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歐洲血統的科學家。
在此前人生的小六十年里,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其實和華夏多多少少產生過一些交集。
比如說他在自傳中曾經提到過他家旁邊有一家華夏人開的粵菜館,老板是對很和藹的夫妻,他對咕咾肉這道菜情有獨鐘。
又比如他的大學同學里,就有一些來自華夏的留學生。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讀大學那會兒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華夏的留學生成分還沒現在這么復雜。
當時能出國的雖然也有一些走后門的,但大多數都是公派學霸,這群東方來的掛壁給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但另一方面。
華夏對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的印象,也就僅此而已了。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一直認為自己和華夏不會有太多交集,華夏這個元素只會出現在回憶錄和自傳之中。
但直到今天,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才發現 華夏。
這個詞,不,應該說這個國家,居然和自己的生活有了如此多的交集?
真是令人感嘆 嗡嗡嗡——
就在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有些出神之際。
他面前已經填充滿水基液的大坑里,忽然傳來了一陣震動聲。
這是設備正式啟動的信號。
其實按照實驗要求來說,這時候的f4庫內是不能有人的。
這不僅僅是涉及到衛生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人體由于生命活動的原因會向外發出輻射,同時身上的電子設備也會影響到實驗的進行——雖然這個量級其實很小很小,但對于高精尖的實驗來說,這都是不容許出現的誤差。
但是今天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并沒有選擇離開。
他就這樣站在過道上,靜靜的看著下方的水面....或者說液面。
其實由于水基液呈現藍色的緣故,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所站的位置是沒有坑底的視野的。
但此時此刻。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的目光卻仿佛透過了湛藍色的液面,看到了坑底實驗設備運行的情景。
先是粒子束發出接著微粒碰撞高能粒子散射、捕捉 接著經過基態化處理、磁光阱落下,孤點粒子被單獨分離.
接著外圍輻射屏蔽,短時效的破缺場生成.j/psi粒子修正模組導入 某個微觀領域中。
一顆比塵埃還小的超低溫微粒,以某種獨特的自旋在水基液中‘漫步’,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美妙的尾紋。
這顆肉眼無法得見的微粒在水基液中的初始震蕩弧度很小,但在種種設備的增持下,上方的水面忽然開始震蕩了起來。
啪——
些許水珠落在了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的腳邊,迅速透過褲腳滲進了襪子里。
上層水基液的成分主要是重水,這種物質濺落在人體身上不會造成任何危害。
但在低溫形態下,倒是莫名有些冰冷刺骨。
這處三十多米的坑道,此時就像是一個在顛簸的水桶一樣,液體不斷涌動起伏。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想法,這個銀發小老頭用力抓著護欄,目光緊緊的鎖定著下方。
他在等一個肉眼可見的信號。
五分鐘十分鐘 十五分鐘.
在時間緩緩來到第十八分鐘的時候。
原本湛藍色一片的大坑里,忽然從底部透出了一道極其耀眼的紅色光芒。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頓時呼吸一滯。
這個信號代表著有一顆入射粒子擊中了一個氙原子核,它們產生了自由電荷和或光子。
同時由于碰撞賦予了一個單個氙原子的能量,與非自形態撞擊它的粒子的模型量對易后是一個偽標量的原因,紅色光線的亮度便代表著過量的失量偶爾度——這句話沒有錯別字或許語序上的錯漏。
用人話來說就是 越符合標準模型的暗物質,它發出的紅光就越強。
按照現有預設模型來說。
熱暗物質...也就是中微子之流,即便和原子核發生了撞擊,也不會有任何光線產生。
理論上的溫暗物質則可以產生一個寬度約兩厘米的光源,由于有透鏡增持,最上方的人費些力還是能看到這束光的。
至于冷暗物質...也就是標準意義上的暗物質嘛,也分成好幾種情況。
也就是此前說過的五種模型:
弱作用大質量粒子(wimp)、
軸子、
惰性中微子、
超大質量粒子、
超輕失量粒子。
其中超大質量粒子和超輕失量粒子理論上的光圈粗細,應該是十厘米到十五厘米。
惰性中微子則由于屬性未知,爭議相對比較大,不過普遍認為在1830厘米之間。
軸子是40厘米左右。
wimp....也就是目前認為最可能是暗物質的微粒,它的寬度是6080厘米。
而眼下出現在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面前的這道光影只要不是星際玩家,哪怕裸眼都能清楚的看到它的寬度,最少都不會低于 兩米!
