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躒聞言,不由又是一陣大笑:
“趙大夫如此說,可是折煞了本卿吶!只不過……裁撤二卿之事,乃是我們原本就議定的,趙大夫難道……對此就沒個說辭?”
趙鞅則是微微一笑,并搖頭道:
“昔日在下之所以將正卿之相位于大人,正是因為大人為人謙和,且資歷也遠勝在下。更何況在下雖通于戰事,卻對內政之事是一竅不通的。”
“眼下中行氏和范氏尚在朝歌聚眾以叛,此乃你我二人共同之心腹大患!趙某眼下只求能夠速速平叛,至于內政之事,一切還是需得由荀大夫決斷!”
荀躒心下竊喜,咧嘴道:
“話雖如此……”
荀躒只說得半句,目光又是朝著趙鞅一撇,就專等著趙鞅來接話。
而趙鞅則也是頗識時務,立刻是拱手言道:
“梁嬰父畢竟乃是荀大夫的家臣,大人可自裁之。至于范皋夷,其為范氏旁支,范氏如今犯下如此罪行,國人對范氏亦是怨恨頗深,所以荀大夫確是不必顧及太多,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處置便是!”
荀躒一邊聽著,一邊是仔細揣摩著趙鞅。
但聽得趙鞅如此表態,他也自是極為滿意。
他也只當趙鞅乃是識時務者,也不由是漸漸斂起敵意,放下戒心,瞇眼說道:
“趙大夫如此信任本卿,實是令某汗顏吶!其實,此前之事還請志父莫要怪罪于本卿,只因‘始禍者死’乃是鼎上之銘言,且又為趙大夫親自所鑄,而且又有周王室詔書在此,卻是令在下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啊!”
趙鞅卻是繼續拱手道:
“此事大人不必再提,該過去的,就且過去了吧!”
趙鞅既是對絳城之事不聞不問,主動讓權于荀躒,晉國之事,也依舊是全權交由荀躒處置。
如此的“明哲保身”也總算是穩住了荀躒對自己的進一步為難。
不過,眼下荀躒其實還有另一番顧慮,卻是說不出口的。
那就是如果晉國就此由六卿裁剪為四卿,那么就只剩下他們荀氏和趙韓魏四家了。
趙韓魏之間的關系,那自是不必說的。而他荀氏一家如果要對上三家,卻也是讓荀躒心有余悸。
而李然也早就想到了荀躒可能會有此顧慮,所以為了避免讓荀躒有此顧慮,在趙鞅來時,李然便也是讓他多準備了一套說辭。
此時,趙鞅見時機已然成熟,便又繼續補充道:
“荀大夫,在下尚還有另一個提議。那就是待到中行氏和范氏這場內亂徹底平息之后,還請大夫能夠就近接手他們二家的縣邑!”
荀躒聞言,不由又是一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趙鞅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的“請求”來!
他不由是試探性的笑言道:
“這……恐怕不太好吧……志父怕是說笑了,縱是志父肯如此想讓,難道韓不信和魏侈就不會有別的想法?”
“此事……不如還是屆時讓國君裁奪為好啊!”
趙鞅卻是早就洞穿了荀躒的想法,只見他是立刻擺手道:
“大人勿疑,在下乃是誠心諫言。只因趙、魏、韓三族皆為晉西故地,而晉東又多為中行、范氏之邑。晉東與晉西宿怨已久,故而三族之人皆懼晉東,無人敢為其主事。”
“日后也唯有大人可代為操持晉東之事,而這也是為我晉國大局著想。晉東之地,縱能征伐得了一時,卻依舊是要安撫人心才是!”
荀躒聞言,不由是一陣大喜過望。
他沒想到,這趙鞅竟學得如此“乖巧懂事”。把這種讓他獨食蛋糕的事情,居然給粉飾得如此“大義”。
而且,趙鞅既然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荀躒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接住。
但見他眼睛一睜,一陣放光,剛要開口,隨即又發現自己畢竟不能失了儀態。
于是,他只得是假惺惺的笑言道:
“呵呵,志父真不愧是晉之良臣吶!一切皆是以大局為重,好啊!好啊!”
顯然,趙鞅的這又一番的主動示弱,才算是徹底打消了荀躒的顧慮。
趙鞅在朝堂之上,也是不提其他,只是表明中行氏和范氏盤踞晉東的危害,并要求能夠速速出師平靖禍亂。
晉侯午則是點頭道:
“趙卿所言甚是!范、中行之事,寡人如今是無一日不發愁的。既然趙卿如此有心代勞,那平叛之事,便交由趙卿全權處置便是!”
趙鞅應聲拜謝,并是起身入列。
隨即,荀躒見眾人已無事要說,于是便將裁撤二卿之事給提了出來!
在一番慷慨陳詞之后,梁嬰父和范皋夷自是一陣面面相覷,都覺得是有些不可思議。
而晉侯午這時也有些被搞得莫名其妙,不禁是皺眉苦思得一番:
“這個……”
其實所謂六卿之制,雖為祖制,但晉侯午也罷不可能不知道,這六卿制度的核心意義,是在于國君可以從中權衡朝局。
而如果從六卿削減為四卿,那對于國君而言,平衡無疑就將被打破。
但另一方面,六卿制度的存在,也的確是限制晉國能夠進一步發展的攔路石。
而且自從晉國設立六卿開始,小小的晉國公室就完全沒有消停過。
趙穿殺靈公,景公落入糞坑,欒書囚厲公,乃至后來范獻子弄權,六卿之間又互相攻伐。
太多的實例表明,六卿之制也確是有其弊端。尤其是當一族聯合其他幾族鬧事的時,國君轉眼間就會成為“極高危”職業。
而這也正是為何在文公之后的歷任晉國國君,其橫死率一直是居高不下的根本原因了。
然而,這又畢竟是涉及到百年的舊制。作為國君,他也是不敢輕易做出改變的。
但現在首卿荀躒居然主動提及,晉侯卻也是對此不置可否。
而在場眾人,聽得荀躒所言,此刻也都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晉侯午見眾人都悶不做聲,他卻也只得是硬著頭皮勉強回道:
“此事關系重大,其中牽扯甚廣,恐怕一時也難以決斷……恐怕也還需得……從長計議吧!”
荀躒聞言,又見眾人竟都沒有反應,知此事也一時難以速成,便也只得是暫且作罷。
退朝之后,范皋夷和梁嬰父走在一起,二人遲遲沒有作聲,隨后兩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倒是心有靈犀的使了個眼色,并就此分開。
趙鞅回到趙府,見到了李然,并將朝堂之上的事情與之敘說了一遍,李然不禁是點了點頭:
“看來……對此三人是離間已成!而且荀躒果然終究是沉不住氣,能由他自己當眾提出,也實是再好不過。如此,將軍也可以安心平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