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和葉戌帶著這二十人急行,但在入了楚境之后,則又是讓大家緩行,以免激起了塵土,引起周邊楚人的注意。
而葉戌畢竟是行伍出身,自知他們如今的處境,所以心中對于此行的安全亦是頗為忐忑,于是不由多嘴問了一句道:
“此行深入楚境,又無有公文在手,萬一碰上楚人巡守,只這寥寥二十人又如何夠用?”
而范蠡對此卻是毫不在乎,只澹然回了一句:
“呵呵,僅靠這二十人,又如何能護得我們的周全?蠡之所以要帶上他們,不過是待歸途之時,可以捎帶著拉些銅石回去罷了!”
“如今楚國方亂,無暇北顧。楚人更是人人自危,又哪里來的巡守四處招搖?故而我等只需小心從事,必可無咎啊。”
葉戌一聽,見這范蠡跟自己一般年紀,卻是如此膽大心細,不由亦是十分的佩服。
他們不急不躁的趕路,六天后,果然是安然入了隨國境內。這時,范蠡立刻是派人急行前去隨國國都報信。
而這些隨人,當得知乃是天下聞名的鄭國李然派人來了隨國求助,自是不敢怠慢了,將他們一行是直接安置在了關口居住。
由于隨國和楚國已有百年不曾有過戰事,所以,這關口修建的也是頗為簡陋。
范蠡和葉戌在這里是駐了三日后,最后這才得了召見。
隨國現在執掌君權的乃是曾侯輿,而前來接待他們的則是其太子鉞。
只見太子鉞是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這孩童眼睛滴熘熘的轉,甚是靈活,一看便是機敏的孩子。
太子鉞介紹道:
“二位貴客遠道而來,鄙國不勝榮幸。此為犬子乙,只因我隨國已多年不見有客,故而今日特帶他出來見見場面,還望諸位莫怪!”
范蠡忙道:
“豈敢豈敢,太子客氣了。公孫如此相貌不凡,想來日后定能名揚四海。”
太子鉞笑道:
“呵呵,小國鄙陋,名揚天下自是不敢,只愿能平平安安即可啊。”
隨后,太子鉞便是帶著范蠡和葉戌一同面見曾侯輿。
一進得大殿,便看到這大殿之上,金碧輝煌,且竟是直接擺上了十組編鐘來!如此多的編鐘,這要放在任何地方,都可謂是規模空前的。
這一方面,足以證明隨國的銅石之豐饒。而另一方面,也可見隨國已是與中原周禮的典章制度確是相去甚遠了。
畢竟,若是放在其他的諸侯國,出于《周禮》的限制,想要多搞一套音域更廣的編鐘,估計都得被別人詬病許久。
見得有人上殿,曾侯當即命人敲響編鐘迎客。一時間,大殿之上四處都充斥著動聽曼妙的金石音聲。
范蠡和葉戌上前拜見曾侯輿,曾侯輿則甚是爽朗笑道:
“二位請起,寡人雖居偏鄙,卻亦聽聞過李子明的大名,今日不得而見,甚是遺憾吶。”
隨國雖然這些年來十分安靜,在諸侯間幾乎都沒有什么來往,各種盟會也基本將其排除在外,但是李然在楚國的行為,身為鄰國的隨國自然是知曉的。
范蠡獻上李然手書的簡札,并是躬身言道:
“君侯,子明先生此番派我二人前來貴國,特留得信札一卷,請君侯過目!只因子明先生日理萬機,不能親自前來拜訪,還望軍侯莫怪!”
曾侯輿的性格倒也豁達,直接是笑著回答道:
“無礙無礙,他日若有機會,自當可以再見。”
宮正上前將簡書從范蠡手中拿下,然后遞給了曾侯輿。
曾侯輿展開看了起來,李然在信札內簡單解釋了鄭國目前的局勢,而他們如今收納了鄭國的流民,欲以清君側和整頓鄭國政務的名義討伐鄭國,只因缺少銅石制作兵器,所以希望曾侯能夠協助一二。
另外,李然也知隨國畢竟也是姬姓之邦,故而亦是將此事的立意直接給拔高到了“復興姬周”的高度來。并希望以此能夠博得曾侯的認同。
當然最后,李然還就此事闡明了確與楚國并無干連,所以隨國亦無須擔心楚國方面會借機發難,且許以事成之后定有重酬……
曾侯輿知道了他們此行的目的,不由是愁眉著將簡書慢慢放下,并是沉默了許久這才開腔道:
“按理說,此事寡人應是義不容辭的,但是這楚國畢竟與鄙國比鄰,如此多的銅石……若是不提前與之報備,恐怕也難以運到葉邑。而且此事雖然和楚國無關,但是如今的楚王究竟會如何想,那恐怕也很難說!這萬一……”
“到那時,銅石非但是運不到葉邑,恐怕我們隨國也是危難將至啊。我隨國已不摻和天下事久矣……而若因此而惹怒了楚國,得不償失啊!”