誠然。
由于透鏡、水基液介質折射率的問題,肉眼上看到的光圈可能會和模型標準有些出入。
例如超大質量粒子可能會和惰性中微子混淆,具體的區分還需要通過儀器這個更精密的工具來分辨。
但這里所謂的‘出入’說破天也就十幾二十厘米,不可能會把一道8厘米的光圈擴大成兩米那么離譜。
換而言之.
這一次。
liner暗物質實驗室真的發現了標準的暗物質微粒。
破折號,在華夏人的引導下。
看著泛著紅光的水基液液面。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思索片刻,從連體衣內取出了一張隨身攜帶、印有各項實驗數據的a4紙。
隨后他將這張紙疊成了一艘小紙船,彎下身,透過護欄的空隙,將它放到了水里。
震蕩的水基液一邊引動著紙船飄蕩,一邊迅速浸染著它的軀體。
頂多半分鐘不到,這艘紙船就會被打濕下沉。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注視了紙船幾秒鐘,將口風琴也一同放到了過道一角。
接著拍了拍尼爾森的肩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f4庫:
“我們該離開了,尼爾森。”
兩分鐘后。
脫下連體衣的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回到了主控室,踱步來到了安吉·佩德羅的身邊:
“佩德羅,情況怎么樣?”
安吉·佩德羅掃了好友一眼,從桌上拿起一份報告遞給了他:
“核驗無誤,華夏人確實發現了標準的暗物質粒子。”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接過報告,看也不看的放到了一旁,搖頭道:
“這我知道,f4庫里的紅光都快照到我臉上了,那玩意兒可比數據要直觀的多。”
“佩德羅,我問的不是結果如何,而是....“
“我們的位次第幾?”
安吉·佩德羅朝他微微一笑,指著主控屏上的直播現場畫面,說道:
“看到最前面的那盞燈了嗎?我們的。”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愣了愣,回過神后并沒有太過欣喜,而是鼓著腮幫子,悠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只見他隨手拉過一把凳子,整個人沉沉的坐了下去。
身子前傾,十指插入銀白色的頭發中,表情茫然。
不過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并沒有哭。
準確來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切換到哪種心情。
對于如今65歲、同時還患有食道癌中期的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來說。
能夠在退休...或者說死前見到暗物質被發現,其實可以說是一件挺令人欣喜的事情。
這代表他所堅持的方向沒有錯——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但對于科學家來說,這句話堪稱人生幸事。
在漫長的科學史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至死都沒能發現自己想要追尋的目標,甚至被告知投入畢生的方向是錯誤的。
比如弗里德里希·弗雷格。
十九世紀末、
德國數學家康托爾創立了集合論,即后來被當做整個數學大廈的基礎理論。
幾乎所有的科學家都認為一切的數學都可以建立在集合論的基礎上,其中弗里德里希·弗雷格便是一位狂熱的支持者。
弗雷格嘗試使用集合的概念來定義數,在1893年完成了其著作《算數的基本法則》的第一卷,又趁熱打鐵,加緊第二卷的撰寫。
結果1902年的時候,羅素悖論出現了。
弗雷格嘗試解決這個悖論,但他的解答方法很快又被來斯涅夫斯基給否定了。
