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有想過,自己身邊可能有臥底。
但是他并不在意,因為在齊國,臥底沒有任何意義。
生意上的臥底?
自齊國開國以來,秦家就是國內最大的門閥之一,從來都沒有沒落過,生意更是涵蓋了各個領域,即使瓷器、茶葉等等比起別家沒有任何優勢,也不可能被別家取代地位。
政治上的臥底?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唯一的政敵就是主戰派,可他們即便派過來臥底又能怎么樣?齊國血液里面只有利益,該不會真有人以為弄死一個人,就能推倒整個納貢派吧?
所以,在相府安插臥底是高風險低回報的事情,幾乎沒人愿意去做。
但這個節骨眼。
秦暉看著管家譏誚的眼神,心頭一片慘然。
這個節骨眼。
寧婉梨這一通連招打得太快了!
前一段時間,上半部一直在刺激民族情緒,轉眼之間下半部就拿出來引爆。京都有戲本,想必別的地方話本也都已經出來了。
縱然自己的確勾結了楚國。
但這話本戲本的內容,也的確有很大污蔑的成分在里面。
就算百姓被挑起了情緒,只要多幾天的時間,等岳鵬程殺“無辜楚兵”,再把清越班的人構陷罪名,一切就都會平息下來。
可寧婉梨速度實在太快了。
岳鵬程輕騎背上,“難民”飛速歸城,流言剛散布開來,楚國破城的消息就通過寧無垢傳了出來。
幾件事情攪和在一起。
足夠讓任何人焦頭爛額。
而抗夷八萬大軍趕了過來,明顯就是為了殺人的!
這種情況,若自己躲幾天,等把這一連串事情所有的疑點都散布出去,就還有很大翻盤的希望。
但如果,現在被管家割了腦袋。
那就是畏罪自殺!
自己一“畏罪自殺”,那整個納貢派就崩了。
秦暉張了張嘴:“老尤,我待你不薄啊!”
管家仿佛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笑著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是農民的兒子。”
說罷,長劍一揮。
除了財閥自己,沒有人喜歡財閥。
但他們總覺得自己應該被所有人喜歡,覺得只要沒有他們,所有提供原材料的農民,提供勞動的工人就會餓死。
頸動脈鮮血狂噴,卻沒有一滴濺到管家身上。
等血流得差不多了,管家躬下身,檢查了一下傷口。
不錯。
很像自殺。
他笑著點了點頭,隨后把長劍塞到了秦暉的手中。
慢慢的,他的神情變得驚恐又悲愴。
轉過頭,踉踉蹌蹌魂不守舍地跑出了房間。
“相爺畏罪自殺了!”
他凄厲的聲音翻過相府高高的院墻,傳遍了大街小巷。
雖至深夜,但懷京之中卻燈火通明。
到處都是紅色的光暈。
也不知道是過年時的燈籠太紅,還是空氣中血霧太多。
總之,很喜慶。
皇宮之中。
寧無垢端坐在龍椅上,寧婉梨神色淡然站在一邊。
尤管家鄭重拜下:“陛下,草民幸不辱命。”
寧無垢連忙下去,將他扶起來:“先生不必多禮,在相府忍住負重多年,實在受苦了。”
尤管家沉默了一會兒:“回皇上!在相府臥底其實一點也不苦,吃香的喝辣的,搞得草民差點被他們腐蝕了心智!”
寧無垢:“……”
聽到這話,寧婉梨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尤管家,倒也是個實誠人。
這次行動,寧無垢沒有給她提供太大的幫助。
唯一一個幫助,就是這個尤管家。
一劍了解了秦暉,著實省去了很大的麻煩。
她笑著問道:“尤余先生,如今外面情況怎么樣?”