范蠡聽罷,則繼續是躬身作揖回道:
“啟稟君侯,如今楚王暗弱,雖是由熊比繼位,但天下皆知,如今這執掌兵馬大權的乃是王子棄疾,王子棄疾此人素以賢良示人,必然不敢就此事問罪于隨國。故而,我等只要不拂其逆鱗,當可安然無恙!”
“而且依我家先生大名,既許以日后重謝,那自是不會誑語的。更何況,鄭國乃是與隨國一脈相承,均為姬姓之邦,如今鄭國有難,隨國若能出手相幫,此舉亦是可得先祖之蔭庇之事啊!”
曾侯聽罷,正有些躊躇不決。這時,一旁的大工尹大夫季怡又開口道:
“自先君和楚國簽訂盟約之來,我們隨國尚不曾和任何國家有如此親密的來往。此番相助鄭國,恐怕多少亦會引起楚國上下的猜忌!鄙國卑小,行事不得不萬分小心謹慎,又豈能以厚利而招致殺身之禍呢?!”
這季怡其實就是楚國簽訂盟約的季梁的后人。
而范蠡聞言,又在心中是盤算了許久,這才開口道:
“君侯若還是有疑慮,那不如這樣如何?只當是蠡在此,代表我家先生與君侯做上一筆買賣,是范蠡以做生意的名義購下銅石,此乃私人之事,與鄭國無關,也與楚國無關。”
“蠡如今便只是販賣銅石的生意人罷了,從隨國拉走銅石,路過葉邑之時,縱是子明先生若想購買,也得氏以等價之物交換才行!”
其實,范蠡這個想法還是相當冒險的。
因為若是成了私人買賣,那么這一路上的安全也就無從保證,隨國更不可能從旁派兵進行保護。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但是再仔細一想,如果是以國家的名義,隨國固然可以多派些兵馬協同運輸,但楚國這邊若是有心責問,那他們確實是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索性就棄了這層保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季怡聞言,不由是瞇了一下眼睛:
“只是……你們現在可有什么東西可以作保?總不能白白的拉走我們這么多銅石吧?”
范蠡聞言,知道有戲,便是立刻昂首道:
“蠡素聞隨國巴鹽奇缺,只因楚國攻滅庸國之后,巴國之鹽便只能過楚而入隨。故而隨任所食之鹽,其價值遠甚楚人。”
“而鄭國的鹽市則多買賣于齊人,齊人臨海,所煉之海鹽,雖成色不如巴鹽,但好在價格極為低廉。”
“君侯若是信得過蠡,待此番蠡回去,便請先生以等值的齊鹽重酬!絕不讓貴國空使了這一趟,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曾侯輿聞言,不由眼睛一亮。
是啊,自從秦、楚、巴三國合伙滅了庸國之后,他們這里的鹽市,就等同于是被楚人所壟斷了的。
又因為與楚國的關系,他們又從來不敢去往北面開辟鹽路。所以,他們也就再沒了足夠便宜的鹽來食用了。
而他們隨國上下,對此早已是苦不堪言。
而范蠡的這三言兩語,又可謂是直擊要害。
若是能就此“甩鍋”給他一個人,而能另辟一條鹽路,解決自己如今國內的這一大難題,又有何不可的呢?
于是,曾侯這便開口道:
“既如此……此事待到寡人和眾人商議后再說。二位這一路辛苦,待寡人且擺上延席,為二位接風洗塵!”
曾侯輿當即命人就在這大殿之上擺上延席,眾人席地而坐,旁邊竟還支起了銅爐進行燒烤。
只見這銅爐為兩層,下面放著炭火,上面一層進行燒烤,有專人侍奉,如此一來,倒是可以吃熱的,很是方便。
(后世曾侯乙墓出土銅爐,出土時爐內存有木炭,盤內存有鯽魚魚骨,盤底還留有煙炱痕跡,為后世發現最早的煎烤食物的青銅炊具。)
范蠡看到這銅爐制作精良,對其亦是贊不絕口,隨國的銅器,當真是名不虛傳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