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可還痛著?先放下道魔,與我一同看好戲。”
魔子身心性之惡劣,比陶真君更甚數倍。
以演天術之妙哄騙太玄仙翁那些傀儡屬下和萬頭真龍去域外接主人后,他一個翻身坐在人家的棺槨之上,抬手施了圓光術,正好觀瞧迎主過程,一個人看還嫌不夠,又把本尊陶真君也拉扯過來一起看。
要竊仙翁尸骸來煉陣石,還得看人笑話,全然不知羞。
按說以“陶真君”的品性該是要拒絕這廝的,那頭陶潛沒好氣的正好這般做,誰料那圓光鏡中,已是映照出太玄仙翁如今的模樣,到嘴邊的拒絕頓時咽了回去,默默整了整道袍,旋即將目光投來。
不理陶真君與魔子身的惡趣,只見得眾傀儡領命后,齊齊顯出龐大本相,而后一個個好似下餃子般躍入幽池之中。
那池看著小,眨眼間翻涌起來,已變作汪洋大海一般。
內中的精粹源炁種類,實在數之不盡,混雜著就如同是一鍋沸騰的“濃湯”。
當然,這里面隨意一滴濃湯精華,都可使人得道。
眾傀儡躍入幽池,體內禁法紛紛被激活,顯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神通異力來,各司其職沖向池底盤著的那一條條通體漆黑,鐫滿神紋,粗如天柱的鐵索,嘶吼著抬起,隨后居中幾尊氣息連陶潛都心驚的“神將”同時施法,悄然打開世界壁障。
幾尊神將,再度同時嘶吼:
“時機已至,恭迎太玄吾主回鄉。”
“時機已至,恭迎太玄吾主回鄉。”
“時機已至,恭迎太玄吾主回鄉。”
其余傀儡、孽獸,紛紛跟隨。
下一刻,仙兵神將攜萬數真龍,悍然闖出搜神界。
因“道錨”之故,它們與太玄仙翁本就有著玄妙聯系,一出界,先見得幽暗大淵,繼而是浩瀚星穹,緊跟著便有一顆“兇星”突兀亮起,且越來越亮,恐怖的兇煞星光直接將周遭其余星輝盡數遮掩。
再去看,原本幽暗的大淵似多了一輪煌煌大日。
只是這大日,乃是兇星,其灑落九天十界的輝芒并不溫暖,帶不來絲毫生機,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恨意,甚至直接化作真正的嘶吼、詛咒。
旁人去聽這些,必要遭殃,若能受得住,倒是能得傳些諸如《太玄普咒術》、《太兇滅世魔音》、《太玄墮魔吞星神術》之類的神通法術,天賦運道好些,說不得還能開創出太玄兇星一脈來。
當然,陶真君與魔子身如今都是豪奢人物,根本瞧不上這些無有前路的法術。
真正令他們目不轉睛盯著的,是那些傀儡、孽獸們的反應。
它們本身的七情六欲已被太玄仙翁煉至虛無,可聽得主人嘶吼,竟是紛紛軀體一顫,悲慟落淚,跟著便齊聲以“搜神界古音”吟誦起一首首關于故鄉的古老歌謠,其中悲憤、怨恨直沖九霄,令人動容。
顯然,這些都是太玄仙翁殞命之前的心緒。
她本是搜神界孕出的“仙神”,本欲去往大淵傳播太玄之法,揚搜神界名,哪里料到會被搜神天道背后暗算至死呢。
便在這一遍遍的吟誦中,仙兵神將、孽獸真龍結成一個喚作太玄妙行乘空大陣的神妙陣法,個個身相微妙,眉間也放出無量妙行之光來,生生橫渡大淵,往那顆兇星挪移而去。
其速之快,匪夷所思。
陶潛與魔子身見此,再度贊道:
“好陣法,好遁術。”
“不愧是能證悟劫仙的遠古仙翁,這般妙法,絲毫不遜色我靈寶宗的泅渡源海妙法。”
二人贊嘆時。
一眾兵將孽獸真龍,已掠過一大半虛空,突兀便動手。
那些個具備太玄法力的仙兵神將,齊齊以秘法將混冥神鐵與那大量孽獸,還有上萬頭遠古真龍生生熔煉在了一起,而另一端則是轟隆隆飛出,朝著那顆大放光明的兇星席卷過去。
二者距離,仍舊不知有多少萬里。
可在神通妙術之下,卻又算不得什么。
只一個時辰!