尤余笑道:“清越班的人還在菜市口唱,抗夷大軍已經將此次獻城所有相關家族的話事人都抓了起來,打暈以后游街示眾,城東的張鐵匠趁機把新出的刮面刀片兜售了出去,百姓站在街邊,每當有囚車路過,就逮著機會劃一刀。”
寧婉梨:“……”
寧無垢:“……”
這刮面刀片寧無垢用過,就是用來修理胡須和眉毛的東西,刀鋒很快刀面很窄,最多只能割裂皮肉疼一下流一點血,卻造成不了實質的傷害。
這張鐵匠,還真特娘的是個人才。
尤余繼續說道:“他們已經被押到菜市口了,岳飛傳后半段也要唱完了,現在菜市口周圍全是百姓,皇上公主……”
寧婉梨笑了笑:“先讓他們跪著吧,勞煩先生去吩咐一下,在菜市口多添幾百盞燈籠,我與父皇稍后就去!”
“是!”
尤余應了一聲,便直接離開了皇宮。
寧婉梨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沖寧無垢鄭重躬了躬身:“多謝父皇!”
寧無垢緊握的雙拳也終于放松了下來,只不過握得時間太長,手指的關節不免有些僵硬。
自從得知了寧婉梨的計劃,他整日茶飯不思。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女兒竟然愿意以如此的方式跟納貢派刀劍相向。
收益很高!
但風險更高!
別看這一系列行為仿佛游刃有余,都將百姓情緒挑逗得恰到好處,但其實經不起推敲。
直到所有事情都攪到一起,恰好楚軍入城,才有可能將他們通敵叛國的罪名坐實。
可即便這樣,還是有很大轉圜的余地。
所以就需要在民眾情緒最高漲的時候,把這些人全都殺了!
于是就有了岳鵬程不等抗夷大軍,八萬刀劍調轉方向直指京都的環節了。
每一步,都是在跟時間賽跑。
只有在合適的時間,當著所有老百姓的面,把這些人的腦袋全都砍了,才能杜絕納貢派的反撲。
就是朕的女兒!
挽黎,才十七歲,就做到了朕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寧無垢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年輕的時候,宮中妃子倒是懷孕不少,只是要么滑胎要么生出來夭折,只有一個皇子活了下來,并且被自己培養成了一個主戰派,隨時能夠接自己的班。
后來,寧婉梨也出生了,對這個寶貝女兒,他從來沒有勉強過什么,恰好她又喜歡玩弄針線,便打算讓她安安心心留在李氏布行打點生意,朝中的事情就不要摻和了。
結果誰曾想,皇子死了,死因是縱欲過度。
我兒子勤勉刻苦,怎么可能縱欲過度?
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也真是夠失敗的。
那段時間,寧無垢萬念俱灰,甚至動了退位的念頭。
卻沒想到,寧婉梨替死去的皇兄扛起了所有壓力。
放下針線。
拿起屠刀。
終于在今天,要揮向那些納貢派的脖子了。
寧無垢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寧婉梨的肩膀:“婉梨,苦了你了!”
寧婉梨笑了笑:“不苦!”
寧無垢擺了擺手:“現在只是危險,的確算不得苦,等以后跟那些納貢派余孽較勁,才是你苦的時候。”
寧婉梨也是抿了抿嘴。
的確……
現在只是危險,算不得苦。
云茶仙乳避開跟別的茶商競爭,直接開辟新的市場,受累的只是袁家產業的伙計。
沈家也是荒國皇帝許以重利安插過來的,先別管隱患不隱患,也算是純白撿。
也就是這幾天行為太過冒險,出一點差錯就會尸骨無存。
現在看來,姑且算成功了。
可即便殺,也可能全部殺光。
納貢派話事人被砍光了腦袋,但納貢派卻不會因此消失,若抄了所有納貢派的家,齊國只有崩塌一途。
自從齊國內部有了派別,主戰派與納貢派從來不是一個級別,之前的沖突連爭斗都算不上。
今天,是主戰派第一次獲得與納貢派相當的地位。
不是戰斗的結束。
而是戰斗的開始。
寧婉梨微微一笑:“既然以后注定要苦,那今天就殺個痛快!今天他們膽寒一分,以后我們吃的苦就少一些!”
“好!”
寧無垢哈哈大笑,縱身一躍,將殿內金柱之上的長劍取下:“挽黎,接劍!”
