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邊說邊打量了一番徐云,那意思很明顯——徐云現在并沒有簽字的能力。
好在此時的徐云已經被喬彩虹從床上搖起了些許弧度,聞言思索片刻,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郭同志,我按個手印行嗎?”
老郭看了眼徐云的左手,只是稍作猶豫,便同意了徐云的想法:
“......也行吧。”
接著他很快從身上取出了個印泥,協助徐云用大拇指沾了點紅印,在紙上按了個手印。
不知為何。
在按下手印的時候,徐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股說不上來的古怪感覺。
似乎......
自己漏想了某些事一般。
這啥情況?
照理來說這年頭國內應該沒有指紋技術吧?
還是說自己單純的白擔心?
不過這絲怪異感只是轉瞬即逝,徐云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老郭與林宇的交談聲給拉回了現實:
“林主任,韓立同志的傷勢恢復的怎么樣了?”
“......郭工,和您說句實話,挺令我驚訝的。”
林宇抖了抖手中的簡易報告,目光看著病床上的徐云說道:
“目前韓立同志已經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正常來說只要不自己瘋了吃砒霜,性命方面肯定沒有大礙。”
“例如他大腿區域有部分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整個人大概從七分熟還原到了六分熟吧。”
老郭靜靜聽完,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倒是個好消息。
接著他想了想,將林宇拉到了一旁,低聲問道:
“林主任,那么韓立同志現在距離下床行走還有多遠?”
“行走?那可早得很。”
這一次。
林宇飛快的搖了搖頭,答桉沒有之前那般喜人了,同樣壓低聲音給出了回答:
“最少四個月吧,夠嗆可能五個月甚至半年——畢竟韓立同志除了燒傷外,下肢還出現了嚴重的骨折。”
“俗話說得好,傷莖...咳咳,傷筋動骨一百天,光是骨折的養傷就得好些日子呢。”
“所以短期內您還是別指望韓立同志能下床走路了,倒是可以請9分廠的師傅們給韓立同志定制一副輪椅,讓小喬有空就帶他出去走走。”
林宇自認為自己給出的答復堪稱標準,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
結果他沒想到的是。
一秒鐘后。
老郭的聲音便毫無防備的提高了幾分,響徹在了病房內:
“醫藥費?什么醫藥費?韓立同志都這樣了你還想收醫藥費?”
“林主任,這我可就要批評你了。”
“雖然韓立同志現在身無分文,更聯系不上家人朋友,連病號服都是醫院提供的,但治病救人才是最關鍵的。”
“人家病沒好就想著討醫藥費,你這像是一位醫護人員該有的覺悟嗎?”
林宇一臉懵逼:
我#,這啥情況?
不過林宇畢竟是個高智商的知識分子,和病患的長期接觸,也令他在察言觀色方面有了不少的經驗。
因此雖然內心依舊對具體原因有所不解。
但他還是很快意識到了這是老郭需要他配合著演戲,便只好硬著頭皮做起了捧跟:
“額,郭工,但是韓立同志在治療期間確實消耗了不少昂貴的藥品......”
“那也沒人命重要嘛。”
老郭態度強硬的擺了擺手,打斷道:
“總之林主任,這些話今后就別說了,我會向基地管理層打個報告,爭取下來一份正式的用藥文件。”
“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安心治療韓立同志,其他基地方面會解決的。”
聽到這番話。
林宇便明白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于是他很識趣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郭工。”
說完他又看了眼墻上的時鐘,雙手往身后一別,對老郭說道:
“郭工,您看時間差不多了,我還得去給隔壁的病人查房呢。”
“要不這樣吧,您和韓立同志先聊著,我失陪一會兒,小喬留在門外候著,有什么事兒您直接喊她就成。”
老郭對此自無異議:
“行,你忙去吧。”
于是林宇很快拿好東西,帶著喬彩虹出了門。
待二人離開后。
老郭走到了徐云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下,笑著對他說道:
“韓立同志,林主任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也別有太大負擔,廠里是肯定不會向你要醫藥費的。”
“國家目前對于你這種歸國留學生有著很完善、成體系的優待政策,而且退幾步來說,你提供的阻尼器也給廠子里帶來了很很大的幫助....”
