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由于小邑的冰塊極少,價格昂貴,取用極為不易。因此,后來還是韓不信差人去往自家附近的其他幾處封邑,征調來了幾車的冰塊才夠得一路所用。
只因韓不信也是聽聞鸮翼乃是臨危之時為主赴死,心中亦是極為敬佩,故而即便是花了大力氣,也不惜要保全他的尸身。
而李然也是由衷感念韓不信的大義。
他們一路奔波暫且不提。
再說孔丘和子路在別過李然之后,便亦是啟程前往了齊國。
到達臨淄之后,孔丘則是直接先去拜訪了當年自己的授業恩師——齊樂太師。
說起來,孔丘和樂太師確有師徒之名的。當年,孔丘拜訪齊國,曾與樂太師交好,孔丘在樂太師處聞得《韶》音,誠心求教,學習期間是三月而不知肉味,此事至今亦廣為齊人所樂道。
樂太師見得孔丘,亦知其心思,卻對魯侯之事是面露難色:
“丘啊,你之所求,老夫知曉,但是……恐怕你是要白走這一趟了。”
孔丘聞言,不由是嘆息一聲:
“丘自知人微言輕,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唯有來此求助。寡君如今身懸孤城,危在旦夕,丘若是不盡力為之,寡君恐怕不僅是難以歸國,更是連性命都保全。丘既授君恩,又豈能坐視不理?”
樂太師不由又是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道:
“仲尼,我可以向寡君薦你入朝覲見,但你最好聽話聽音,莫要主動提及此事!否則寡君一時不悅,再把公孫青也給調了回來,魯侯的處境只會更為艱難!”
孔丘誠懇道:
“多謝尊師!”
于是,孔丘和子路在官驛住了一夜。次日,在早朝過后,君臣議會之時,樂太師提及孔丘求見。而齊侯杵臼一聽孔仲尼之名,倒也不可謂不熟悉。
畢竟在這之前,他們之前就已經見了兩次。
一次,乃是齊侯訪魯之時。
那一次,乃是孔丘剛為魯昭公所器重之時。齊侯訪魯,便曾是以“秦穆公為何雖國小處辟,卻能稱霸?”為題,試問于孔子。而孔子彼時則對答如流,給齊侯杵臼是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見作者說)
而后一次,則是魯侯稠出奔,孔子則又是代表魯侯前來討援,其舉也可謂大義。
所以,齊侯杵臼很快就答應了下來,允許孔丘來見。
于是,孔丘和子路被喚上了大殿,一番行禮過后,齊侯杵臼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人,并笑著說道:
“丘,倒是許久不見啦!”
“君上能記得丘,丘誠惶誠恐。”
齊侯杵臼知道他的來意,卻并不提及,反倒是開口問道:
“丘,寡人久聞你頗知禮樂,想必對治國之道,亦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今日既然來了,何不與寡人淺談一二?”
孔丘稍一遲疑,也是恭敬言道:
“請君上言之。”
齊侯杵臼稍一思索,便是直接問道:
“敢問,何以為政?”
孔丘亦是尋思了片刻,便直接是朗聲回答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齊侯杵臼聽了孔丘的話,不由是陷入了深思之中,而在場的其他大臣們,也是面面相覷。
孔丘這短短的八個字,所言的乃是君臣父子都應該各司其職的大道理。
并且,看似完全不是什么為政之道。但其實,這其中卻是蘊含著太多的意思。
其一,就是在提醒齊侯杵臼,如今齊國的局勢,田氏已經開始逐步壯大,如果齊侯杵臼不加以制衡,那么日后田氏極有可能會成為魯國的季氏。
其二,孔丘這么說話的底氣,乃是源于當年齊桓公在葵丘之盟上,周王曾有意把天子之位禪讓給齊桓公,給齊桓公送去祭肉,且可以讓他不用跪拜天子,等于是禪讓的前奏。
齊桓公就此事曾問過管仲的意見,當時管仲就曾回答:“為君不君,為臣不臣,亂之本也。”而管仲,那可是齊國的圣人,所以孔子借用管仲當年所說過的話,其實也是有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意味在里面。
這話是誰說的?