寧婉梨握著長劍,只感覺一股玄妙的氣息充滿了身體,不由有些驚愕:“父皇,這是……”
寧無垢面露羞慚:“此劍名為王權,乃是當年我登基之時,遍尋鑄劍名師所鑄,以皇運許下宏愿,愿國土之上,盡皆王權,奸佞貪瀆,皆斬于劍下。只可惜,當政數十載,卻從未有勇氣拔出來過,如今這把劍贈予你!”
以皇運許下宏愿!
寧婉梨聽過這個說法,即前者以皇運為代價許下宏愿,若后者能達成,便會有百倍皇運反哺。
只可惜,寧無垢人生中最輝煌的幾年,便是他登基的那幾年。
之后征戰數年,他身后的財閥花費海量財力打仗,別家卻賺得盆滿缽滿。
他們豈能容忍?果斷撤退!
于是,寧無垢就走了下坡路。
雖然寧無垢年紀還未到半百,但早已沒有了當初的銳氣。
由他拔劍,必血本無歸。
寧無垢看著寧婉梨:“你可敢拔劍?”
“有何不敢?”
寧婉梨笑了笑,鏗的一聲,直接將長劍拔了出來。
金光很淡,卻已經與寧婉梨融為一體。
寧無垢頗為欣慰,看向菜市口的方向:“去吧!”
“嗯!”
寧婉梨點了點頭,便擎劍轉身離去。
此去,斬佞,挽黎。
一刻鐘后。
菜市口。
寧婉梨一手擎長劍,一手托文書,居高臨下看著下面跪的數百人。
這些人身上,滿滿都是圍觀百姓砸來的爛菜葉和臭雞蛋。
的十二道金牌,納貢派手持錢糧不發,北疆三城的拱手相讓。
異曲,同工。
對這些拖將士后腿的狗東西,他們的怒火幾乎把天靈蓋都給沖破了。
城東張鐵匠,含淚賺了上千金。
就連以撿菜葉為生的老大娘,也賺了好幾個大錢。
真解氣。
但為什么還不殺?
所有人都看向寧婉梨,儼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寧婉梨面色如霜:“汝等通敵賣國,證據確鑿,可有人反駁?”
菜市口跪著的眾人沉默不語。
甚至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準確說,不是勇氣,而是能力。
反駁?
反駁個鬼!
他們頸椎骨都被捏碎了一塊,根本就抬不起頭來,就連舌頭也被人用毒廢掉了,連“阿巴阿巴”都說不出聲。
即便沒有用毒,他們也反駁不了。
人都被抓了,連找證據的機會都沒有,還怎么反駁?
這個惡毒的娘們,只是想殺他們,從未想過與他們爭論。
能開口的,好似只有跪在最前面的戶部尚書。
他抬起頭,雙目赤紅,恨聲道:“寧婉梨,真是煞費苦心啊!”
寧婉梨淡然道:“為國為民,苦心終不負,就不勞你費心了。”
戶部尚書冷哼一聲:“你該不會真以為,殺了我們,你就能坐穩皇位吧?”
寧婉梨冷冷一笑:“斬奸除佞,乃是我分內之事,與皇位何尤?”
戶部尚書咬牙切齒道:“楚國軍力遠強于我們,如今占據我們北疆三城,你不想著與楚國修好,非但派人構陷,還斬了我們這些與楚交好的大臣。就沒想過楚軍四十五萬揮師南下,誰人能擋得住?”
“笑話!跪著納貢搖尾乞憐也能被你如此粉飾!”
寧婉梨擎劍走了過去,絕高臨下道:“還有!你聽誰說楚軍能夠揮師南下?”
戶部尚書嗤笑一聲:“難道不是么?”
納貢派當政的齊國,對楚國來說是能穩定產出的油田。
今日納貢派叫得出名字的,全都在菜市口跪著,丞相秦暉更是被割斷了頸動脈,倒掛在高梁上,就像是割頸放血的老母雞,血早就放干了。
齊國都不能納貢了,那還有什么用?
一塊死肉,干脆趁早吞了!
