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后。
徐云面色匆匆的趕到醫學大樓,搭乘電梯來到了實驗室。
剛一進門。
他便見到裘生塞著耳機,靠在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一邊刷抖音一邊嘬豆漿,看上去好不快活。
徐云快步走到他身邊,食指蜷曲,在桌上敲了兩下:
“嘿,老裘。”
“唔?”
裘生這才回過神,將耳機摘下。
隨后伸了個懶腰,從身邊拿了杯封裝的豆漿推到徐云面前:
“喏,東苑食堂的豆漿,還熱著呢。”
“來自那位驢兄的辛勤勞作,你不知道這些天這玩意有多搶手,八點多一分鐘都搶不到了。”
徐云接過豆漿,輕輕抿了一口,接著說道:
“豆漿的事兒先不談,話說老裘,你之前提到的培養基是個啥情況?”
裘生聞言嘿嘿一笑,用下巴朝放著培養基的方向努了努,解釋道:
“這些天食堂石磨豆漿的生意不是很好嘛,順帶著每天磨出來的豆渣也挺多的。”
“說是每天剩下的豆渣足足有上百斤,處理起來還挺麻煩的,這事兒你應該知道吧?”
徐云輕輕點了點頭。
上輩子是豆子的同學應該知道。
一般來說。
如果你臉不黑的話,一斤豆子差不多可以出五到六斤的豆漿。
驢拉石磨的話由于研磨不均勻,產量會少點,大概只能出4斤左右。
豆漿的密度比水大,換算下來500克豆漿只有400毫升出頭。
也就是說,一斤豆子大概可以通過石磨磨出來1.6升的豆漿。
東苑食堂一杯豆漿的規格一般是200毫升,一千人次就是200升,一百三十斤好說了。
最近東苑食堂的石磨豆漿爆火,連帶著中區西區的不少學生也跟著過來買起了早餐,總人次在3000左右。
算上其他一些豆制品食物,食堂那邊每天產生的豆渣重量一直在130到160之間浮動。
這些豆渣處理起來還是比較麻煩的,畢竟豆渣制品相對來說沒那么好賣。
大部分情況下,剩余的豆渣都只能送去發酵生產液肥。
隨后裘生頓了頓,繼續說道:
“那天我在東南門遇到了處理豆渣的幾位勤工學生,其中正好有一位是我同鄉的學妹。”
“所以我就和她討了一斤豆渣回來,準備有空自己做個豆渣餅啥的解解饞。”
徐云點點頭,又問道:
“那么驢毛呢?”
裘生拿起豆漿抿了一口,從邊上又拖過來了一個藍色的小袋子,隱約可以看到些許動物毛發:
“當時她手上還拿著一個小塑料袋,一問才知道,這是那頭驢換季掉下來的毛,打算找個垃圾堆把它們扔了。”
“正好我最近在帶一組課題,內容是研究型角蛋白纖維材料在水響應形狀記憶和機理方面的特性。”
“驢毛又是一種天然的紡織纖維材料,硬要說的話比起羊毛鳥毛啥的還少見一點兒,所以我就把豆渣和驢毛一起帶回來了。”
“后來在制作培養基的時候我尋思著那誰不是說過么,反正不要錢,多少試一點嘛,就把豆渣也拿去做了基底。”
“豆渣和驢毛我是一起帶回來的,雖然有袋子分隔,但還是有一根夾到了豆渣里頭。”
“這只是我心血來潮做的對照組,檢查過程也就沒那么仔細,沒注意把它給混了進去。”
“結果時間一長忽然發現,驢毛周圍的新型微生物數量居然暴增到了其他對照組的二十倍以上!”
“這不,我就立刻打電話把你喊過來了。”
聽完裘生這番話。
徐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在提及微生物培養的時候,很多人經常都會把思路往高大上的角度去想。
但實際上。
微生物的培養基并不一定有特別高的逼格,具體是分類型的,有些基底還是常見的一些東西。
一般來說。
在實驗室里,微生物培養基有三個種類:
首先是合成培養基。
這種培養基的各種成分是已知的各種化學物質,優點是化學成分清楚,組成成分精確,重復性強。
缺點則是價格較貴,而且微生物在這類培養基中生長較慢。
比如如高氏一號合成培養基、察氏培養基等等。
其次是半合成培養基。
它是在天然有機物的基礎上適當加入已知成分的無機鹽類,或在合成培養基的基礎上添加某些天然成分制作成的培養基。
比如培養霉菌用的馬鈴薯葡萄糖瓊脂培養基就是這種類型。
最后一個同時也是運用次數最多的,則是天然培養基。
它完全由天然物質制成,如蒸熟的馬鈴薯和普通牛肉湯:
前者用于培養霉菌和做育碧服務器,后者用于培養細菌。
同時除了馬鈴薯和牛肉湯外,裘生所用的豆渣其實也算是個常見的老龍套。
比如杏鮑菇菌絲體就是靠這玩意兒培育的,蒼白桿菌還原也是用的這種基底。
只是在現實里。
大多數苦逼的生化汪之所以喜歡用豆渣,主要是因為可以用經費買豆子來榨豆漿喝,安全的同時還能省點錢......