那可是你們齊國的圣人管仲說的 誰贊成,誰反對?
這其三,就是表達如今魯侯在鄆邑受難,眾所周知就是因為季氏目無國君的原因。
所以,齊國如果能夠匡扶魯國公室,那么非但這將是魯國的幸事,而且其實對于齊侯杵臼而言,也同樣做了和當年齊桓公一樣的事情。這等于是把齊侯杵臼給捧到了跟齊桓公一樣的高度。
齊侯杵臼緩緩點了點頭:
“嗯,丘所言倒是不無道理。”
齊侯杵臼這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田乞,隨后又若無其事的言道:
“丘說得好啊!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縱是這宮里有飯,寡人又哪里能吃得到呢?”
齊侯杵臼此言,亦是暗示自己聽懂了孔丘之言。
他此處也是暗借齊桓公最終的悲慘結局。
因為齊桓公當年,便是在這深宮之內,被亂臣賊子給活活餓死的!
所以,這“有飯卻吃不著”所暗指的就是表明他齊侯杵臼聽明白了孔丘的話。同時,也是暗戳了田乞,以及其他的卿大夫一把。
其實,要說這齊國,臣下弒君殺主的,還真不是一個極個別現象。
縱覽春秋之時,僅在齊國達成弒君殺主成就的人數,竟是高達11人,可謂是各國之翹楚。
所以,對于齊國而言,真正的為政之弊,也正是體現在“君君臣臣”之上的。
只不過,孔丘的這一番話,齊侯杵臼聽了雖是極為受用。但對于滿朝的齊國卿大夫而言,那可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只見田乞此時,卻是不動聲色的出列躬身言道:
“君上言重了,這宮里的飯,臣子們哪里敢吃?也唯有君上可以享用。”
齊侯杵臼微微一笑,看著眼前孔丘,倒也是越看越是喜歡。
“丘,寡人再問你,除卻這君臣之禮不說,請試復言為政之道?”
孔丘則亦是朗聲回道:
“政在節財!”
要說孔子這所謂“節財”,其實亦是別有深意。他知齊侯杵臼生活奢靡,不知節制。故而他所言“節財”就是告戒于他:為君之人應當“克己復禮”,不能太過驕奢淫逸,安于享樂。
齊侯杵臼聞言,又是呵呵笑道:
“呵呵,如今丘說得倒也輕便。”
“君上明鑒,方才丘之所言,皆是周禮所明載的,丘又豈敢肆意妄言?”
齊侯杵臼“嗯”了一聲,思索片刻,開口道:
“丘,寡人想將尼谿之田封給你,將你留在齊國做一名能夠比肩魯國季氏與孟氏之間的上大夫,你可愿意?”
“臣才疏學淺,本不敢受此恩惠,但君上若有意恩賜,臣若是推辭,豈非不敬?臣愿領受!”
孔丘心中甚喜,他如果真能做得齊國的上大夫,到時候便可名正言順的懇請齊侯杵臼出兵解救魯侯稠之危。
然而,這時晏嬰上前一步。
“君上!此事萬萬不可!”
這不僅是齊侯杵臼所吃驚的,就算是孔丘他自己,也是萬萬沒有料到。
上次孔丘見到晏嬰時,二人還交談甚歡。
豈料此時進言阻礙自己為齊侯杵臼所用的,居然會是他晏嬰!
孔丘對此是感到大惑不解。
不過,齊侯杵臼對于晏嬰的意見自是不能不聽的,于是便試探性的問道:
“哦?晏卿對孔丘此人是有何看法?為何勸寡人不得用孔丘?”
只見晏嬰此時,是顫顫巍巍的起身出列,并又甚是艱難的稽首言道:
“回君上,儒者能言善辯,卻不尊國家法度。倨傲自順,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卻不考慮他人的想法。而且,他們過于看重喪事,不惜令民破產以厚葬,此萬不可成為世俗!儒者奔走諸侯之間,通過游說國君和大夫們施以俸祿,這樣的人絕是不可以委以重任的,更不能委以一國之政!還望君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