北疆三城地勢險要,俯沖下來,齊國沃土唾手可得。
他都不知道楚國怎么輸!
然而,寧婉梨笑了。
她微微俯下了身:“你猜猜,你犯了這么重的罪,為什么我只把你的正房和嫡子抓過來殺頭?”
戶部尚書悚然一驚:“你……”
寧婉梨豁然直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張皇榜,高聲念道:“朝有重臣通敵賣國,天怒神怨,降下災禍。今濁河決堤,水淹北疆,隔三城于楚域,致洪水泥沙泛濫成災!通敵之臣罪大惡極,今誅首惡,子女姬妾,凡沾惡款者,皆發配北疆,修濁河新堤!”
眾人:“!!!”
濁河決堤,直接將北疆三城隔開了?
如此一來,楚國攻齊的有利地勢,頃刻間化為烏有。
北疆貧瘠,狂沙肆虐,濁河泛濫。
以前為修濁河堤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這惡毒的女子竟然要把自己家人全部發配?
三城我們送出去的,北疆民怒滔滔。
濁河新堤讓他們去修?
這跟送死有什么區別!
戶部尚書臉色蒼白,生意也憑空凄厲了幾分:“寧婉梨,你真要斬盡殺……”
寧婉梨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直接揮劍斬了出去。
頃刻間人頭落地,鮮血全都噴涌到寧婉梨的身上。
身上鮮血猙獰,長劍金光璀璨。
寧婉梨笑了:“對叛國者,還有斬草不除根的道理?”
說罷,劍鋒就揮向了下一個頭顱。
菜市口,也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午夜。
寧婉梨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涔涔地從額頭上冒出去。
浴桶之中水尚溫,滿滿地泡著花瓣,水里面甚至加了近千金的香水,卻怎么也洗不凈身上的血腥氣。
良久良久,她終于恢復了平靜。
她看向墻上掛著的王權劍,早已沒有了先天的黯淡,金光璀璨如神兵降世,心中這才寬慰不少,強忍著把腦海中斬人頭顱的畫面驅散。
今日,不是她第一次殺人。
但卻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這一揮劍,就斬下了上百顆頭顱。
“呼……”
她心中安慰自己,因為以后斬的只會更多!
“砰砰!”
敲門聲響起。
寧婉梨嚇了一跳:“誰?”
門外響起了許靈韻的聲音:“婉梨,我!”
寧婉梨這才松了一口氣,想起這里是云霧茶莊,主戰派的大本營,沒人能把自己怎么樣,更沒有人能斬得掉自己的頭顱。
她笑道:“靈韻姐,進!”
“吱呀!”
門開了。
許靈韻推門而入,看著寧婉梨臉上未消的惶恐之色,不由笑道:“你也是的,換一桶水就睡著一次。照我說啊,你這已經洗得夠干凈了,那還有什么血腥氣?快出來把衣服穿上,這樣下去非病了不可!”
“嗯!”
寧婉梨勉強一笑,便直接站起身來。
這次,許靈韻被捕之后,就已經徹底被她視作自己人。
若這次自己失敗,那許靈韻下場定然會慘不忍睹。
許靈韻也不嫌她,就這么靜靜地看她擦拭身體,換上衣服。
瞅見她修長的雙腿時,不由想到心悅茶樓客人經常談論的黑絲。
難怪傳言趙昊對寧婉梨的腿贊不絕口,如今一看……
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腿,雖然也頗為好看,但和寧婉梨的相比,的確差了一截。
只可惜。
這么香艷的一幕。
被自己這么個女人看去了。
“靈韻姐,看什么?”
“身材真好!”
許靈韻調笑道:“只可惜婉梨你威名太盛,世間鮮有男子能配得上你,真是暴殄天物。”
寧婉梨笑道:“靈韻姐這話說得不對,若女子生下來,為的只是身體給男子看,也未免太過輕賤自己了。我從小自問不輸任何男子,在戲曲上也無人能出靈韻姐之右,為何要讓自己身體給男子看,應當讓他們給我們看才對!”
