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城墻上,第一個士兵破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看著自己的戰友淚流滿面,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
現在他們都確定了,城樓下一千多人,是實打實的魏國百姓。
方才他們還能安慰自己一下,強行讓自己認為下面是荒國人假扮的。
但現在,已經有一個戰友確定了。
除了那些確定親人還在家的,誰能保證下面沒有自己的家人呢?
僅僅一瞬間,方才還拉成滿月的弓,近一半都變成了半月。
遭不住了啊!
賀繁臉色無比難看,瞪了那個涕泗橫流的弓手一眼,冷聲道:“壓下去!”
若是任他在這里抹眼淚,士氣遲早會崩塌!
懲罰不懲罰的,下去再說。
現在這個人是一定不能待到城墻上了。
“是!”
一旁的士兵對視了一眼,還是遵照軍令將人架了下去。
賀繁掃了一眼眾人,一顆心已經跌到了谷底。
這種情況,就算架走十個小哭包也沒用了啊!
他煩躁地揮了揮手:“收弓!”
“嘩啦啦啦!”
城墻上的弓手齊齊把弓箭收了起來,不少人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
他們紛紛把目光看向城外,目光又落在了光幕中的老人臉上。
老實說。
他們對這張臉很陌生,從來都沒有見過。
但又莫名地覺得很熟悉,自己家的老人好像也是這樣。
若現在出現在光幕中的人,是自家的爹娘,恐怕也會這么局促,不知所措吧?
看著老人的臉,雖然稍顯蒼老,但面色相當紅潤,甚至有些許富泰,一看最近的日子就過得不錯,過往在村里,只有每頓都能吃的上肉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氣色。
可……難民鎮不是只有家里情況極差的人才能去么?
他們都收到了家書,不少人的家人都想去難民鎮避難,卻因為家里不夠窮而被拒絕。
能去的,都是撐不過冬天的。
但現在眼前人的氣色這么好,難不成難民鎮里面天天有肉吃?
光幕中,孟龍堂笑道:“大爺,今天這火鍋好吃么?”
大爺點了點頭,老實巴交道:“好吃!就是肉有點老,沒有平時吃的鮮……”
“嘶……”
城墻上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深冬的城墻,好像平白暖和了幾分。
還真整天吃肉啊?
孟龍堂笑了笑:“主要大冬天的,又出來游玩,也不可能現殺豬羊,再說今天的都是我們陛下報銷,你也別太挑。就是你們魏國現在太窮了,現在回來估計你買不到肉了。”
大爺笑了笑:“不吃就不吃吧,正好把錢攢住,等兒子退伍回來,給他討個媳婦!”
“嚯!您老攢了多少錢啊?”
“一金零倆大錢!”
“好嘛!我都想給你當兒子了。”
城墻上的人都看呆了,不少人都知道,難民鎮除了一開始那段時間發補貼,后面除了那些毫無勞動能力的,都是靠打零工賺錢養活自己的。
結果……
這才多長時間,就攢下了這么多錢?
這是難民鎮,還是荒國京都?
光幕中,孟龍堂采訪完大爺,就把大爺留下繼續吃肉了,隨即選了一個幸運觀眾繼續采訪。
無一例外,看起來氣色都不錯。
攢的錢有多有少,但聽起來都十分魔幻。
最后的問愿望環節,都是希望跟家人好好過日子,一家人一起吃火鍋。
而且……
這些人大多都是臨城的,而這次賀繁挑的鎮守軍隊,很多都是臨城本地人。
本來想著讓他們守衛家鄉會顯得更有動力,結果不曾想……
聽取爹聲一片?
城墻對面的風扇越刮越快,吃火鍋的人有熱湯喝著,有爐火烤著還能頂得住。
城墻上的守軍可頂不住了!
一面頂著思念親人之苦,一方面受著冷風吹。
最過分的,是火鍋的香氣和肉香不停地刺激著他們的鼻腔和味蕾,口水瘋狂分泌,胃里也不停地翻著酸水。
三重折磨下,才過了沒一會兒,肚子的叫聲在城墻上此起彼伏。
但下面火鍋才吃到一半,根本就沒有停的意思。
副將有些無奈:“將軍!將士們都頂不住了!”
賀繁臉色難看:“發放干糧,原地就餐!”
現在可是關鍵時期,不可能有半分松懈。
“是!”