當年徐云讀博士的時候就認識一位生物汪,實驗室就在徐云做苦力的物理實驗室隔壁,有事沒事就拎著一大桶豆漿過來竄門。
那時候和徐云兩個單身狗就著豆漿配毛豆,談天說地無所不聊,如今想來倒也挺有意思的。
后來那哥們的孩子今年都考上科大了,徐云還是個單身狗.....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而除了豆渣之外,裘生所說的誤加驢毛也很正常。
普通培養皿這玩意兒,可以說是實驗室里最容易出現奇奇怪怪東西的地方。
比如指甲殼啦、頭發啦、某些彎彎曲曲的不明毛發啦都可以見到。
徐云畢業后的某次飯局上,甚至聽說過有人把手機殼給加進去還尤不自知的。
隨后他沉默片刻,看向裘生,問道:
“老裘,檢測報告呢?給我看看。”
裘生對于這個問題顯然早有準備,只見他從身邊取來了幾張紙,遞給徐云:
“我打印好了,這兒呢。”
徐云將其接過,認真的看了起來。
幾秒鐘后。
他頓時眉頭一挑,目光鎖定了其中一欄:
“好家伙,一毫升三萬u?”
眾所周知。
在藥品和微生物領域,具有一定生物效能的最小效價單元就叫“單位”。
國際上叫iu。
華夏則叫做u。
iu與u之間是沒有互相換算的,只有iu與重量之間的換算或u與重量之間的換算。
也就是說u/l這個劑量級,是有華夏特有的一個單位。
一般來說。
在目前國內,維生素大多用用iu表示?
而抗生素則是用u表示的。
比如青霉素的規格一般是20萬u每毫升,紅霉素則是七萬。
之前徐云等人在青苔中找到的最大新種單位是8000u,差2000能破萬。
不過這是通過特殊技術富集而成的高密度種群,沒多少普適性。
正常情況下。
這類新種微生物的單位密度只有1500u左右。
眼下在豆渣驢毛的培養基中達到了三萬u,確實可以算是暴增了。
隨后徐云將報告放到一邊,對裘生問道:
“那么老裘,新種暴增的原因呢?”
“豆渣基底能夠暴增種群這還能說得過去,畢竟理化指標可能存在一些特異性,這倒不難接受。”
“但驢毛又是咋回事,而且為啥還必須是本土驢的驢毛?”
裘生聞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著問道:
“老徐,你還記得當初那輪由國家基因庫牽頭的、對驢基因表達體的研究嗎?”
徐云微微一愣,旋即脫口而出:
“就是10.13881/xmsy.2021.02.0100和10.28502/rb.2014.007254那兩篇報告?”
裘生點了點頭:
“沒錯。”
2014年的時候。
由華夏基因庫牽頭,楊煥明院士曾經組織過一次對驢的基因測序。
那也是世界首個大型的驢基因組項目。
在后來的檢測過程中,檢測團隊曾經發現過不少非常奇怪的情況。
比如說.......
本土驢的體內會產生少量的巰基乙酸鈣。
沒錯。
巰基乙酸鈣。
這玩意讀起來有點拗口,在現實里的用途是脫毛的你敢信......