許靈韻莫名覺得臉上有點發燙,咬了咬嘴唇問道:“婉梨的意思,就是若有男子比你強,那給身子給他看了也無妨?”
寧婉梨只當她開玩笑,便點頭道:“是啊!只要彼此傾心,只要他比我強,對他服服軟也未嘗不可。只可惜,天下恐怕沒有這樣的男子。”
許靈韻點頭:“有道理!”
她微微吐了一口氣,仿佛心中得到了極大的寬慰。
沉默片刻,開口道:“既然已經幫你解決了燃眉之急,那我明天便回荒國吧!趙公子對我有知遇之恩……”
寧婉梨當即阻止道:“靈韻姐!如今魏楚齊三家皆已撕破臉,卻又彼此牽制,齊國這塊肥肉他們兩家都想吃,卻又不敢輕舉妄動,若我齊國聯弱攻強,倒也拖得下去,但這形勢最多維持兩年,兩年之內,我們勢必要拿出精銳強兵。
今日我雖斬佞臣頭顱百顆,納貢派半數家族被抄,但其實齊國頑疾未消。齊人對外百年避戰,對內被納貢派終身奴役,血脈中即便有熱血,也幾近涼透。我只能盡力壓制納貢派,保國內財力充沛,但百姓之熱血,還需靈韻姐來燃!”
在荒國時,她只看到了戲曲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的活力,卻從沒想過它有什么政治意義。
所以許靈韻回來的時候,她只是心中感動,準備給她提供一個容身之所。
直到看到的戲本和話本,她才確定……這個女人一定不能放走!
只有讓齊人摒棄心中怯懦,齊國才有可能真正活過來!
許靈韻有些為難:“可趙公子對我有恩,若我如此,豈不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寧婉梨上前一步便攥住了她的手:“靈韻姐,報恩并非只有回荒國替他賺錢一條路!如今一出,岳將軍手握七分民意,另外三分盡在你手。
你能寫出這戲本,定然對朝堂疴疾了如指掌,若你愿意,日后封侯拜相都未嘗不可!
你也知荒國境遇,與異族死戰一場,勢必國力虧空,雖據西隴關之利,但若魏國真鐵了心攻打,他們就算頂得住,也勢必會被拖垮。若有你在齊國照應,報的恩豈不比開戲班子替他賺錢強?”
“這……”
許靈韻猶豫了,若留在這里就能幫趙昊制衡魏國,的確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況且他已經成婚了,哪還有與自己一起探討戲本的時間?
一日后。
魏國。
建安。
“齊國納貢派獻城?”
魏國皇帝曹勐勃然大怒:“荒唐!荒唐!這些齊人,真是昏了頭了!北疆三城一獻,齊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真當那些楚國吸血蟲會放過他們?”
六國之中,魏國樹敵最多。
從曹勐登基之前,魏國與齊國的關系就惡化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與楚國,更是世仇。
荒國那邊,也是占據雄關西隴,虎視眈眈,居偏遠貧瘠之地,唯一進入中原的門戶,就是西隴關這個曾經大漢神朝的西大門,沒有半分議和的可能。
可即便同時與三國為敵,他都是戒驕戒躁,從來沒有破防過。
但這次,他是真的被齊國納貢派氣死了。
這些人,真以為只要自己會賺錢,上面的皇帝隨便換都不會為難他們?
楚國奪三城之前,他們問你們要錢。
奪三城之后,還只是問你們要錢?
那這三城,他們不是白奪了?
如果之前還是納貢委屈求全,這次就是把命脈交到別人手里給別人當狗。
這些商人!
真是鼠目寸光!
可現在怎么辦?
北疆三城落到了楚國手中,他們隨時可以調重兵,以地勢之利隨時威脅魏國。
齊國為求自保,更會成為了楚國的糧倉錢庫。
魏國危矣!
曹勐要瘋了,雙目赤紅盯著李公公:“你方才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現在壞消息說完了,那好消息呢?”
李公公眼見他要殺人,趕忙說道:“好消息就是……濁河決堤了!”
“決堤?”
曹勐怔了一下:“已經入冬,濁河荒國河段已有冰面,正是水流減小的時候,怎么會決堤?”
