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齊宋曹衛等國的刁難行徑,李然居然提出了是要直接“還以顏色”!
而在聽得一眾族老的一派質疑聲后,李然便是當眾大聲言道:
“請諸位且聽李然一言,若李然說得不對,屆時再議不遲啊?”
眾人聽得李然這般講,便是立刻安靜了下來,都想暫且聽聽他這個家宰到底是有何高見?
此時,李然亦是清了清嗓子,并是開腔解釋道:
“請諸位細想,若我祭氏與他們斷了生意往來,那么該著急的究竟是他們,還是我們呢?”
“想我祭氏乃是坐鎮天下之中,坐收天下之利的一代商界霸主!無論是從晉過楚,還是從秦向齊,全天下所有的物資往來,我祭氏可謂是獨掌了一半。”
“既然,齊宋曹衛等國如今不愿跟我們貿易,那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暫時全面中斷與他們之間的貿易往來!要他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隨著他最后一句話說完,族議會場頓時一片死靜。
即便是早有準備的祭先,此刻聽得這話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暫時中斷與諸國的貿易?那祭氏一族上下難道要喝西北風不成?這豈不是等于是要絕了祭氏的老命?!
如此而為,可謂是血虧啊!
“不行!絕對不行!”
“這……這等虎狼之辭,豈應是家宰所能言的?!”
“李子明啊李子明!你怕不是瘋了吧!”
一時間,眾多族老皆對李然是一頓的口誅筆伐。活脫脫的是要將李然給定成祭氏第一大罪人一般。
霎時間,但見族議會場之內是唾沫橫飛,群情激憤,其場景可算得是蔚為壯觀!
然而,端坐在次席的李然,卻依舊是巋然不動,任其由千夫所指,他卻始終是面不改色。
待得一眾族老罵累了,也口干舌燥了,都是想要喘口氣了。李然這才將目光是投向了祭先。
祭先畢竟是家主,他的反應自然是要冷靜許多。
他此時同樣是轉頭看向了李然,與其目光對視了一眼后,只聽他是將聲調壓得極低,并是十分冷峻的問道:
“此事非同小可,若一旦中止了與諸國的貿易,那我祭氏所虧損的可就不只是眼下所看到的這些利益了!”
所謂利益,可不一定是只有錢財。
倘若祭氏當真與齊宋曹衛等國中斷貿易,那在這些國家看來,祭氏可謂也就等于是徹底失去了信用。
一個沒有任何信用可言的祭氏,又如何能夠服眾呢?
所以,這其中所牽涉到的所有人脈,關系,政治資源,只怕到頭來也都會是統統失去。
“岳父大人莫急,小婿其實還未說完。”
李然此時是站起身來,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眼神一時犀利。
“諸位應該也都知道,齊宋多產魚鹽,近些年其又多與秦晉貿易,然則齊國與晉國又明爭暗斗多年,且有太行天險以為屏障。所以,無論是他們國君還是大夫之間,雙方關系都是十分的微妙。所以齊國魚鹽,也大都乃是先行轉運至我鄭邑后,再由鄭邑轉運至晉國的。”
“而諸位應該也很清楚,其實齊國雖有魚鹽,但如今除了齊國有魚有鹽之外,一來我鄭國東南之江淮,亦是盛產魚蝦之鄉?!至于,那也絕非獨有他齊國之海鹽,我鄭國之西的巴鹽亦是極為有名的。”
“所以,諸位對此應該都很清楚,如果是少了我祭氏從中穿針引線,牽線搭橋,齊國的那些客商還能賺得到晉國的錢嗎?哼哼,依我看來,不容樂觀啊!”
“而我鄭國若就此中斷與齊國之間的一切貿易往來,那試問他的那些個魚鹽,又該是賣給誰去呢?所以,真正著急的究竟該是我祭氏,還是他齊國呢?”
