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不科學》
召集了多少人了?
聽到小楊的這個問題。
李景均下意識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陳省身。
發現這位數學大佬此時的臉上同樣帶著些許好奇后他便頓了頓,說道:
“不瞞兩位,目前被召集也就是同意回國的同胞數量不是很多,包括我也只有九人而已。”
“九個人?”
陳省身眨了眨眼,問道:
“都是誰?”
李景均也沒打算藏著掖著,當即掰持著手指點數了起來:
“除了我之外還有芝加哥大學的崔琦,伯克利大學的林剛教授,加州理工的方致同和王夢蕓夫婦”
李景均零零散散說了八個名字,除了其中個別人外,陳省身和小楊基本上都沒聽說過剩下的人名。
接著陳省身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追問道:
“景均兄,那么還在考慮中的呢?那都有誰?”
“考慮中的啊”
李景均重復了一遍問題,嘴角扯出了一絲不知道是無奈還是滿意的笑容:
“那可就多啦,比如錢學榘教授、李耀滋教授、林家翹教授等等”
這一次。
從李景均口中說出的人物名字分量,就要比之前的大上許多了。
比如錢學榘。
這個名字讀起來可能有些拗口,但此人的來頭可不一般——他是錢五師的堂弟,未來諾貝爾獎得主錢永健的父親。
錢學榘留美的時候同樣就讀于麻省理工學院航空系,后來成為了波音公司的高級工程顧問。
雖然他的能力與錢五師之間存在著不小的差距,但同樣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頂尖人才。
當然了。
說起錢學榘,還有一件事顯然不得不提。
那就是他兒子錢永健獲得諾獎時的言論。
錢永健在2008年的時候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當時兔子們正值奧運會年份,便有很多媒體大肆炒作起了錢永健的華夏血統。
然而在某次一位華夏女記者問他獲獎后準不準備回國發展的時候,錢永健卻回了一句話:
我生在海對面,長在海對面,我是美國科學家,你讓我回哪國?
雖然我身上流淌著中國的血統,但我仍是一位美國科學家,血統不能決定我的身份。
這句話讓錢永健遭到了很大的輿論抨擊,網上鋪天蓋地都在diss他白眼狼,很多人恨不得給他扎個小人。
但這事兒怎么說呢其實本身就是一樁糊涂賬。
因為錢永健從一開始就出生于海對面,從小受到的也是美式教育,吃的是牛排是沙拉,整個人至死都沒有回過華夏一趟 他甚至連錢五師和錢五師的兒子錢永剛都沒見過一次面,彼此間只打過幾次電話罷了。
這種情況下你和他去扯血統認同、去扯他錢五師侄子的身份這本身就是有點問題的。
整件事中真正遺憾的并不是所謂錢永健“數典忘祖”的行為,而是很多人或者說媒體自那之后還是不長記性,老喜歡去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當然了。
如今的錢永健方才九歲,如果錢學榘能夠將他帶回華夏,有些事情可能就不一樣了。
而除了錢學榘外。
剩下的李耀滋和林家翹也都是不可多得的華人頂尖科學家。
李耀滋是著名的流體力學專家,名氣一度可以與老郭相媲美,后來還擔任了全美華人協會會長。
赴美求學期間,李耀滋還創造了一個在兩年之內拿下碩、博兩個學位的“神話”:
1938年獲得了mit碩士學位,次年僅用9個月時間就拿下了博士學位。
可惜建國后猶豫顧慮所謂“出身”問題,李耀滋曾經多次想要回國但最終都沒有下定決心。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沒有前往4v為物流工作,并在往后余生一直在推動著統一大業的進行。
如今有這么封來自首都的信件在面前,李耀滋猶疑不定也是正常的。
隨后陳省身想了想,又報出了幾個名字:
“景均兄,那么李卓皓、健雄、肇中還有政道他們呢?”