李公公笑道:“主戰派炸的!”
“炸的?”
曹勐心中一驚,隨后強行壓住心中喜意:“快指給寡人看!”
李公公連忙點頭,在地圖上畫出了一條線:“皇上!這本來就是濁河的舊河道,決堤之后,干脆直接按照原來的流向,把北疆三城給隔斷了!”
接著,他就把探子從齊國打探的消息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
曹勐:“……”
他沉默了片刻,身體慢慢開始顫抖起來。
良久良久。
李公公忍不住道:“皇上!如果您想笑的話,就笑出來吧!”
曹勐終于忍不住了,笑聲震得大殿直晃。
“好!”
“好!”
“好!”
“齊國這些主戰派,真對寡人胃口!”
“尤其是這寧婉梨,區區十七歲便如此殺伐果決,可惜是個黃花閨女兒,不然寡人一定把她擄來當小妾。”
濁河決堤改道,直接隔絕了北疆三城。
戰略要地,瞬間變成孤島。
除非濁河能改道回來,不然這顆獠牙,便徹底廢了。
不僅以后對魏國造不成威脅,就連楚國先前囤的四十五萬大軍也是白跑一趟。
這下楚齊交惡。
齊國失去了三城,內部派系更迭,勢必會休養生息。
楚軍士氣大挫,不但失去了齊國的財政支持,也失去了北疆三城的地勢之利,定然不想再與魏國硬碰硬。
所以說……
這場戰爭,直接就不打了?
曹勐想過攻齊,但這個節骨眼,齊楚剛鬧矛盾,萬一魏國這邊一使勁兒,再讓他們復合了怎么辦?
一次決堤。
直接把一場大戰沖走了。
他抹了抹自己的胡須。
不由看了一眼日歷。
過個好年!
一時間,曹勐緊繃數年的心弦,終于松了下來。
三線開戰,魏國雖然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但常年用兵,國內經濟也是相當疲憊,不少地方甚至鬧出了饑荒。
也該歇一歇了。
等來年開春,或許可以跟齊國修好一下關系。
畢竟這一戰,徒耗兵力,一點便宜都沒占。
至于他自己,也想好好休息幾天。
正在這時。
“誰!”
李公公勃然色變,當即抽出長劍,凌空暴起。
劍光閃爍之下。
他被人從房梁上踹了下來。
“噗!”
一口鮮血噴出。
李公公大駭道:“陛下,快走!”
曹勐頓時大駭,要知道李公公可是宗師,雖然是新晉的宗師,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不然,當時他也不可能派李公公去補刀佛道兩家的宗師。
可就這么一個李公公,一個照面就被人打成了重傷。
這人究竟是什么修為?
然而跑已經來不及了,他靜靜盯著面前的黑袍人。
黑袍人也在看他。
良久良久。
曹勐笑了:“閣下是誰?”
只是一瞬間,他就不慌了。
因為他看得出來,眼前的黑袍人已經受到了國運反噬。
自己是魏國皇帝,斷然沒有任何懼怕他的理由。
“唉……”
黑袍人長長嘆了一口氣:“國運反噬,當真恐怖如斯!”
旋即,她將黑袍扯了下來。
露出了妖艷的面龐,和讓人癡狂的水蛇腰。
曹勐饒有興趣地打量她了一眼:“蛇妖?你倒是大膽,光天化日竟然敢闖我魏國皇宮,當真是不怕死么?”
蛇妖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瓶綠色的藥液,丟給了李公公:“方才你中毒了,用此藥液內服解毒!”
李公公連連點頭,趕忙把藥液服下,臉上的青綠之色便迅速消失不見。
蛇妖抹了抹嘴角的鮮血,看向曹勐道:“皇帝陛下,竹葉到此并無惡意,還請陛下恕罪!”
曹勐見她態度誠懇,對她來此的目的更加好奇,便隨手一揮:“遠來是客,竹葉姑娘只是與朕大伴切磋了一兩招,何罪之有?”