“再者,近年來我鄭國糧食收成亦是頗豐,若是能以此直接斷了齊糧的來路,那我鄭國糧食便是理所當然的能賣上價了。”
“屆時我們與齊國中斷貿易所虧損的利益,我們也都能從諸如此類的損益中給找補回一些回來。呵呵,正所謂‘福禍無門,惟人所召’。此事究竟是福是禍,猶未可知啊!既如此,諸公以為,我祭氏到底還需要是擔心些什么呢?”
“至于曹衛宋三國,則更是勿需多懼。若無我祭氏的鼎力支持,此三國便只能是冢中枯骨而已。即便是他們將此事捅到了晉國那,亦是無妨的!”
“李然在此,別的不敢保證,只晉國這邊,依我鄭國如今之地位,那絕不是此三者所可以比擬的!”
其實道理也非常簡單,正是因為鄭國乃是居于天下之中。所以,鄭國其獨特的地利優勢乃是完全凌駕于其他諸侯國之上的,此乃不爭的事實。
更何況,鄭國又是楚國北進中原的第一道屏障,所以對于晉國而言,鄭國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層原由,卻是李然還未曾言及的,那就是因為他李然的緣故。
如今晉國與鄭國的關系之所以能夠有如同今日這般的蜜月期,這其中,李然則是充當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所以,若此事屆時真由晉國來裁斷,那最終晉國會袒護的一定是鄭國。
待李然把話說到這里,一眾族老也總算是反應了過來。
是啊,眼下虧損的終究是小利,而真正的大利又豈止這一些呢?
“聽此一言,倒也是不無道理!這些個背信棄義之徒,既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意欲停了與我祭氏之間的貿易。但若我祭氏當真是中斷與他們一切的往來,屆時他們所虧損的便不再是眼前的這點小利了!”
“是啊,我們祭氏從來都只是雁過拔毛而已。可對于他們而言,一旦失去我們祭氏的支持,那他們國內民眾的生計可都將要難以為繼了啊!”
“言之有理,而且就算此事鬧大了,屆時我們也都完全能有理由可說。而晉國也定會是偏向我們祭氏的。到時候,待得貿易有了回轉之機,便能再狠狠的敲他們一筆!”
其中的一名族長,竟突然是說到了李然此法的重點。
是的,所謂不破不立,待來日重啟貿易之日,便是他們祭氏屠宰羔羊之時。
此等欲擒故縱之法,對于祭氏上下而言,也早已不是什么新奇的戰術。
類似這樣的爾虞我詐,你來我往的把戲,其實放在任何一個精通商賈的商人身上,其實也都會玩。
李然只不過是把這一招是運用在了更高的層面之上,敢于在國與國的貿易爭端上去大膽嘗試。
而這種膽略,才是李然真正能夠略勝這些人一籌的地方。
當然,要說祭氏的這些族老,也終究都不是泛泛之輩。這些人之所以能夠一聽李然所言,便能醒悟過來,這自然也要歸因于他們祭氏與生俱來的強大商業基因。M.
前面說了,自鄭桓公立國伊始,鄭國便一直十分重視商賈,鄭國在未建都時便在荒野上與商人斬草為盟,約定彼此相互扶持,永不相欺。
而自武公之后,鄭國的商賈集團便始終是鄭國公室的堅強后盾!
而背靠公室的商賈集團在得到公室的支持后,立刻如泉水一般涌向四面八方,將齊國的魚鹽鐵器,晉國的牛馬池鹽,楚國的象牙皮革,秦國的良馬百貨,通通匯聚于鄭邑中轉。
如此,商賈的貿易之路不但為鄭國帶來了豐厚的物資和賦稅,同時也為其他國家輸送了各類奇缺的物資。
而這,也最終使得鄭國逐漸成為了天下商賈活動之中,份量最重的一個環節。
所以,一旦鄭國的商人真發起狠來,那么其他的諸侯國,即便是強大如同晉國,只怕也都是要抖上三抖的。
第189章損益之道 鄭國商賈集團對于天下的重要性已是不必再說。那么同樣的,關于祭氏的重要地位,那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了。
現在諸國都因楚國成為了盟主,所以想要以此為借口,意欲阻撓與祭氏的貿易往來。
其實,這事無論怎么講,都顯得是有些牽強附會。
所以說白了,那也都不過是些借口罷了,在這背地里到底是個什么邏輯,到底在打些什么盤算,只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或許,也是有著想要借此脅迫祭氏讓渡更多的利益與他們?又或許,這背后可能是與豎牛有關?