“哦,對了!”
說道這里。
老郭‘恍然’的一拍腦袋,有些后知后覺的對徐云道:
“韓立同志,話說回來,你可能還不太清楚咱們廠子的詳細情況吧?”
實話實說。
老郭的表演并不算刻意,看起來其實很自然。
但對于徐云這種有著后世視角的人而言,就有些湖弄不了人了。
不過此時徐云還不清楚老郭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于是便很配合的點了點頭:
“嗯,我前幾天問過彩虹同志這些事。”
“不過她只告訴我這兒是什么礦區,規格似乎比較高,但更詳細的情況她就沒多說了。”
老郭對于徐云的答桉并不意外。
喬彩虹所說的信息都是組織上提前審核過的,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都有規定。
隨后他正了正身子,認真的看了眼徐云,對他說道:
“不瞞你說,韓立同志,喬彩虹同志沒有和你透露過多信息,其實是廠里領導的要求。”
“因為由于職能原因,我們廠子的情況比較特殊——其實這點不需要我明說,韓立同志你應該也猜到一些事了吧?”
這一次。
徐云默然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
221廠內部的情況確實太特殊了。
即便喬彩虹等人有意忽略廠子的情況,生活中也有些細節可以體現出廠子的不凡。
比如說18分廠中的電影院、法院、鐵路站,又比如說這家醫院等等等等。
即便徐云不是后世來人,也肯定能發現一些異常之處。
當然了。
這些異常頂多就是讓人心有疑問,想要就此發現核武器啥的肯定是不可能的。
眼見徐云坦然承認了這件事,老郭心中不由微微一松——這代表徐云對于他并不算抵觸,雙方具備交流的基礎。
于是老郭又頓了頓,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輕輕抿了一口,說道:
“既然如此,韓立同志,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瞞你了。”
“我們的廠子全名為西海省綜合機械廠,下轄西海礦區,主要負責大型機械設備的生產以及各類礦石的開發。”
“目前我們廠子承接了部分比較重要的器械研發項目,同時還負擔了一項重要的礦石探測任務,算是國家重點保密單位之一。”
“同時場內有一共一萬兩千多人,還有各種分廠......”
看著正在面前正在努力給他營造出一個“機密但并非絕密”工廠形象的老郭,徐云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
為了湖弄他這個留學生,前輩們真是煞費苦心啊......
當然了。
徐云的這個想法更多偏向于調侃。
他本人對于老郭以及其他前輩的敬意,并不會因為這個小謊言而降低半分半毫。
畢竟這件事事關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興盛,怎么謹慎小心都不為過,撒個謊又算什么?
不過很遺憾的是。
在徐云穿越來的那個時代,有部分人...姑且將其稱之為人吧,并不是這樣想的。
例如當初他曾經看過一句話:
那些參與兩彈一星研發的人或許是國家的功臣,但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因為他們欺騙了自己的妻子,如果他們真的愛自己的妻子,就應該把真相告訴她們。
說實話。
徐云那時候是真想掀開這些人的腦袋,看看他們的腦回路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在令他深感欣慰的是。
當時這句話的后頭有不少三觀很正的女同志在努力駁斥,數量甚至遠多于男性賬號,硬生生把那條微博噴沒了。
那件事給徐云留下了兩個印象,一是其實大部分人的價值觀都是很正常的。
二是......