弗雷格只能放棄自己努力了20多年的方向,放棄了數學,最后抑郁去世。
還有在歐洲強子對撞機的記錄片中,有一位研究超對稱理論40年的小老頭兒。
當他不得不面對鏡頭和朋友承認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竟然是一無所獲時,那種無助、頹喪、失落和傷感,真是讓人心碎。(強烈建議各位去看看這個紀錄片,有中文版)
除此以外。
白令葛也是個很有名的例子。
很多人可能對這個名字沒啥印象,但想必在讀書的時候都曾經看過這樣一篇課文:
18世紀初葉,科學大發展的前夕。
在德國匹茲堡大學,幾個學生給一個老教授帶來了一些他從沒見過的奇妙的化石。
其中不僅描繪著飛鳥、昆蟲以及其他珍禽怪獸,甚至還有介紹太陽、月亮和刻畫著類似希伯來文的古老而又難以理解的石頭書。
教授看后十分興奮,立即跟學生一起到了發現化石的現場,再度挖掘出若干片化石。
從這一天起,教授便廢寢忘食地埋頭整理那些采集到的標本。
經數十載的辛勞,這位教授的努力終于結出了果實:
一本精美的包括有21張化石石版印刷圖片的輝煌專著出版了,書名為《匹茲堡石志》。
然而最后這位教授卻發現,這些化石是偽造的,是學生們對他做的惡作劇。
于是很快這位老教授便抑郁而終。
此人就是白令葛。
因此和以上這些人比起來,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無疑是幸運的。
這代表他的路沒有選錯。
但另一方面。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在暗物質領域投入了幾乎整個科研生涯,前前后后足足三十余年。
同時從履歷和成就上來說,他也無疑具備發現暗物質的資格和實力。
可眼下暗物質的發現者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看著他人在面前登上封神長階,榮譽加身,這無疑是一件憾事。
加布里埃爾·維尼齊亞諾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記這一天與這一幕。
在沉船面前。
他像是自己的偶像華來士·哈特利一般展開了雙臂。
但在海水淹沒自己軀體的時候,卻遠遠做不到自己偶像那般釋懷。
或許就是科學殘酷的一面吧。
一如華夏的那句古語一般 一將功成萬骨枯。
此時此刻。
全球各地的實驗機構桌面上,幾乎都擺著和liner暗物質實驗室相同的實驗結果。
這是一份無可辯駁的報告。
這些實驗機構中,每個人的情緒都各不相同。
有人欣喜。
有人木然。
有人咒罵。
也有人哭泣。
但無論這些人內心想法如何,他們都無法改變一個既定事實的發生:
發布會現場,越來越多的指示燈開始變綠了。
同時依舊由于‘大勢’的緣故。
即便是那些對華夏態度極其惡劣的機構,此時也只能無奈的按下對應的指示燈——這時候不承認事實,丟臉的只有自己。
于是乎。
第一盞燈第七盞燈第十五盞燈 當最后一道指示燈變綠的剎那。
現場頓時一靜。
但一秒鐘后。
會場便驟然爆發出了驚雷般的掌聲,無形的熱浪仿佛要掀開屋頂。
徐云和陸朝陽不需要任何人的示意,便同時從座位上站起,用力的拍著手掌。
徐云身邊的克里斯汀也同樣站起了身子。
這位大孝女的神情雖然沒有徐云和陸朝陽這么激動,但卻帶著些許崇敬。
像陳姍姍、張晗這種相對比較感性的女生,此時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淚光。
這是值得...不,這是必然會載入整個人類科技史的一幕。
一如2013年會議室的那張照片一般,流芳千古。
希格斯....
特胡夫特 塞林格....
這些頂尖大老,同樣在座位上鼓著掌祝賀。
縱觀整個現場。
只有兩人的臉上沒有掛著笑容。
其中一人是鈴木厚人。
此時這個小老頭正臭著堪比孫笑川的臉,極不情愿的拍著手,頻率慢的和《雪中》的慢動作鏡頭似的。
而另一人則是 愛德華·威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