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
不得不說,光頭男子的嗓門確實很大。
他在開口的瞬間,便成為了全場最靚的崽,所有人的目光近乎同時鎖定了這顆锃光瓦亮的大光頭。
有幾位注意力沒集中的專家更是嚇得一激靈,過了好幾秒方才回過了神。
不過這些被驚到的專家倒沒露出什么不滿的神色,而是幾乎同時笑著搖了搖頭。
笑容不算苦澀,但多少有些無奈。
很明顯。
這位光頭大佬也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兒了,大抵先天性格如此。
朱光亞對于此人的舉動似乎也已經習以為常,聞言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對他問道:
“吳克同志,你想帶隊攻關原子彈的蜂窩紙板隔件?”
“你要知道,別看蜂窩紙板隔件帶著紙板兩個字,它可不是一件容易鼓搗出來的東西,涉及到了很復雜的結構設計。”
蜂窩紙板隔件。
這是在后世2023年非常常見的一種紙質結構。
一般稍微大點兒例如裝冰箱的紙箱,你隨便找個口把它一撕,內部的結構就是標準的蜂窩紙板。
原子彈使用的蜂窩紙板隔件雖然同樣是這個名字,但它的用途和構造卻顯然不可能像后世那么簡單。
原子彈的蜂窩紙板隔件主要是為了給縮鈾燃料的臨界塌縮提供空間,因此這種紙質芯狀的要求非常特殊:
它的結構必須在容易破碎的同時,又具有優異的緩沖隔振功能。
也就是你怎么抖它都不會破,但用手指一戳就必須得被戳出個窟窿。
所以這是一件非常吃技術的活兒,擱在后世妥妥的屬于甲方性質的要求。
畢竟它的材料就是普通紙板,頂多給你加上一些點兒其他可以起到輔助功能但不會有決定性影響的成分罷了。
真正決定它能否合規的關鍵,主要在于研發者的能力。
就像后世一道叫做糖醋鯉魚的名菜一樣。
這道菜的原料都是活蹦亂跳的鯉魚,但有的師傅做出來的就是一道堪稱藝術品級別的美食,有的師傅做出來的就是糖醋潛水艇。
視線再回歸現實 面對朱光亞的疑問,這個名叫吳克的光頭卻立馬一挺胸,整個人顯得極有信心:
“朱主任,您放心吧,我有信心完成任務!”
臺下的徐云見狀則悄悄側過身,低聲對身邊的老郭問道:
“郭工,不知這位同志的真名是”
“哦,你說他啊。”
老郭聞言掃了眼吳克的光頭,說道:
“這位是一分廠的吳學藺同志,也是國內第一批學部委員,現在是長春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副所長。”
“今年5月份的時候基地的精加工遇到了一些問題,組織上便把他從東北調到了基地。”
“他平時的性格有些粗獷,不過在冶金、儀器還有結構這方面的能力還是很強的,他的團隊現在也是一分廠冶金方面的主力。”
吳學藺?
聽完老郭的介紹,徐云方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位啊 吳學藺,首都出身的專家,一位沒有太多傳奇故事、但將畢生都奉獻給國家的工業人。
他早先與錢秉穹和楊承宗一樣,由嚴濟慈推薦出國留的學。
吳學藺的專業主要是機械工程以及金屬冶煉,是長春光機所第一代的追光人。
吳學藺名聲不顯,但在華夏的鋼鐵冶煉方面貢獻極高,是一位兼具研發與領導才能的學者。
同時由于常年身處嘈雜廠房的緣故,吳學藺不知不覺說話也帶上了大嗓門。
另外還令徐云感覺有些微妙的是 黃大年.也就是后世那位在工位上因病逝世的華夏重力梯度儀首席專家,大學階段投入的正是吳學藺門下:
當時吳學藺離調任金陵天文儀器廠總工程師只有兩年,平時除了長光所工作外還在長春地質學院.也就是后來的長春科技大學擔任教授。
77年的時候黃大年剛好考入了吳學藺門下,兩代華夏精密儀器的執棒者就這樣奇妙的成為了師徒 當然了。
除了以上這些,徐云最好奇的是 為啥吳學藺是個禿子咧?
在他印象中吳學藺這位大佬雖然頭發有些稀疏,但頂多也就是斑禿或者說地中海的情況,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毛發的。
可現在的吳學藺,卻完全是個徹頭徹尾的鹵蛋了,腦門比他后世寫時的草稿箱還干凈 或許是猜到了徐云的想法。
一旁的老郭忽然神秘一笑,解釋道:
“小徐,你還記得幾個月前的那道防空警報嗎?”
