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店,陶潛感受著體內動靜,面色凝重。
“好處這般大,這二劫是奔著要我命來的吧。”
陶潛心底剛嘀咕道。
廉精兒寶輪映照出的災民區內,驟生巨變。
那宛若只會存在于神話畫冊中的景象“天江魚龍舞”,倏然遭到破壞。
朱啟顯然也知,由于他還沒能真個煉化山河圖,根本奈何不得有一尊極樂境修士親自主持的萬民秘境,同樣也無法毀去那接引百萬災民的煌煌天江。
不過,他做不到卻不代表他爹也做不到。
朱啟即刻便以秘法,傳了訊息給正在遙遠之地,與空蟬羅漢廝殺的太上元魔顯圣真君。
幾乎是在瞬間,這位太上長老的聲音便立刻響徹在了那災民區上空。
“天江小兒,你也要阻我成道?”
“莫要忘了此地乃是魔都,你元始宗欲借我地盤謀劃重歸之事,還敢與我為難,真當我太上魔宗怕了你元始宗。”
凌媧真身被空蟬糾纏,暫時回歸不得。
隔空傳音,上來便是大大恐嚇。
而落入其他妖魔修士的耳中,則是又一樁天大爆料。
元始宗!
只要是廝混修行界久一些的修士,都會知曉這三字的重量。
如今道門,以“十二派”為尊,其中的第一檔,被太上道、靈寶宗占據,如參玄、神霄、少清這些大派,雖也是強悍到不講道理,但仍舊是屈居第二檔。
可在更古老的時代,道門卻以太上、元始、靈寶三派為尊。
只是在半途,元始宗莫名崩解而已。
卻不想這大爭之世到來,元始宗傳承竟又顯了蹤跡,而且已在謀劃重回之事,另外便是在魔都、江南省、錢塘省、吳越省等數個大省內,都有著聲名的極樂境散修大荒三仙,竟是元始宗的人。
這些秘辛由旁人來說,只會被當做胡言亂語,可此時說話的乃是太上元魔顯圣真君凌媧,他的每一個字,都是鐵證。
眾人也能聽出,凌媧是在威脅天江仙,大荒三仙阻他成道,他也將阻元始宗的大事。
可很快他就遭了拒絕,也很合理,元始宗雖然崩解落魄,但又怎會在意一尊極樂境魔頭的威脅?
換太上魔宗的宗主來也未必有用?
凌媧,只長老而已。
“凌道友能否成道,卻與我無關。”
“在下修的是元始妙法,若眼睜睜見道友之子屠戮四百萬凡人而無動于衷,只怕今夜入定便要魂魄異化,身死道消。”
“凌道友你又何必掙扎,以你之眼力,又怎會瞧不出這位趙王小友實乃早夭短命之相,絕無可能登臨大寶,更修不好你們太上魔宗的法門。”
“道友逆天改命,注定徒勞無功,不若就聽從空蟬道友之建議,你父子二人皆可隨他去魔佛寺,求得一個大自在,否則你二人皆難逃身死道消的下場。”
當天江仙這回應響徹。
數萬掌握不了自己生死,漸漸進入看戲的妖魔修士,紛紛面色都精彩起來。
只要不蠢,都能聽出天江仙這幾句話的狠毒來。
當著人家父子的面,直接便下起了眼藥。
你家早夭短命!
你逆天改命注定徒勞!
天江仙要打擊的目標不是凌媧這老魔頭,而是凌啟這個狂妄自戀,自比圣君的瘋子。
簡單幾句話,直接將凌啟從高高在上的圣君位置上拉扯下來,而后直接碾到了塵埃泥漿之中。
陶潛同樣聽出其中含義,更通過廉精兒的寶輪,瞧見凌啟此刻那極為難看的面色。
就如凌媧開口,信譽度極高一般。
天江仙開口,也是同樣道理。
“倒是沒想到,天江仙前輩,這么會……說話。”
陶潛嘀咕時,他懷中袁公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現在與元始宗人是盟友才這般想,待你與他們為敵,你就知道元始宗人有多么無恥。”
“你們靈寶宗,也就一個多寶。”
“可元始宗,上上下下精于算計的老怪物一大堆,若不是多年前此宗遭了大難,現在道門老二的位置,恐怕是輪不到你們靈寶。你小子雖然滑頭,卻也未必就能斗得過元始宗精心培養出來的真傳弟子。”
“那勞什子救國會,我勸你莫要加入,免得被坑。”
袁公這番話,頗為突兀意外。
不過陶潛聽過后,卻并未立刻回復,或者反駁,而是細細思量起來。
只是如今情勢,瞬息萬變。
他剛要細想,那邊天江仙一番話,徹底激怒凌媧、凌啟這對父子,仇恨瞬間拉滿。
“老匹夫,你找死,本君要滅你滿門。”
“天江小兒,既然你這般愛耍弄嘴皮子,便讓你嘗嘗萬魔啖體的滋味吧。”
凌啟的威脅顯然不被天江仙放在眼里。
他還未徹底煉化山河圖,根本奈何不了一尊極樂境存在。
可他爹,那便全然不同。
顯然同樣是極樂境,互相之間也有著巨大差距。
凌媧話音還未落下時,那橫跨災民區的煌煌天江已開始加速,只見得漫天魚龍飛舞,轉瞬之間,那天江已是滿滿當當,承載著足足兩百萬人,便要往萬民秘境內涌去。
可也就在此時,那天穹之上,毫無征兆竟顯現出一座極為龐大、魔氣森森的牢籠。
沒有任何耽擱,牢籠剛顯便直接打開。
一尊接著一尊有著實體,卻被套著鐫滿禁法符文鐐銬、嘴籠的恐怖魔頭,無比瘋狂的擠出。
這些魔頭,不管是體型、氣機還是其他的什么。