混冥神鐵鑄成的鐵鏈勐地繃直,玄奧輝芒涌動,以那“萬龍”為起始點,勐地扭轉方向,一道道來自遠古的龍吟在搜神界外爆發,難以想象的巨力隨之迸發出來。
兇星,動了。
就在那一曲由嘶吼、詛咒、悲鳴、歌謠組成的樂章中,足可毀滅、異化不知多少生靈的兇星被生生拽著,朝著搜神界墜來。
初始為大日兇星,可隨著那星辰與虛空碰撞,大量星塵外殼、污濁穢物被虛空之火生生消磨干凈,這顆太玄兇星終于顯現出了本來面目。
赫然,是一具尸骸。
其法相真身如星辰般大,身穿太玄妙行法袍,頭戴太無證道冠,其身后似有一秘界,內中映照出太玄諸法,隱有靈音渺蕩,萬重華光,其身下可見得無盡祥云相托,云中赫然有諸多殘寶沉浮。
這些寶貝,讓陶真君與魔子身都暫時不去瞧“太玄仙翁”那殘破法袍下,遍體鱗傷,處處可見得駭人傷勢與化膿瘡口的身軀,以及其法身內的一種種匪夷所思的異狀。
由魔子身報菜名一般,開始數那些寶貝。
他如今到底是太玄一脈唯一傳人,手中捏著《太玄羽化仙經》,一樣樣比對,口中連連興奮道:
“陶真君你快快觀瞧,本魔子又發達了。”
“這可是劫仙遺產,嘖嘖,看見那一柄仙劍了么,名喚太玄羽化神劍,乃無上仙兵,可降伏,破穢斷晦,掃蕩群兇,誒怎生斷了一截……?”
“再瞧那爐子,來頭也大,名喚真龍祖炁爐,乃是由源海深處一條吞了‘本源龍炁’的孽龍煉制而成,有此爐在,可源源不斷生產真龍聽用,咦,爐蓋呢,沒了蓋子龍炁就回源海了……。”
“無妨,還有那輪子,名喚大千法輪,其神威……咦,怎生不轉了?大道神紋竟被磨損干凈了?”
“莫慌莫慌,至少還有那太玄至道真慈源燈,算是太玄仙翁的本命法器,內蘊太玄本源,無量無極,可度一切眾生,消一切苦厄……”
念叨到后來,陶魔子已是一臉憤恨無奈之色。
雖說先前在心底已是有些預料,可如今看了個真切,還是難掩失望。
太玄仙翁畢竟是一尊劫仙,其留下的遺產,自是豐厚異常。
可她畢竟是被至少十尊“孽神”圍毆致死,沒有被分尸已是奇跡,遺產只怕是百不存一,即便僥幸留存下來的一些,必定也是損毀嚴重,加上不知多少萬年的歲月消磨,還有源海沖擊,怕是找不出一件能用的。
事實,的確如此。
盡管陶魔子能數出那香云內,一件件寶貝的名諱來歷,但還真就是無一可用。
就連最強橫的太玄源燈也早早熄滅,內里連一絲一縷的源炁都尋不著。
莫說是他,就是那仙翁復活過來,要將這些寶貝一一煉制回本來面目,只怕也必定要耗費個萬年,乃至于數萬年才行。
“痛煞我也!”
陶魔子,不由哀嚎。
他這做派,卻讓旁觀的陶真君很是不滿,不客氣呵斥道:
“你這廝莫要不知足,這些寶貝都是那位劫仙親自煉制而成,縱然沒了源炁靈性,也多有破損斷折,可剩余靈材依舊算得上是大淵罕見的寶貝,其中有幾樣,甚至可直接拿去煉制諸天秘魔巢。”
“如那真龍祖炁爐,沒了本源龍炁,你可捕捉去‘無相天魔本源’,將那爐子改鑄成諸天無相魔爐,放入巢中,可日夜不停的生產無相魔仆聽用,雖比不得真龍威風,卻更加實用些……”
陶真君說著說著,忽覺不對勁。
魔子身在魔道上的修行早已超越了本尊,這些他自是一清二楚。
故意那做派,無非是想顯擺顯擺,誘他陶真君親口來說。
一念及此,陶真君生生被氣笑,這魔子身道行一日比一日高,若他不刻意去感知,已是難知其心念如何,輕描澹寫就可隔空算計他這本尊。
不過他倒是絲毫不在意,本是一體,魔子身強便是他強,由得他得瑟就是。
就在陶潛這般想著時,忽然隔空又瞧見了什么,不由一笑,提醒魔子身道:
“莫要再盯著這些破爛寶貝了,你的麻煩來了。”
“果然搬尸道人這等活計,也不是那么好干。”
聽得這兩句。
魔子身立時凝神去看,同時下意識道:
“怎?那老兒還沒泡幽池就先詐尸啦?”