李景均搖了搖頭:
“前面三位已經明確表示不回國了,至于政道他沒有給我任何答復。”
聽到李景均這番話準確來說是聽到“政道”這個名字的時候。
小楊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華夏有個成語,叫做兄弟鬩墻。
而在物理學界中要說哪對科學家最符合這個成語,那么小楊和小李顯然是冠軍的有力競爭者。
他們共同獲得了諾貝獎,但卻在獲獎后分道揚鑣,哪怕在2023年都沒有和好。
并且很有意思的是。
二人鬧翻的原因彼此各執一詞,自傳中對于這件事描述的互相矛盾,他人的佐證也互相矛盾,即便在后世都屬于一個未解之謎。
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二人矛盾直接的爆發點就是論文的署名先后問題。
小李想要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前邊,理由是國際慣例都是按照字母排序的。
小楊則認為他的貢獻比較大,應該把自己的署名排在前面——因為小楊的數學功底確實要強過小李很多。
具體的時間節點大概是這樣的:
雙方在1952年的三篇論文中對署名先后發生了一些口角,1955年雙方寫下了宇稱不守恒論文,論文發布時雙方對署名先后爆發過一次很激烈的爭吵。
1957年,二人獲得諾獎。
1962年,《紐約客》雜志刊登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講了一些楊李二人從合作到獲獎的經歷。
文章中小李說了一句話:
“對宇稱不守恒理論的突破是我一人所為,與楊無關。”
至此以后,二人徹底決裂。
接著在1970年。
小李發表了一篇題目叫《弱相互作用的歷史》的演講,后整理為演講錄。
在這篇文章里面小李提出,他本人是“宇稱不守恒”的最大功臣,卻對小楊的作用幾乎不提,而且多次暗示小楊在發明過程之中無關緊要。
1983年的時候。
為了澄清事實,反駁小李的說法,小楊在他的《論文選集》中的評注里,提到了小李在1970年的那篇文章。
他指出小李回避二人合作共同創造的事實,把功勞都攬到身上。
后來小李為了反擊,和好友季承也就是季羨林之子,合作完成了一部《小李傳》。
也正是這部傳記,讓楊李二人的矛盾徹底為世人所知。
如今楊李二人的矛盾在海對面的華人物理圈內并不算什么大秘密,所以聽到小李的名字后,小楊便忍不住用冷哼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李景均和陳省身對于楊李的矛盾知之已久,不過這種學術上的事兒外人也不太好摻和,所以兩人只是彼此對視了一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便不再說話。
接著陳省身頓了頓,重新換了個話題:
“景均,除了小李之外,其他三位都是什么拒絕的理由?”
陳省身剛才問過四個名字,除了李政道之外的三人分別是李卓皓、吳健雄和丁肇中,三人也都是華人科學家中的翹楚。
其中李卓皓是生物化學家,世界上首次發現并合成人體生長激素,被譽為“荷爾蒙之父”。
吳健雄和丁肇中就不必多說了,前者是人類科研史上最杰出的女性之一,后者則是知名的理論物理大佬。
“他們三個啊”
李景均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的關系都比較靠近對岸那邊,不是對岸大學的客座教授,就是對岸研究院的榮譽院士。”
《走進不科學》
“所以他們在立場上就相對和國內有些不契合,再加上他們已經入籍了海對面,所以就推脫不回了。”
接著李景均沉默了幾秒鐘,又補充了一句:
“其他一些不愿回國的科學家或者留學生基本上也都是類似的理由,只不過有些人確實有這顧慮,有些人則是貪圖海對面的生活所以找的借口罷了。”
陳省身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
早先提及過。
如今待在海對面的華夏人才基本上都是庚款留學生,這可是由物流集團全程獨自操持的項目。
更別說那些有資格被推選為留學生的人才大多也接受的是“xx大學”之類的教育,他們很多人的親朋故友當年也都跟著一起撤離到了對岸。
這種情況下他們未必有錢永健那么“絕情”,但硬要說和華夏大陸有多親近倒也真談不上。
同時這年頭外媒的一些妖魔化手段也切實影響到了這些人才的認知,不少人都很擔心自己回國就會被抓起來送到大西北去喂驢 所以像吳健雄、丁肇中這類已經入籍的美籍華裔科學家,作出拒絕的選擇并不意外。
實際上。
如果李景均晚上半年不,晚上三個月來找陳省身,屆時已經入籍海對面的陳省身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松。
“景均兄。”
過了一會兒,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小楊又開口了:
“景均兄,如果國內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給大多數原因回國的同胞提供合適的科研崗位,我相信應該會有很多人心動。”
“但是俗話講得好,口說無憑,光是這么一個口頭性的承諾,恐怕沒太多人會相信吧?”
“畢竟十年前光亞他們回國時的口號還是為祖國和人民吃苦呢,如今十年過后就有安置每個人專業的環境至少我認為應該要再拿出點說服力強的東西才行吧?”