畢竟,豎牛當年作為祭氏的家宰,對于祭氏的一家一當都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此番各國聯合起來共同抵制鄭國祭氏,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祭氏的家賊——豎牛。
或許是這豎牛想通過制裁祭氏,可以借此機會重新另起爐灶,并搶奪祭氏在各國的生意?
當然,這樣的愿景可以稱得上美好,可惜手段也未免是太過粗糙了一些。
因為,他們似乎還從未想到過,向來以“順”為綱的商賈集團,居然也會有發飆的時候!
壯士一怒,血濺五步,君王一怒,流血漂櫓。
而鄭國的商賈一怒,天下諸侯皆要犯怵了。
一旦諸國的商物遭遇大面積囤積而賣不出去的時候,一旦諸國的財政捉急以致于無法提供充足的軍餉給養軍隊的時候,一旦天災降臨,諸國無法拿出足量的物資賑災的時候,他們就會切切實實感受到鄭國商賈的厲害。
“不過,還請諸位切記!我祭氏值此危難之際,諸位切不可與諸國卿大夫暗通款曲,以致我祭氏泄了這一股子的剛烈之氣!事關我們祭氏之生死存亡,諸位萬萬不可等閑視之!”
李然在最后,特別強調了一點。
他知道,在場的族老當中,不乏與諸國卿大夫私交甚好的。
當此時刻,若是他們為了自己一點蠅頭小利而致祭氏的大利付諸流水,他李然可是決計不饒的!
祭先也為此是頻頻點頭稱是。
“諸位既都是我族中人,當知一切得需以大局為重!”
祭先的目光甚為犀利,虎視一周后,諸位族老見狀,皆是連連點頭,無有再言駁斥。
“那么敢問家宰,若當真如此執行,我族虧損在即,且手中定然會多出許多的現錢來。還請明示,既然如今這買賣也不做了,那這許多的錢財卻還有何去處?總不見得坐吃山空吧?”
此時,又有族老是如是詢問道。
畢竟,中斷與諸國之間的貿易,祭氏的每日虧損那是肉眼可見的。而在沒有徹底解決貿易爭端之前,他們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商賈,卻又如何能閑得住呢?
他們也都知道李然素來是以奇招致勝的,所以,他們自是希望李然能想個辦法出來,能夠通過別的途徑來補上一補。
商人重利,那可是真真切切,從骨子里的重視。
其他族老聞聲,亦是一陣交頭接耳,并是齊頭又再度望向了李然。
“何必如此?子明所言之法,虧損都只是一時的,日后定能得償,你們又何須急于這一時呢?”
不待李然應聲,面對族老們的“為難”,祭先已是有些不悅,臉色也不由是低沉了下來。
他就是擔心族內會有人急功近利,以致李然的計劃破產,所以聽得這些,他自是有些不悅的。
可誰知李然聞聲,卻是心中大喜。
“呵呵,此問甚好!那今日族議的第二件事,便是這該如何讓諸位找補回這虧損之利了!”
好得很,這不是直接把由頭給送上門來了嗎?
李然也是感嘆天時地利,這種碰巧之事他可還真是頭一次遇到。
“哦?有這等好事?”
“子明快快說來!”