“咦不對,原來是死尸生了魔崽子和寄生蟲。”
陶魔子這兩句,細究起來也算是驚世駭俗。
而下一刻爆發的異狀,則證實了。
搜神界外,有“萬龍拖尸”之景,堪稱壯麗。
眼瞧著那太玄仙翁那殘破不堪的法身就要墜入搜神界,回到幽池浸泡。
可關鍵一刻,隨著嘩啦啦異響,太玄仙光驟然被震散,尸骸頓止不說,更好似真的詐尸一般,那尸骸手腳并用,頭顱扭轉,腹部隆起,瘋狂掙扎起來,一瞬爆發的巨力差點將混冥神鐵都掙斷。
好在對于這異狀,太玄仙翁似也有預料,不管是仙兵神將、孽獸真龍處,還是尸骸本身,同時爆發出無比濃烈的太玄本源神芒,并開始試圖祛除神尸體內的各種恐怖異物。
當然,說是生靈也可。
陶魔子睜著魔眸,定定觀瞧,目光分別在神尸頭顱的數個孔竅,也就是眼竅、鼻竅、耳竅、口竅觀瞧,后移至其心臟處,再看向其腹部。
這三處大地界,各自出現了大量孽靈異物。
而且,皆有著恐怖道行,非凡異力。
它們爆發掙扎,顯然也是發覺了陶潛動作,曉得其中利害,于是為首者紛紛現身出來。
如太玄仙翁那一雙黑幽幽的眼竅中,左右各出現一尊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著黑白二色道袍,面目古拙極似太玄仙翁,但其內在卻都是污濁不堪,血污沖天。
二人也不去看那些傀儡龍獸,只循著混冥神鐵的方位,隱隱看向陶魔子所在之地。
各自打了個搜神界的古老道禮,隨后同時開口道:
“貧道太陽道人!”
“貧道太陰道人!”
“道友想來該是太玄道祖的隔代傳人,想是僥幸得了道祖遺留在搜神界秘境的傳承,欲要迎回道祖尸骸,令道祖復生歸來……此本是好事,道友孝心可嘉。”
“可道友也當曉得,道祖殞命前已然墮魔異化,無有絲毫慈悲之心,她的復生手段第一樁,便是先奪舍了道友心魂。”
“速速醒來!”
當這一道道聲音,通過幽池,鉆入陶魔子耳中時,他也不由露出訝色來。
自然不是驚訝于太玄仙翁復活的手段,而是這莫名出來的兩個道人,一開口連寒暄交涉一下都沒有,直接就揭了“主人”的底。
沒錯,太玄仙翁就是它們的主人。
莫瞧這所謂的太陽、太陰道人這般好的外相模樣,好似是正經的仙修,實則真實根腳乃是兩條蛆蟲也。
陶魔子一臉感嘆之色,再次對著本尊贊道:
“好一位太玄羽化仙君!”
“其煉有一雙太玄陰陽法眼,可觀見天地之機,陰陽之秘,這兩個道人之本體,乃是仙翁殞命后,兩顆眼珠子腐爛,內里生出的兩條蛆蟲,本是污濁孽物,因這大好機緣各自吞了一縷陰陽源炁而得道。”
“兩人雖困在太玄眼竅之內,但僅憑借著所遺血肉和源炁,就修至極樂圓滿之境,且各自都掌握著不止一門強橫神通。”
“若它們能跨越中間那鼻根天塹,合二為一,熔煉陰陽,說不得還能更進一步。”
“可惜,這必是不能的。”
“太玄仙翁之尸骸內,似這等異狀有許多,它們誕生于仙翁尸骸之中,吃光所在穴竅秘境的血肉,得了其中精粹道理,這么多年苦修下來,只怕個個都已經算是得道強者,前輩高人了。”
“我拖拽尸骸,它們自是不愿意的。”
“一尊劫仙殞命后,僅僅憑借殘破尸骸的血肉,竟能造福這般多的修行生靈,造就出這般大量的強者……這也算得上是另一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