聽聞此言。
陳省身的臉上亦是浮現出了贊同之色。
在十年前的那次歸回熱潮之后。
如今還在海對面的華夏科學家基本上分成了三種情況:
第一類是十年前還在讀書、想歸回也有心無力的留學生。
這部分留學生的數量還是有一些的,但基本上在物理界內的地位暫時都不高——畢竟如今他們也就剛畢業了幾年。
李景均最早提到的那九位愿意回國的留學生,便基本上都屬于這種情況。
第二類則是鐵了心要留在海對面的科學家,他們有的是土生土長的海對面人,有的則是很早就簽了入籍協議移民了。
第三類則是抱有各種顧慮所以一開始沒下決心的華夏學者。
他們中有的是心系國家但顧慮立場問題,比如說早先提及的李耀滋。
還有一些則是擔心自己要轉職到陌生的工作領域,這部分絕大多數都是理論物理的學者。
畢竟誰都知道眼下這個時期的華夏缺乏理論物理的土壤,這批學者抱有這種顧慮是正常的。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同樣如此。
更別說十年前留學生回國的事兒可要比現在的聲勢大多了,朱光亞、華羅庚等一大堆知名留學生站臺,還寫下了熱血十足的《公開信》。
如今出面的卻只有李景均一人,誠然,這目前的國際形勢有一定關系,但至少說服力上還是有些欠缺的。
要給他們看到一些證據吧?
說句可能有點直白的話,如果光聽李景均一席話就愿意回國,很多科學家也不會滯留到現在了。
而在小楊對面。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李景均同樣面色嚴峻的摸了摸下巴:
“小楊,說實話,如果你要我拿出證據做證明,我現在肯定是拿不出來的——如果沒有這封親筆信,我估摸著這時候也在懷疑呢。”
“不過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寄信人還塞給了我一張小紙條。”
“小紙條?”
陳省身頓時來了興趣:
“上頭寫的什么?”
李景均看了他一眼:
“難以下決心者,可看下期《physicalreviewletters》。”
陳省身眨了眨眼,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小楊:
“小楊,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你們物理界的一本期刊?”
小楊作為頂尖物理學家,對于海對面的各大期刊還是很了解的,隨口便給出了對應的信息:
“對,剛成立兩年半的一家期刊,隸屬于aps,不過成立至今銷量和論文數量都不是很多。”
“論文的總編叫做古茲密特,當年參加過曼哈頓計劃,我和他有一面之交。”
說罷。
小楊便于陳省身再次對望了一眼,二人都從彼此臉上看出了些許茫然。
大陸那邊用來說服留美科學家的證據和《physicalreviewletters》有什么關系?
隨后陳省身摸了摸下巴,猜測道:
“莫非是下一期的《physicalreviewletters》上,會有來自華夏的論文發布?”
“可就算是有論文登刊,那和咱們回不回國又有什么關系呢?”
“莫非”
陳省身的這番話沒有說完,不過小楊和李景均都理解了他想要表述的意思:
莫非華夏方面指望用一篇論文的成果,就證明如今華夏國內可以對每個科學家做到物盡其用?
實話實說。
這個解釋并不難猜到,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解釋。
但是它為真的可能性卻太低太低了。
靠著一篇論文就能讓最少數十位猶豫過一次但最終沒有回國的留美人才下定決心回歸故土,它的質量得高到多離譜?
客觀來說,物理史上不是沒出現過這種級數的論文。
比如說《matheaticalprciplesofnaturalphilosophy》也就是1687年小牛提出萬有引力定律和運動定律的論文,奠定了現代經典物理學的基礎。
還有愛因斯坦提出了狹義相對論的理論,包括光速不變原理和質能等價原理的論文,推動了現代物理學的發展。
以及海森堡那篇提出了量子力學的基本概念和原理的論文,開啟了量子力學的發展。
另外還有1972年的那篇oreisdifferent,公認的凝聚態物理開山之作。
這類論文雖然存在,可卻并不常見。
三百多年的近代物理史中,能夠有這種級數影響力的論文頂多也就十篇而已。
有些論文彼此之間的時間跨度,甚至要比一個普通人的壽命還長。
這種情況下一窮二白的華夏居然在暗示自己可以拿出這種級數的論文,這怎么能不讓陳省身等人驚訝呢?
想到這里。
陳省身又意識到了什么,轉頭對小楊問道:
“小楊,《physicalreviewletters》這個期刊多久發刊一次?月刊還是雙月刊?”
月刊的概念自必不說,雙月刊指的則是兩個月發表一次,也是這個時代比較常見的一種發刊方式。
不過小楊聞言則搖了搖頭,解釋道:
“都不是,這種期刊是一種比較新穎的‘快報’,所以它的發布時間是周刊也就是每周一次。”
“屆時他們提前會把期刊鋪貨和寄送到訂閱單位手中——雖然《physicalreviewletters》的銷量慘淡,但畢竟掛靠的是aps,所以物流資源方面還是很充足的。”
“周刊么”
陳省身的眼神閃動了一下,繼續問道:
“下周是什么時候發刊?”
小楊沉默了幾秒鐘,接著報出了一個數字:
“下個禮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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