女同胞在網上的戰斗力是真強啊。
好了,視線再回歸現實。
隨后徐云想了想,對老郭問道:
“郭工,不知道廠子里負責探測的是哪種礦石?——當然了,要是涉密的話就當我沒問。”
“這倒沒什么涉密的。”
老郭聞言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很快給出了答桉:
“是鈾礦。”
鈾礦。
這便是基地領導在決議之后,最終定下的話術。
國內尋找鈾礦的歷史可以追朔到八年前,當時二機部動員了不少平民協助勘探,全國動員的總人數多達兩萬多人。
那時候的報紙、廣播都在宣傳這事兒,傳播度很廣。
因此與研究核武器不同。
國內在勘探以及挖掘鈾礦算是一個對內相對保密、對外明牌的信息,用來掩飾221廠的真實職能還是很方便的。
也就是明面上221廠是個普通礦場和機械廠,生產一些設備。
“解密”后的第二層皮是勘探鈾礦,重要但不至于敏感。
其實這還沒完呢。
221廠的第三層皮其實是軍用炸藥研發,第四層皮才是搞核武器.....
接著老郭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繼續說道:
“韓立同志,你是國外歸來的留學生,所以應該知道鈾礦的勘探是一件非常復雜的事情。”
“而比起勘探,更困難的還是鈾礦的挖掘。”
聽聞此言。
徐云很是配合的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說道:
“郭同志,您說......廠里現在正在挖掘一座鈾礦?”
“沒錯。”
老郭點了點頭,雙手在面前比劃了一個不大的形狀:
“那是一座剛發現的小型鈾礦,具體位置我就先不說了,總之儲量不多,但儲藏的底層相對比較靠上。”
“而這種礦位加上鈾礦的特殊性,導致我們在開采期間必須要在無風無雨....或者說最少要滿足無雨的條件下進行才行。”
挖掘過鈾礦的同學應該都知道。
我國的鈾礦品質歷來較差,多數鈾礦物是以紫色螢石、浸染狀赤鐵礦、微晶石英、碳質、磷灰石為載體存在的。
因此想要挖掘這些鈾礦,必須要上一些特殊的手段。
后世常見的是工程掘進開采,與其他固體礦產開采方式相同。
而這個年代的鈾礦挖掘方式則是砂巖地浸式,需要調制特殊的溶液滲入地底,然后進行倒流抽取。
因此挖掘的過程中,確實需要是大晴天才行。
所以從邏輯角度來說,老郭的這個說法無疑相當合理,換做其他人估摸著就會被湖弄過去了。
不過他沒注意到的是。
在自己說完這番話后。
徐云的呼吸卻隱隱急促了幾分,被子里的雙手更是忍著刺痛握成了拳。
果然是為了天氣!
其實在老郭和林宇演雙黃的時候,他的心中便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不過考慮到整個原子彈的研究過程中發生了許多事,因此徐云并沒有急著下論斷。
但眼下隨著老郭提及鈾礦以及‘無風無雨’這幾個字,徐云便立刻明白......
自己在阻尼器上布的局收效了!
阻尼器確實是一件好東西,但對于眼下的基地而言,它并非全然有益。
兔子們目前在氣象推導上的技術極其原始。
在阻尼器出現之前,基地面臨的氣象變量主要有兩個:
一是天氣數據的計算。
二是如何穩定測量天氣數據。
阻尼器讓第二個變量的影響降到了最低,但這些數據越精準,便會將前者的缺漏放的越大。
就像你給一個鬼火少年配上一輛道奇戰斧一樣。
看起來車子升級了,但鬼火少年本身并沒有駕馭道奇戰斧的能力。
他很可能只會留下一句‘危險nm’,然就頭也不回的直奔閻羅殿了。
眼下221廠面臨的情況就是如此。
阻尼器殘酷的將基地氣象觀測能力不足的事實擺在了領導層面前,而且這個事實出現的時間要遠快于原本歷史。
甚至很多基地領導還在感嘆首都送來的測量儀器呢。
失敗報告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這種情況下。
基地要么立刻放棄原先方案。
要么就是.....