聽到曹勐此番話語,竹葉只覺體內刺痛感頓時消失無蹤。
心想這國運反噬果然神奇,得皇帝允諾,便直接能夠消退了?
她巧笑嫣然,恭敬道:“多謝陛下!”
曹勐笑著問道:“不知竹葉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妖,他見得多了!
但第一個主動進皇宮與自己相見的妖,他還是第一次見。
對竹葉的好奇,便不由多了幾分。
竹葉笑道:“吾王令我前來,乃是為與陛下談一樁生意!”
“生意?”
曹勐瞇了瞇眼,現在蛇族與荒國在逐夷城激戰正酣,幕后正是蛇族鼓動的。
如今,魏國在逐夷城附近的探子盡數失聯,那邊的情況他是一點都不知道。
不過都這情況了,猜也能猜到荒國的情況并不好。
現在,蛇族的人反而找上了自己。
而且還是要談生意?
他笑道:“什么生意?竹葉姑娘請說。”
竹葉微微一笑:“不瞞陛下,逐夷城戰場,荒國與異族僵持不下,雙方皆是損失慘重,短時間內誰也無法撤兵。荒國的那個鎮國公,更是在齊國腹地,根本抽不得身,正是西隴關守軍薄弱孤立無援的時候。
如今,吾王施秘法,將十萬異族送入西隴山脈,借用魏國之山地悄然前進,如今距離西隴關已不足百里遠……”
“什么!”
曹勐面色一變。
無聲無息,竟然直接深入了西隴山脈腹地?
山海嶺那邊的異族軍隊也是出現得蹊蹺。
莫不成,這蛇王真有傳送大批軍隊的通天法術?
這……
他瞇了瞇眼睛,任竹葉繼續說。
竹葉笑道:“此舉唐突,還請陛下恕罪!不過竹葉聽聞魏國對楚戰場并不好過,不如轉攻為守,大不了就讓出幾城,撤兵西進。屆時魏軍雄獅數十萬攻打西隴關,異族十萬大軍從西隴山脈突襲,必能拿下西隴關。
到那時,西隴關歸魏國,荒國土地能拿下幾何,咱們雙方各憑本事!如何?”
聽到這番話,曹勐心頭微動。
這個小蛇妖,恐怕還不知道齊楚那邊的變故。
如今若是調兵,單靠魏國,恐怕很難攻下西隴關,但若是有異族十萬從西隴山脈深處配合,很有可能一舉攻下。
到時,自己這邊的兵力遠超異族,好處必將全都落到魏國手中。
到時荒國內部一亂,逐夷城那邊荒軍必亂。
的確是一個一舉擊潰荒國的好時機。
只是……真的要與妖族合作么?
曹勐皺眉沉思,很快心中就有了結論。
他看向竹葉:“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朕想先問竹葉姑娘一個問題!”
竹葉笑道:“陛下請問!”
曹勐瞅了一眼她的水蛇腰:“不知竹葉姑娘可有婚配?”
竹葉愣了一下,掩嘴輕笑道:“不瞞陛下說,竹葉乃吾王的一名姬妾。”
聽到這話,曹勐頓時眼睛一亮:“既然這樣,朕還有一個唐突的要求,只要竹葉姑娘點頭,那這番合作便成了!”
“哦?”
竹葉想問曹勐是什么條件。
但看到他貪婪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不用問了。
嬌笑中,她摟住了曹勐的脖子。
曹勐看向李公公:“大伴兒,外面太陽不錯,你去曬曬,記得把門帶上。”
李公公:“……”
逐夷城。
天已經黑了。
趙昊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正翹著腿兒哼著曲兒,開心得簡直要上天。
明天,他就會跟皇帝一起回京都。
過年前,就能回家抱住香甜軟糯的媳婦兒貼貼了。
這丫的,剛成婚度完蜜月,就直接被抓到邊疆慰問了。
這特娘的,誰頂得住?