除此以外。
他們還發現在本土驢中,會出現一種lightpoint的表型,簡稱lp表型。
在這種表型下。
mc1r基因的突變體在影響毛發的同時,還會影響pept1基因cds序列的擴增。
這直接導致了驢毛楊氏彈性模量存在一個很奇怪的比例。
例如相對濕度從0增大到100的情況中,驢毛軸向腫脹僅有1。
而楊氏模量與切變模量的比值,卻從217∶1減小到了15∶1。
除此以外,
本土驢的毛發上還檢測到了一種與高嫩度組存在225個差異代謝物的磷酸戊糖途徑產物,這篇研究結果還上了自然的子刊。
可惜的是....如今本土驢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
因此幾年下來。
一直沒有國內外的權威機構進行更深一步的探究,很多東西也就沒能有個準確的定論。
其實類似的情況有不少,比如本土的黑毛豬、蟾蜍等等,都有很多未知的表型。
想到這里。
徐云不由看向裘生,問道:
“老裘,你的意思是那種磷酸戊糖產物與豆渣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培養環境,從而引導了新種微生物的擴增?”
裘生點了點頭,肯定道:
“沒錯,不過這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反饋,具體的內在情況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因此我認為,眼下咱們有三件事要先做好。”
徐云看了他一眼,問道:
“哪三件事?”
裘生立刻掰持起了手指,目光又看了眼一旁存放有培養基的箱子,說道:
“首先嘛....就是新種擴增的分析了。”
“目前3萬u密度已經達到了自然增長的上限,已經沒多少增長空間了,可這個數字離我們需要的理想值還有一定差異。”
“所以咱們要盡快將磷酸戊糖產物的成分解析出來,掌握它的擴增技術。”
“然后進行進一步擴增、滅活,最終才能考慮生產牙膏的問題。”
說到這里。
裘生不由環視了實驗室一圈,深吸一口氣,對徐云道:
“而想要完成這一步,咱們這間實驗室顯然是沒那能力的,必須向學校申請小分子探針才行。”
小分子探針。
這是近年來比較新興的一種技術。
它大概從2010年前后開始興起,并且迅速引發起了一輪潮流。
如今十多年過去,它依舊沒有觸及技術天花板,并且領域內的差異極大。
比如普通的小分子探針技術普通醫院就能做到,成本200塊錢還能劃醫保卡。
而最最高精尖的、能組成dna微陣列的小分子探針則高到離譜,全套成本不下千萬。
裘生所說的小分子探針差不多是kit那級別的設備,單次成本大概就要兩三萬了。
這種設備必須要經過田良偉的批準才能使用,這間實驗室內顯然是不存在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
屬于科大的鎮校之寶也說得過去。
面對裘生的這個要求,徐云當即點了點頭,繼續道:
“這事兒我記下了,我會去和老師那邊聯系的,第二件事呢?”
裘生頓時表情一松,坐回到了座位上,對他道:
“第二件事就是....那頭驢的問題。”
“這年頭的本土驢也不太好找,哪怕是村鎮下頭的多半也都是雜交過的,畢竟當初國家可是引進了百萬級別的巴基斯坦驢呢。”
“所以那頭驢的皮毛可以說極其珍貴,短期內甚至可以歸類到‘孤本’的性質。”
“所以咱們得想個方案,讓它能定期產出一些毛發。”
“反倒是豆渣那邊比較容易,本就是該報廢的物料,和他們說一聲就能到手。”
徐云亦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驢兄的出現給東苑餐廳帶來了不少利潤,加上豆渣本就是要拿去做肥料的廢棄物,幾乎沒多少價值。
因此這事兒連田良偉都不需要驚動,徐云自個兒就能把豆渣全部討來。
這樣一來。
從生產到廢棄物回收,整個環節從頭到尾就齊活兒了。
沒有一丁點浪費,堪稱完美。
只有驢兄受傷的世界完成了.jpg。
隨后徐云頓了頓,又問道:
“那么最后一件事呢?”
“最后一件啊......”
裘生撓了撓頭,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說道:
“這事兒也不難,就是這個新種微生物叫著有些拗口,你給它取個名唄?”
“取名?”
徐云微微一愣,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的確。
這是一種很有價值的微生物,老是用新種新種的稱呼它也不太合適,取個名字就方便多了。
可該叫啥名呢......
沉思之間。
徐云的目光忽然瞥到了不遠處的一架光學顯微鏡上,顯微鏡的反光鏡跟禿頭似的在反著光。
片刻過后。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姑娘,正在滿臉飛揚的朝他揮著手。
按照推演結果所說。
她后來似乎發現了不少的微生物,如期所愿的成為了一位大生物學家.....
也不知自己發現的這個微生物,和她是否有著某些關聯?
同時這種微生物無時無刻都在潔凈著世界,哪怕在最污穢的下水道中也是出淤泥而不染......
想到這里。
徐云不由深吸一口氣,對裘生道:
“名字的話.......”
“就叫它易安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