“防空警報?”
徐云呆了幾秒鐘,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老郭所指的是什么:
“哦,您是說U2來的那次警報?”
老郭點了點頭,飛快的撇了眼吳學藺的腦門兒:
“沒錯,當時學藺同志原本在空地上讓總廠的劉師傅剃頭呢,結果警報響的太過突然,劉師傅受驚之下就用過了力.”
“于是學藺同志只好被迫剃了個光頭——但很快他便發現剃壞頭發的理由似乎比脫發好用,就直接留起了光頭.”
“之前基地不是新來了一批專家么,其中還真有人信了這套說辭,所以基地里有幾個.唔,發量沒那么豐富的同志也在琢磨著準備抄襲一遍了。”
徐云:
合著是這么回事.
老郭所說的防空警報便是當初U2偵察機掠過基地上空的那次偵察,那次事件堪稱徐云在融入基地的起始點。
當時徐云還在和錢秉穹以及葉篤正聊混沌系統呢,也愣是被警報聲給嚇了一大跳。
這種情況下某位理發師被嚇得一哆嗦推過了頭,似乎也還算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里。
徐云便也暫時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又看了兩眼吳學藺。
吳學藺的出現雖然是個意外,但卻提醒了他一件事:
有關精密儀器例如重力梯度儀這塊的布局,自己似乎忘了和那位作家提來著 不過幸好霍金的邀請函還沒激活,等到了2009年,自己倒是可以與那位作家提一嘴。
像黃大年這種因為過度勞累而出事的專家其實并不在少數,他們屬于完全可以改變軌跡的情況。
而就在徐云思緒發散的同時。
臺前的朱光亞也在繼續著他的任務分配。
早先提及過。
朱光亞今天主要有六個項目要分配,如今隨著鈹/釙中子源和蜂窩紙板隔件的搞定,還沒被分配的只剩下了四個:
U235燃料層球碎片、釙保護層、平面波發生器和中子反射層。
其中U235燃料層球碎片要簡單很多,畢竟它的核心便是高豐度的濃縮鈾。
如今在楊承宗準確說是504廠搞定了濃縮鈾的提煉后,這個環節的難度一下便降了下來。
如今它的主要難點就在于需要生產出32個相同大小的六邊形金屬塊,金屬塊的參數主要與臨界質量有關。
“.諸位同志,按照理論組的設計,這個燃料層球體的厚度為15.4厘米,頭錐處安放作為靶體的鈾塊,所以頭錐要比側壁稍厚1.77厘米,另外.”
朱光亞很快介紹了一番具體參數,接著便看向了前排唯一的一位女同志王承書,對她問道:
“承書同志,你是這方面的專家,研發經驗豐富,而且還是504廠的老員工,和承宗同志他們磨合過很長時間,默契要比其他人更高一點兒。”
“所以組織上想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們團隊負責,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承書原本正聚精會神的聽著介紹呢,聞言干脆利落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干練的短發在空中抖動了兩下:
“保證完成任務!”
王承書早在朱光亞發言的介紹的時候便有意主動接下這個任務,如今朱光亞直接點到了她的名,王承書自然沒有推脫的理由。
朱光亞也同樣朝她點頭致意。
一旁的徐云見狀,內心則忍不住浮現出了一絲感慨。
后世隨著《奧本海默》這部電影的上映,吳健雄女士的熱度也忽然高了不少。
因為這部電影中忽略了很多吳健雄女士的貢獻,于是在某些團體的帶領下,國內輿論便開始狂噴起了《奧本海默》導演諾蘭性別歧視。
當時徐云就有些感嘆,幸好這部電影是外國導演拍的,要是國產電影那輿論不知道得炸成什么樣呢.
同時在徐云看來。
吳健雄女士的能力確實很強,這點不可否認。
但她很早便改變了國籍,所有貢獻的受益方都是海對面,連去世的地點都是在紐約,嚴格來說貢獻和國內是無關的。
至少以徐云“淺薄狹隘”的精神境界看來,比起吳健雄,王承書才是那個真正值得被國內視作偶像的奇女子。
但結果呢?
哦,就因為王承書是華夏人,就因為她年輕時顏值沒有吳健雄那么“颯”,就因為后來她成為了院士沒被“打壓”,所以就不算消失的她被那些團體大書特書了?
二者光是在微博的話題就熱度相差了1734倍,吳健雄的科普之下評論動仄上百,提及王承書的點贊甚至都只有寥寥兩三個。
這和《啥比》在被狂吹,《申紀蘭》這部紀錄片卻被無視又有什么區別?