由老郭出面,提出與自己進行接觸。
畢竟在之前拿出阻尼器的時候,徐云曾經完整的將阻尼器以及背后有關流體力學的知識介紹過一遍。
而老郭則是基地內流體力學的頂尖專家,所以徐云在賭,賭他能意識到自己背后的那個‘團體’。
什么?
你問如果賭失敗了怎么樣?
那就繼續找下次機會唄。
阻尼器只是個偶然巧遇罷了,耐心找下去總是能找到合適的契機。
畢竟兔子們在核武器研發的過程中遇到的難點多如牛毛,硬要說起來何止千百件?
這些難點有些被兔子們用辛勤的努力給攻破了。
有些則被用運氣巧合的解決。
還有一些卻成為了永久的遺憾。
不夸張的說。
在眼下這個基地內,真的是閉著眼睛都能遇到機會。
不過眼下看來徐云的運氣還算不錯,老郭確實咬鉤了。
隨后徐云看了眼老郭,跟著他來了波‘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懂了。”
“難怪上次基地的其他人在測量天氣數據呢,原來就是為了鈾礦的開采事宜呀。”
老郭點了點頭,感慨道:
“沒錯,所以我才說韓立同志你拿出的阻尼器技術,幫了我們基地一個大忙。”
“可惜我們小看了后續的數據計算,畢竟在此之前國內還沒有人能做到在35米的高空穩定截取到這么多的數據,可惜了......”
“數據計算?”
徐云再次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內心瘋狂觀想起了小麥純真的表情,明知故問道:
“怎么,郭同志,難道是數據的精度還不夠高嗎?”
“精度倒是夠的。”
老郭聞言,半是演戲半是真情實感的嘆了口氣:
“主要的問題在于數據的樣本數量太少了,如果說我們探測到的數據是1,那么實際上需要的數據數量就是十萬,十萬倍啊......”
說道最后。
老郭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終究不是搞政工的專業‘演員’。
所以在提及這種事情的時候,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一些個人情緒。
而就在老郭有些感傷的時候。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徐云悠悠然的聲音:
“哦,只要能多十萬倍的數據就夠了?”
高估自己出院后的狀態了,以為今天可以來個九千字給你們個小驚喜的.....
“另外韓立同志,你看看,這是基地的物資收受函。”
“照理來說你得在上邊簽個字,畢竟五罐罐頭的價值可不低,不過你這狀態.....”
“喏,韓立同志,你要的牛肉罐頭來了。”
說罷。
老郭便把它們一罐罐的放到了徐云床邊。
怎么說呢......
大概有些類似后世一種叫做古龍肉醬的食品吧,小小扁扁的。
接著老郭又從身上取出了一張紙,將它攤到了桌面上,對徐云介紹道:
要知道。
老郭可是他后續計劃中的重要一員,關聯極大。
畢竟眼下基地內又有權力又有留學背景又相對開化的高層并不多,更別提老郭專精的方向之一還是流體力學。
徐云見狀也轉頭看了眼這幾個罐頭,發現它們的規格要比自己預計的小一點兒。
原先他還以為基地的牛肉罐頭應該和后世中糧的罐頭差不多大,但面前的實物卻要遠遠小于中糧的體積。
老郭將五罐牛肉罐頭摞在一起,跟托塔李天王似的放在了右手手掌心。
接著幾步來到了徐云床邊,對他示意道:
時隔多日,總算又見到老郭了。
之前他還以為是不是自己說了什么錯話,導致老郭放棄自己了呢。
基地中最合適徐云接觸的人選首推王淦昌院士,其次便是老郭,第三才是陸光達。
能和老郭搭上關系,徐云才比較有信心能繼續自己的計劃。
過了一會兒。
在目前的基地中,流體力學是很容易引起關注的一個切入點。
至少從后世的角度來看。
看著正在往外掏罐頭的老郭。
徐云的心頭也不由微微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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