遠遠要比陶潛喚來的域外天魔要恐怖得多,甚至比之前陶潛喚來的那些,專門用以殺伐的“力魔”、“蝎魔”、“死魔”等等,也要恐怖太多。
它們一邊擠出,一邊嘶吼著道:
“凌媧老兒,記住你的承諾,啃了這廝就放我們回歸域外。”
這喊聲落下時,那天魔牢籠竟直接空了。
可那災民區內卻是再也看不到月華、星輝等物。
甚至于那條承載了兩百萬人的銀白天江,也被數不盡的魔頭包圍,盡管天江仙立刻施法,喚來大量黃泉、大川,更有天河倒灌的景象顯現,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江仙正一點一點落入下風。
這一幕,直接看傻了數萬人。
他們顯然是首次見極樂境修士斗法,原以為天江仙名頭不俗,太上元魔顯圣真君又在遙遠之地與空蟬羅漢廝殺,至少占上風的該是天江仙。
可誰料到?情勢竟是相反的。
陷入驚訝的,還有陶潛。
不過他卻有隨身老爺爺,即刻傳音解釋:
“莫要因此看低天江小兒,那一座牢籠喚作萬魔牢,乃是凌媧的得意手段。”
“雖然都是御使域外天魔,但太上魔宗的手段與我們秘魔宗不一樣,他們喜歡將魔頭引入現世,為他們打造異化強大的肉體,再進行奴役。”
“萬魔牢,必是為空蟬準備的。”
“如今被挪來對付天江小兒,嘿嘿,凌媧要慘了,空蟬最是惡趣味,此刻必要依仗自己的羅漢法體,強行近身,毆打凌媧那俊俏顏面。”
袁公在笑,陶潛卻是笑不出來。
廉精兒寶輪投影出的景象,災民區的情勢,正急轉直下。
他那機械音播報出的數字瘋狂上漲,代表著一條條生命正在流逝。
“天江仙遭萬魔所阻……一百零八座祭壇正在被損毀……菌妖大軍已完全侵入魔都境內,災民區之一百衲營,已有半數人口約十萬災民,遭菌妖屠戮殆盡……陰七夜傳訊說已收到命令,目標朱啟要他率軍屠戮災民,他只可拖延三個呼吸。”
“目標凌媧放出的萬魔,有十分之一脫離集體,開始在諸營肆虐,見人便吃,又有五萬災民失去性命……”
伴隨著廉精兒的聲音,隨后便是一幅幅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轉瞬間!
災民區內,尸橫遍野。
似察覺陶潛動靜和想法,袁公又傳音道:
“不必自責,也無用。”
“你不過區區一靈寶筑基修士,縱然加上了那所謂救國會,如何斗得過一大群籌謀已久的野心家,更何況凌媧這廝非尋常極樂境修士可比,不管天江小兒是否耍了嘴皮子,只要有人壞他的事,都要面對那萬魔牢。”
“而且,他必定不止這一個手段,你若前去,暴露自己,除非你把多寶或者你那一群姑姑請來,否則必死無疑。”
袁公的話,完全沒能阻止陶潛。
只見他取出魔蘆抖出一頭星吒魔,星輝一閃,陶潛已是消失在咸亨酒店。
一道星芒逆著逃離災民區的那些看熱鬧修士妖魔,進入那一座座名為千山營、萬里營、灶王營、鐵鍋營的營地內。
當他踏足那百衲營時,極端恐怖又冷清的景象,沒有任何征兆映入陶潛眸中。
那腥臭黑雪,不知何時起,將整個災民區籠罩了進去。
寒冬臘月才有的景致,泛著黑的雪,覆著一具具已無生機的尸體。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位,皆面黃肌瘦,皮包骨頭。
許多人,身上甚至連衣衫也無。
但他們卻不是凍死的,是被吃了。
一種恐怖的東西,吃光了他們的血肉、內臟、骨髓、腦漿,只剩下一具皮囊,被無數好似“負子蟾卵”一般,惡心的,粘稠的孢子填充,甚至因此變得鼓鼓囊囊,在耳竅、鼻竅、口竅、肛竅、頭頂……乃至于皮膚表面,皆長滿了一株株漆黑如墨,且不斷往下流淌漆黑液體的蘑菇。
十萬人,被吃光。
卻無一具尸體倒伏,他們變成了蘑菇人,聳立在黑雪之中。
人一多,便成了林。
陶潛此刻所在,就好似一片菌尸林。
他面前是一株小菌樹,是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兒,渾身已是臟污不堪。
面容干瘦,似是剛死不久,一雙眼珠竟還保持著一點鮮活。
可這鮮活也在消失,被兩株細小的,惡臭的蘑菇吞噬,這黑菌一點一點,吃光眼珠,最終占據女孩的眼眶。
陶潛耳邊,廉精兒的機械播報音繼續隔空傳來:
“菌妖大軍已屠光百衲營,二十萬人遇難,正侵襲下一處清明營,該營有五十萬災民,魚龍祭壇被毀,無法進入天江……偵測到魔頭共計三百,危險等級極高,自西方區域接近清明營……”
這些聲音入耳,陶潛忽而嘆了口氣。
隨后做出某種決斷,面色肅然,眸中殺意近乎狂暴,冰冷道:
“自入魔都以來已戰過數次,但行殺戮之事,卻還不曾。”
“第二劫應在此處也好,度不度劫另說,先讓我殺個痛快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