當時徐云還在某個提及吳健雄的知名那啥號下見到了有人問為什么不講王承書院士,那位博主愣是回了一句王承書嘴巴太歪了,不好看.
何其可嘆。
緊接著。
朱光亞又將釙保護層的研制任務分配到了一位徐云沒聽過名字的專家手里,此人叫做馮吉,據老郭的介紹他是基地中對膜材研究最深的專家。
沒錯,膜材。
所謂的釙保護層并不是金屬材質的外殼,而是一類特殊的膜類保護層——因為釙的主體已經被中子源的配套設備給隔離了。
這種膜類保護層可以由鉻酸鑭類鈣鈦礦制取,難度不算低,但勝在流程非常固定,基本上靠堆量就有機會解決了。
半個小時后。
朱光亞看著臺下的目光忽然一凝,握著竹竿的右手也隱隱施加了幾分力。
如今隨著前四項任務的分配完成,今天交接棒組會也來到了最后的階段。
這個階段卻并不輕松。
畢竟如今剩下的平面波發生器和中子反射層,無一不是應用方面的絕對難點。
即便是有理論部那邊計算出來的各類參數和圖示,它們依舊稱得上大boss。
隨后朱光亞深吸一口氣,將竹棒指向了原子彈稍靠外的某個結構:
“各位同志,大家應該都知道,普通的炸彈爆炸是從里往外爆,是一點起爆的散心爆轟波向外傳播。”
“然而內爆壓縮卻不一樣,它可以通過多點起爆,造成一個向內匯聚的球面波,這種聚心效應可使壓力增高,提高對被壓縮物體的壓縮效果。”
“但是它需要各點同時起爆,爆轟波傳播要同步發展,時時都要保持球面波形向內傳播和壓縮。“
“而想要整合這種球面波,就必須要先解決平面波發生器。”
同步。
這是核武器研制過程中非常常見的一個詞。
所謂同步,就是每一步在時間上都是一致的。
比如在一個操場上畫了許多同心圓圈,每圈相隔一步。
在外圈上均勻站著許多學生,一聲命令齊步向中心前進,每個學生每一步都要同時踏進里面一圈。
但問題是 對于軍事素養不算很高的普通學生來說,這種動作是很難走整齊的——因為每個人的步幅可能會不一樣。
而如果走不整齊,圓周上的隊形連線就會變成鋸齒狀。
這種鋸齒狀之間的距離稱“波形差”,波形差可以用時間量度,其意義是爆轟波陣面各點到達相同半徑處的時間差。
爆轟波的傳播速度是已知的,通過波形差的時間量就可算出某一時刻爆轟波陣面起伏的空間距離差。
比如炸藥的爆速是每秒7000,波陣面兩點的波形差是1微秒(百萬分之一秒),則波陣面上這兩點前后距離差便是7微米。
而這種距離在原子彈的起爆過程中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因此必須要對這些波形差進行整合。
至于整合方式嘛.
自然就是將點歸結成平面,然后對平面進行起爆了。
平面起爆后的速差則可以根據炸藥的爆速進行優化,這方面的具體參數已經由大于計算出來了。
但還是那句話。
平面波發生器可不是有了參數就能搞定的簡單模塊,它的生產過程中甚至可能出現一些大于計算不到的情況。
至于負責這個項目的人會是誰呢?
徐云亦是皺起了眉頭。
原本歷史中負責這塊計算的人選是王淦昌,他確實是一位非常合適的人選。
但問題是 如今在徐云這個啾啾啾翅膀的煽動下,氫彈項目是有望同步進行的。
比起原子彈,王淦昌顯然在氫彈方面能夠起到更強的作用。
因此如果一旦將平面波發生器的任務交給這位“大王”,那么氫彈同步研發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誠然。
核武器是一個非常具備集體性的項目,但這并不代表個體的實力就可以被忽視。
如今王淦昌的能力在國內幾乎沒有替代者,所以從內心角度出發,徐云是不太希望王淦昌被安排到平面波發生器項目上的。
可如果不是王淦昌,那誰能當此大任呢?
大于?
顯然不合適。
大于的能力主要在于理論端,應用方面他是個很有名的弱雞。
老郭?
也不行。
老郭雖然是搞應用的,但他的方向主要在于流體,和平面波發生器同樣存在著壁壘。
而就在徐云眉頭緊蹙之際。
臺上的朱光亞忽然看向了某個方位,報出了一個徐云沒想到的名字:
“錢五師同志,你愿意接受這個任務嗎?”
15手術,1618術后觀察期,明天開始失聯幾天,接下來更新都是自動發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