一眾族老們都已經是迫不及待了,畢竟每天一睜眼就虧錢,對他們這群人來說真的是比要他們的命還難受的。
于是,李然便將昨日與子產大夫一同商議國的“子錢”一事給搬上了臺前。
“子錢,乃是由子產大夫于官家發起的,我們祭氏與其他幾個大宗商賈豪門可進行前期的投資,待得等本收息之后,所得利潤一半會上繳公室,剩下的便由諸位所得。”
李然特意是最后強調了這一點,就是擔心這些個族老不明就里,以為所得之利皆是自己的。
然而他這話剛剛說完,便引起了在場族老的又一陣強烈的反對。
“什么亂七八糟的!這叫什么點子?!把錢平白無故借給那些庶民?”
“簡直聞所未聞!自古以來,還從未聽聞過有借錢給庶民的啊!”
“子明你這又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又糊涂起來了?”
他們強烈反對的主要原因是:庶民根本沒錢,也沒資產。
庶民沒錢,你借錢給他們,萬一到時候遇上個天災,他們田地里沒有莊稼,家中又是一貧如洗,到時候他們該拿什么來還?
這么大的風險,如此小的收益,誰愿意去干?
而且,本身他們就要面臨與諸國中斷貿易的虧損,一旦這里再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那可不就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那些個庶民可都是窮得叮當響,你借錢給他們,還不如養條狗來得實惠。”
“庶民最是無有信用的!就算他們最后有了收成,你又如何能保證他們果真能把錢都還你?”
“是啊!這些個庶民本就是最無信無義之徒,與他們做生意,老夫可情愿與諸國的卿大夫暗通款曲去了!”
甚至有人寧愿違背李然剛才的法子,也不愿與這些庶民做生意。
這件事的難度可見一斑。
饒是祭先聽得這個法子,一時間也是眉頭緊皺。
他實在不知,李然這回究竟是又要搞出什么破玩意兒。
“子明,你可否說得……再通透些?眾位族老,乃至是老夫我都是聽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過,他還是愿意再給李然一個機會。
李然見得群情激憤,也并不著急,待得場面安靜下來之后,這才緩緩言道:
“諸位現下所面臨的虧損,短時間內可能真無法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可眼下這個子錢,然以為乃是唯一,也是風險最低的方法。”
“敢問在場的諸位,有誰種過田的?”
李然的目光一掃,在場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是的,他們還當真沒有種過田!
因為從祭先的祖輩開始,祭氏一族便很早就已是走上了以商貿持家的道路,他們的田地都是雇傭佃戶去種的,他們只管收成,哪里需要親自去種呢?
“種田乃是天底下所有庶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了得心應手之事!”
“子產大夫的新政,乃是鼓勵庶民們開墾荒田,屆時按畝取稅,如此按理說,自然是能夠極大的調動庶民們的積極性的。但奈何因這些庶民的手中一無農具,二無本錢,所以他們就算愿意去開墾荒田,也終究要擔心自己的后路。”
“現如今,子產大夫在朝堂之上提出的子錢一法,以國家的稅賦為其背書,以國家信用作為本錢。只要諸位愿意出資,貸與庶民以子錢,當庶民們用子錢買了農具,又從官家處領得青苗種子,試問他們又有什么道理不去開墾荒田呢?”
“鄭國雖小,可一旦全民墾荒,所得田稅必是現在的三倍,甚至五倍不止!如此的體量,如此規模的田地,屆時諸位所獲之利,又豈是與諸國卿大夫暗通款曲所能夠比擬的?”
李然把話說得很清楚,庶民愿意種田,也愿意開墾荒田,但就是差本錢和抗風險的能力。
只要有人愿意借給他們買農具的本錢,有人能在背后給他們兜底兜住,他們就沒道理不去開墾新地。
因為,這是他們如今能夠活得更好的唯一途徑!
話到這里,在場的一眾族老皆是沉默了。
他們面面相覷良久,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進行反駁。更何況,這畢竟是事關鄭國的大政方針,他們又如何敢是多說些什么呢?
只不過他們的沉默,也并非就代表了他們被就此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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