副將點頭,飛快將軍令布置了下去。
不一會兒,便有伙頭兵抬著筐子,給士兵分發起了雜糧面餅。
他們也是餓極了,抓著就開始啃。
可聞著城外傳來的香氣,嘴里怎么感覺怎么不是滋味兒。
他們忽然想到了方才一個老人說的,最大的愿望是讓兒女也嘗嘗火鍋,一時間心中涌出了極為復雜的情緒。
他們的餅很快就吃完了。
但城外的火鍋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又過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趙昊才命人幫魏國難民把火鍋熄了撤了下去。
倒不是吃不起。
主要是怕他們吃的太撐,影響下一頓飯。
在凰禾的陪同下,他騎著火麟馬,大搖大擺地走到城墻下,仰著頭笑道:“賀將軍!今日是荒魏融合的第一天,以后的歷史都會銘記這個大好的日子。
現在我帶著臨城百姓重返家鄉,你就這么閉門謝客,總感覺有些不太合適。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把城門打開,讓臨城百姓和家人團聚。
你們天天啃干糧也不是個事情,我們這運過來了不少肉,大家可以同吃一份軍糧啊!”
開城門讓百姓和家人團聚?
大家同吃一份軍糧?
這特娘的不就是投降么?
賀繁冷笑一聲:“就不勞趙君操心了!我們都是魏國的兵,百姓也都是魏國的民,豈會開城門向你投降?”
趙昊撇了撇嘴:“那可未必!魏國建國之前,百姓就已經生長在了這片土地上,與其說他們是魏國的子民,倒不如說你們如今的朝廷,是他們捧起來的朝廷。
但現在他們一手捧起來的朝廷,讓他們窮,讓他們吃不飽飯,就別說是魏國的子民了!
難民鎮的百姓今日如此配合我們,難道在你眼中他們是沒有骨氣么?
我覺得不是!
恰恰是因為他們見識過了荒國的繁榮,確定荒國朝廷才是能給他們帶來好日子的領導者。
既然有這么一心為民的朝廷,為什么還要忍饑挨餓?
為什么還要狠心離開吃不飽飯的家人,為魏國朝廷賣命?
你們在戰場上拼死拼活,難道為的是保住魏國朝廷,然后讓你們家人的肚子更餓么?
別的我就不說了!
我只能說。
跟著荒國,能夠吃飽飯。
跟著荒國,你們能得到一個時時刻刻惦記著你們的皇帝。
跟著荒國,你們能有一個時時刻刻愿意為你們辦事的朝廷。
在這里,你們只要愿意勞作,就能過上富足的生活。
在這里,你們付出的每一份心血,都能回報在家人身上。
賀將軍,你打定主意為魏帝盡忠,我不反對。
但請你不要站到百姓的對立面,也不要站到普通將士的對立面,他們只想安穩活著,莫要脅迫他們對我們下殺手。
畢竟……
我們只是一群樸實無華的郊游野炊軍。”
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城墻外,一切軍隊都清空了,看起來無比冷清。
城墻上,魏軍沉默又破防,也是安靜得有些嚇人。
賀繁胸口很悶。
他只是杵在城墻上,看魏國的百姓吃了一頓火鍋,卻感覺被攻陷了一座城還難受。
他掃了一眼城墻上的將士。
除了他賀家的嫡系外,所有人都是面露悲戚。
之前發兵時,他強行鼓舞起來的士氣,早就無影無蹤了。
“呼……”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胸悶的感覺并沒有半分減緩。
回想了一下,或許從趙昊把火鍋端上來的時候,臨城就已經被攻陷了。
自己立下的守城十五天的軍令狀,恐怕難度要更上一個層級。
賀繁擺了擺手:“正常輪班守衛吧,短時間內,荒國應該不會攻城!”
“是!”
荒國果然沒有攻城的打算。
一整個下午都相安無事。
到了晚上,才發生了一件大事。
荒國要吃晚飯了!
這下出現在城外的不是火鍋,而是……大骨頭湯。
這回不嗆,但味道更香了。
城墻上士兵又頂著肉香啃了一頓雜糧餅。
沒味道。
喇嗓子。
折磨了接近一個時辰,終于結束了。
城墻下,又陷入了寂靜。
本來以為今天的折磨已經結束了。
結果到了子時。
城外燃起一堆堆的篝火。
難民鎮的百姓……
又開始燒烤了!
這回的濃煙,又嗆又香,趙昊親手調制的燒烤料,可能不是最好吃的,但一定是味兒最大的!
造成的結果就是……
很多已經入睡的魏國士兵,被饞醒了。
被饞醒了能怎么辦?
只能繼續強行睡!
卻不曾想,剛剛睡過去,外面又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而且這音波,明顯是有東西的,但凡是個人聽到都會心煩氣躁。
賀繁終于忍不住了,沖城下怒罵:“趙君,你不覺得你這手段太過卑鄙了么?”
趙昊倒是神采奕奕,一副剛睡飽的樣子:“哈?怎么卑鄙了?我主要是想提醒你們,明天早上卯時我們要攻城,還請各位做好準備!”
