讓我去找她,不合適吧?”
“誰讓你找她了!”國井修拍了渡邊徹肩膀一下,“你去二班找你女朋友啊!”
“那你怎么跟一木葵搭上話?”渡邊徹問。
“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
渡邊徹無話可說,這就是愛情嗎?但是很可惜,“抱歉,我家那位今天沒來,她明天才會去京都。”
“怎么這樣啊——”國井修垂頭喪氣道。
“蠢啊!”齋藤惠介一副建議直接給列車安裝炸彈的樣子,表情特別陰險得意,“一木同學又不知道九條同學來不來。”
“對呀!”國井修眼睛一亮,“走!”
于是三人組朝三班的車廂走去,只為了看一木葵一眼。
一木葵長得雖然不算多漂亮,但也有6點,五官耐看,再加上性格開朗,還愛玩游戲,被男生喜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就連九點的清野凜和九條美姬,渡邊徹也沒有說為了看她們一眼,特意去做什么。
不過,考慮愛情的盲目性,每一個被喜歡著人,在某人眼里都是最好看的,國井修會這樣做,也可以理解。
不止他們三個,走道上人來人往,上車時分開的男男女女,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混合在一起。
三班車廂里,有的睡覺,有的玩UNO或大富翁,有的戴同一副耳機看同一部電影。
一木葵和幾個女生趴在窗邊,以遠處的富士山為背景合影。
三人什么也沒干地默默走過......
“你們剛才看到沒有?!一木同學笑的時候超級好看!剪刀手也比其他人可愛!”
“太傻了。”齋藤惠介突然感覺國井修有點無可救藥。
為了避免暴露,三人繼續朝二班的車廂走,自然什么也沒干地默默走過。
“太傻了。”渡邊徹在說他們三個。
“現在怎么辦?”齋藤惠介問國井修。
國井修此時患得患失,提議說:“要不再往前走走,然后再回去?這樣一木同學就不會懷疑我是去特意看她的了吧?”
“不這樣做也不會懷疑。”渡邊徹貫徹潑冷水的道路。
“還是再走走,以防萬一。”國井修不管,架著兩人繼續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一班的車廂,熟人一下子變多了,R桑啊,玉藻好美啊.....好像也不多。
清野凜和玉藻好美坐一起,周圍還要兩位女生。
車廂內吵鬧,R桑坐在窗邊,手里拿著森見登美彥的《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
眼前的場景,就像是在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
同樣什么都干就回去了。
“太傻了。”走回四班的車廂,國井修喃喃自語。
渡邊徹不知道他在說誰,只希望他在愛情苦海中迷途知返。
捂著嘴巴打一個呵欠,渡邊徹決定回座位后直接睡一覺,醒來最好就能看到京都站。
“渡邊,渡邊,醒醒......”
“老師?”渡邊徹慢慢睜開眼皮。
小泉青奈帶著柔和的笑容:“到了哦,快下去吧。”
渡邊徹伸著懶腰站起來:“剛才我做夢夢到你了。”
“噫——”晃子像是很冷似的抱著自己。
“渡邊!”小泉青奈臉色微紅,訓斥道。
其他三個男生敬佩地看著渡邊徹。
“我還夢到晃子老師,她把我的游戲機搶走了,玩到沒電才還給我,等我充好電,她又來搶,然后小泉老師你抱著安慰我。”
“渡、邊、同、學。”晃子把手指捏得劈啪作響。
下了車,在京都站口,先是各班合影,接著小組合影,最后可以和自己想合影的人合影。
“國井,敢去嗎?敢去我就陪你去。”齋藤惠介賤兮兮地笑著道。
國井修一咬牙:“有什么不敢!走!”
沒想國井修居然真的同意了,齋藤惠介立馬怕了,連忙說:“等一下渡邊,一個人我可不敢陪你去!”
渡邊徹在和小泉青奈、晃子拍照。
他站在中間,在兩人頭上各比劃一個豎著的剪刀手,像兔子耳朵那樣。
拍完照,又有女生找渡邊徹合影,國井修和齋藤惠介直接找上來,二話不說直接把渡邊徹拽走了。
聽完兩人的話,渡邊徹說:“國井你怎么突然變這么大膽了?”
“這也是表白的一環,讓一木同學意識到我對她有意思!但你們兩個必須陪我一起去,我一個人沒辦法。”
看著國井修又膽怯又堅定的眼神,渡邊徹只好拍拍他的肩:“你都做到這種程度了,什么事我和齋藤都陪你。”
他決定幫忙,不再刻意勸國井修放棄。
“沒錯!”齋藤惠介把手搭在國井修另外一個肩膀上。
神川強調社團文化,自然允許各社團成員合影,此時各個班級的人,犬牙交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三人去二班沒有引起注意。
但是,等他們走過去,沒有顧慮的一木葵,早就拉著明日麻衣在合影了。
也許是為了掩護,在她身邊還有清野凜。
看到三人走過去,明日麻衣清澈而平靜的眼睛眨了眨,對著渡邊徹。
“一木同學,”國井修聲音顫抖著問出一句廢話,“你們在合影啊?”
“嗯,是啊。”一木葵說話都像是在唱歌,“吹奏部合影。”
她的心情非常好,因為她找明日麻衣合影,明日麻衣立馬同意了,甚至為此拒絕了和班級里要好的女同學的合影!
“吹奏部啊,我記得,渡邊好像也是吹奏部的,是吧?”國井修希望一木葵能邀請渡邊徹合影,然后渡邊徹再邀請他們兩個一起。
雖然過程曲折,但不也相當于他和一木葵合影了嗎?
搞不好,可以趁機提出單獨合影!
“渡邊君啊......他合不合影無所謂啦”
“你說什么?”
“注意你的措辭,一木同學。”
“誒?”面對清野凜和明日麻衣的雙重視線,一木葵愣住了,甚至害怕起來,“我以為這是女生合影,我、我......”
但真正要感到害怕的,是另外一個人。
“沒關系沒關系。”渡邊徹擺擺手,僵硬地轉移話題:“話說今天京都的天氣真不錯啊,最高氣溫有22°,最低氣溫也有8°,還是個大晴天,西南風只有2級。”
安靜。
“嗯,天氣很好呢。”明日麻衣輕輕點頭,雙眸直勾勾地望著渡邊徹。
“的確很不錯。”清野凜抱著手臂,淺笑著附和,視線同樣在渡邊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