現在逐夷城這邊還未見勝勢,但隨著新兵越來越成熟,荒國軍隊的壓力會越來越小。
荒國不急。
急的該是對面。
三個月了。
時間越久,異族和妖族寸功未建,部落間的矛盾就會越大。
最多不出倆月,荒國必勝。
唯一可惜的就是黑臉漢可能回不了家過年了,老爺子在山海嶺那邊也回不去。
不過這情況他早就習慣了。
畢竟一個神武大將軍一個荒國元帥,總不能每次過年都在家。
還是先回去再說!
第一次去鐘粹宮的時候,自己送姜芷羽了一個小爆竹,到現在她還帶在身邊,就是不想煙花漫天的之后,只有自家庭院凄冷。
月圓大典的時候,自己還跟她說,以后每次中秋都陪他過。
先別說中秋了。
過年先陪了再說。
美得直翹腳。
“可把你美死了!”
姜素素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道:“就你現在天天魂不守舍的樣子,小心回家做萬菇湯失手,毒到你娘子!”
趙昊咂咂嘴,美滋滋道:“那也是中了愛情的毒!”
姜素素啐了一口:“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你若是再在我面前肉麻,我就寫信把你偷偷喝苗茶的事情告訴姜芷羽!”
聽到這話,趙昊腿軟了,連連說道:“使不得使不得!”
不得不說。
太升哥還是很夠意思的!
當時月圓大典,說要請自己喝苗茶。
哪怕現在整天在前線打仗,還不忘找人幫自己安排。
雖然比起姜鈺慧和姜素素差了一截吧,但人若要是一直這么比,是感覺不到幸福的。
一言蔽之:苗茶真鮮……
“唉!”
姜素素搖了搖頭,有些遺憾道:“原想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修煉蠱術的好苗子,卻沒想到你在女人中迷失了心智。女人有什么好的,哪有蠱蟲可愛?”
說完便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也罷!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徒弟!”
趙昊坐起身:“哎?小蠱女,我明天就走了,不多嘮一會兒么?”
“跟你這個不肖徒有什么好嘮的?”
姜素素哼了一聲,縱身一躍,直接跳出了院子。
趙昊撇了撇嘴從懷里掏出一封密信,是老楊從外面拿回來的,想必來自于老爺子的情報網。
剛才姜素素在,他一直沒來得及打開。
打開一看,是齊國的情報。
“喲呵!”
“喲呵!”
“喲呵!”
口中贊嘆之聲不絕。
趙昊也沒想到,寧婉梨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他把的戲本給許靈韻,就是騏驥著有這么一天的到來。
但其實,他并不認為寧婉梨的成功率有多么高。
畢竟,納貢派在齊國的根基實在太深厚了。
而且楚國三城放出去風險極大,沒想到寧婉梨這狗婆娘直接炸了濁河河堤,聽說齊國提前一個月關壩蓄水,看來是早有預謀的。
一串連招,一招比一招激進。
就是搏命!
就是賭這一手時間差能奏效!
沒想到還真被她賭贏了。
一伙抄了一半納貢派的家,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大臣也基本上沒了,剩下的都是比較穩健的。
這娘們……真夠狠的!
趙昊忽然感覺寧婉梨這娘們以后可能比較難對付,不過想要跟她杠上,自己還要越過姜崢和魏國這兩道坎,只有手握荒國皇權,再滅了魏國,才有可能跟寧婉梨正面沖突。
所以,短期內絕對是利好的,倒也不用如此心急。
隨后,趙昊從懷中抽出另外一封密信。
這一封,是從西隴關寄過來的。
他對那一百零八個小家伙其實很放心,畢竟菩提樹下參悟那么長時間,西隴關地形圖勢力分布圖也都給了他們,還不間斷地上網課,教他們野外求生的知識,再出事兒就說不過去了。
事實也正如同他想象的那般。
一百零八顆純白色的星子越來越茁壯,偶爾有人受傷也會很快恢復。
當然,不能總單向教網課,趙昊還給他們留了一個傳遞信息的通道。
那便是他從老爺子那邊要來的人,專門負責幫他們傳遞信息,只通知關鍵信息。
這倒是近三個月第一次傳消息過來。
趙昊打開一看,頓時腿軟了。
嘴唇都是哆哆嗦嗦的:“十,十萬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