攻城!?
賀繁心頭一跳,聲音愈發煩躁:“這就不需要趙君告知了!你當真以為你們突襲攻城,我們守不住么?”
“那不是怕你們的將士睡得太熟聽不到么?”
趙昊笑了笑,聲音愈發洪亮:“各位未來的荒國子弟兵聽好了,明天早上卯時我們會進行荒國內部的攻城演戲,說出來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荒國的攻城器械實在太猛了,你們盡量不要出現在城墻上,不然很有可能出現傷亡。
卯時太早,我希望你們能夠睡到日上三竿,平安度過軍事演戲!”
說罷。
便踢了踢火麟馬的屁股,一顛一顛地從城下離開。
賀繁要瘋了:“趙昊!把你們的鑼鼓也帶走啊!”
趙昊切了一聲:“我們荒國內部的攻城演戲不要排面的啊?你一個魏國的將領,管我們敲鑼打鼓做什么?別聽這個姓賀的,接著敲鑼接著鼓,給他們奏一曲大荒軍魂!”
賀繁:“???”
大荒軍魂?
這首曲子,賀繁聽過,曲調激昂,但凡有過軍旅經歷的人都會聽得熱血沸騰。
可現在,他們是被攻打的那個。
現在被荒國軍隊這么放,完全就是精神打擊,幾乎每一個音符,落在耳朵里,都會造成不小的沖擊。
他快瘋了:“射箭!射箭!把那些敲鑼打鼓的全都給我弄死!”
魏國百姓我不敢動!
你們我還不敢動?
一聲令下,上千支箭矢射向了外面的鑼鼓隊。
只可惜,趙昊早就給他們布下了陣法,給他們保護了起來。
箭矢在距離他們三丈的時候,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道,無力地墜落在地。
不遠處,甚至留下來了一隊騎兵,遙遙地守護著他們,出城殺樂師這種事情,簡直難于登天!
鑼鼓隊的隊長是一個老兵。
被這些箭矢嚇得一激靈,發現這些箭矢根本傷害不到自己的時候,頓時興奮得臉色漲紅。
“繼續敲!繼續吹!”
“娘的!看我們吹不死他們?”
接著。
嗩吶全開。
冬日的卯時,還是繁星滿天。
說是卯時,但沒有雞叫。
因為昨晚的鑼鼓聲實在太大了,臨城里的雞都被整失眠了。
雞睡得不美,自然沒有精力唱叫饒舌。
于是卯時像是缺少了什么東西。
但魏國將士,還是強打精神,托著一夜沒睡的身體,守在了城墻上。
而城墻對面,荒國已經建起了足以與城墻齊高的攻城建筑。
僅僅一夜的時間,就已經建造完畢。
上面已經架上了各種攻城器械。
城墻上,魏軍已經感覺到了天地傾覆般的壓力。
他們本來感覺趙昊是在嚇唬他們,沒想到荒國的攻城器械竟然真的這么恐怖。
怎么可能啊?
究竟是多么強的軍工實力,才能用這種方式攻城啊?
作為此次攻打臨城的主將,馮大鈞也有些麻了。
他看向趙昊:“陛下!咱們這樣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荒國的軍械比起賣給齊國的那一批,已經多了兩輪革新。
這個距離,箭雨完全能夠將對面的城墻覆蓋。
但魏國的弓箭手,最多有不到一成能夠射過來!
“有啥欺負人的?”
趙昊撇了撇嘴:“咱們荒國的基建就是牛逼,放著這么多好工匠不用,放著射程優勢不用,難道我們讓將士們過去送命么?”
馮大鈞嘿嘿笑了笑:“箭雨覆蓋,最多過一刻鐘,他們城墻上就不敢站人了!到時候我率兵去攻城門,估計直接就拿下了!”
趙昊搖頭笑了笑:“不急!”
“嗯?”
馮大鈞有些疑惑。
趙昊笑了:“現在就攻城,他們跑都跑不了,還怎么把正面戰場的信息,傳遍整個魏軍大營?”
馮大鈞若有所思:“那陛下的意思是……”
趙昊咂咂嘴:“這次攻城點到為止,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就行了。現在魏國,論軍械守不住城,論士氣,也跟我們打不了巷戰!
賀繁能當將軍,肯定也不是蠢人,肯定會帶兵逃走保存實力。
你帶兵守住他們逃跑的必經之路,別完全把他們攔住,最好就是放一部分人走,這些人必將成為恐慌之源,為禍整個魏軍大營。
畢竟,后面有不少雄城,可不是臨城這種小城墻能比的。
當然,里面肯定有意志不堅定的。
就讓他們留在臨城,領我們荒國的身份證吧。”
馮大鈞:“……”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