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領著一小隊全副武裝的守衛者,阿加莎離開了教會部隊建立的推進據點,他們穿過幾道由簡易工事和射擊位臨時構筑的柵欄,又穿過一道被瓦斯燈照亮的路口,最終抵達了一條分支走廊的最深處。
墻壁上鑲嵌的瓦斯燈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古老的管道系統供氣不穩,令那燈光顯得有些搖曳、昏暗,而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可以看到有一道漆黑而厚重的合金大門正靜靜佇立在走廊末端。
手杖與鞋跟叩擊地面的響聲在走廊中空洞回響,阿加莎來到了那扇大門前——或許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這扇門的密封其實已經出了問題,兩扇閘門之間可以看到一條狹窄的縫隙,而原本封在門閂上的鉛塊則似乎是受過不明沖擊,中間可見明顯的拉伸、撕裂跡象。
大門一側的銘牌上,可看到寒霜市政廳留下的鋼印。
這就是探索部隊在這地下深處的發現,是她與執政官溫斯頓提到的、位于第二水路中心區域的古怪大門。
市政廳封鎖了這個地方,執政官本人卻對這扇門的存在一無所知——與這扇門有關的資料已經遺失,它或許可以追溯到女王時代剛剛結束的那個混亂年代,動蕩的局勢讓這扇門以及門背后的秘密都消失在了眾人的記憶里。
這后面會是那些湮滅教徒藏身的巢穴嗎?亦或者寒霜女王蕾·諾拉留給世人的謎團?
阿加莎伸出手,輕輕觸碰著粗糙厚重的合金門板,指尖傳來的觸覺不知為何顯得有些遲鈍麻木,只有那股冰涼格外清晰。
“要打開這扇門嗎?”一名黑衣守衛上前半步問道,“執政官那邊的許可已經下來了……”
“溫斯頓先生確實下達了許可,但這種在黑暗中塵封多年的大門不能貿然打開,”阿加莎輕輕搖了搖頭,“它背后可能封印著危險的東西——我先去對面查看一下情況。”
附近的守衛者們立刻明白了長官的意圖,向后退開。
阿加莎則抬起頭,看向兩扇門板中間的那道裂隙,接著向前伸出手去。
什么都沒發生,她疑惑地皺了皺眉。
一名黑衣守衛好奇地看過來:“出什么問題了嗎?”
“……不,沒有問題。”阿加莎搖了搖頭,接著再度集中起注意力。
一股風終于在空地上卷起,她的身影在風中化作了灰白的霧團,這灰風在大門前盤旋了兩下,隨后鉆入那道狹窄的縫隙。
“原地警戒,等守門人回來。”
黑衣守衛的隊長確認阿加莎穿過大門,松了口氣,開始吩咐隊員們在走廊中設置警戒位。
而在另一邊,那股灰白的旋風穿過大門縫隙之后進入了一片昏暗的空間,風盤旋了片刻,阿加莎的身影便從中凝聚出來。
守門人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大門,又低頭確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情況,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為什么……平日里已經用習慣的神術今天使用起來卻感覺有些生澀?甚至身體自己的響應速度都顯得慢了幾分?
片刻困惑之后,阿加莎搖了搖頭,暫時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正事上。
她看向四周,腰間的提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亮,驅散了這里縈繞的黑暗,四面八方的陰影中似乎潛藏著許多蠢蠢欲動的事物,但當她凝神看去的時候,那些黑暗中又都安靜下來。
一條潮濕陰暗的通道,四處還可以看到裸露的泥土和泛著金屬光澤的石塊,在提燈不甚明亮的光芒中,更可以看到用于支撐通道的橫梁、支柱,以及散落在附近石堆旁的一些雜物。
阿加莎皺著眉,她判斷出這里的景象不像是第二水路的一部分——正常的下水道走廊不是這個結構,這大門背后的空間……看上去更像是一條荒廢已久的礦道。
礦道?
阿加莎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上方那潮濕黑暗的巖石頂棚,而她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那厚厚的巖石和泥土,一直向上,直抵那些層層疊疊的通道、豎井、機械與坡道。
沸金礦井。
這處第二水路位于城邦中心,其地下支路從沸金礦井周邊交錯穿行,相當一部分下水道甚至本就是女王時代礦井排水體系的一部分,而這些通道里距離礦道最近的地方……確實可能只隔著一扇門。
她沿著礦道慢慢向前走去,同時心中不斷泛起越來越多的疑惑。
這里只是一條礦道而已,甚至看上去還沒有被黑暗徹底吞噬、扭曲,因為沸金本就是一種具備圣性的金屬,巖石和泥土中蘊含的微量沸金足以像燈火和蒸汽一樣抵御侵蝕——這樣一條礦道,為什么會被那么一扇大門鄭重其事地封鎖起來?
它被封鎖在地底,甚至連這一代的執政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如果真是當初女王時代結束之后的第一代市政廳下達了封鎖命令,那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之處,要讓他們如此緊張?
而且這條礦道明顯已經被廢棄了……為什么會這樣?它明明沒有被污染,這里沒有怪物,沒有幻象,也沒有……
沸金。
阿加莎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掃過礦道兩側坡道下方的掘進層,她終于漸漸意識到了自己始終感覺到的那股違和感的來源。
這里沒有沸金。
市政廳,曾經的女王宮最上層,圓頂辦公室內,身材發福、穿著藍色外套的執政官溫斯頓慢慢擺弄著手中的精巧機械。
黃銅制造的機械模型在他手中傳來輕微的咔咔響聲,齒輪與連桿轉動著,每一次嚙合、旋轉,都帶著一種精確而冰冷的美感。
智慧的造物,工程學的結晶,文明的成果——旋轉的齒輪,便是凡人文明的勛章與綬帶。
溫斯頓將機械模型放到身前,毫不在意地用衣服外的裝飾綬帶擦拭著模型底座附近的一塊油污,擦干凈之后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帶著欣賞藝術品般的滿意贊嘆。
“沸金是寒霜的血液,礦山機械是泵送鮮血的心臟……”
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說給眼前精巧的小機器,溫斯頓一邊用手指撥弄著那些細小的黃銅齒輪,一邊輕聲咕噥著。
“五十年……真如夢幻泡影一般……”
他慢慢起身,踱步走向窗臺。
寬闊的玻璃窗外,是彌漫全城的濃霧,霧氣升騰繚繞中,所有的建筑物與道路都模糊了輪廓與邊界,仿佛要融化在這座城邦中一般,就連空地對面那座巍峨高大的教堂,也變成了霧氣中一團朦朧不清的影子,而那些林立的高塔與尖頂,則仿若在霧氣中窒息、垂死的巨人。
溫斯頓表情平靜地注視著窗外的霧,他能聽到廣場對面傳來的警鈴聲,也能聽到市政廳衛隊和治安官部隊在廣場上集結、調度的聲音。
這么大這么詭異的霧,當然會引起市政廳的警覺,哪怕不用自己這個執政官下令,城邦的守衛力量也會按照預定程序先行動起來——然而在濃霧中維持秩序,或許只是接下來最輕松的一環。
溫斯頓在窗前站了一會,轉身來到不遠處。
一張小小的圓桌放在窗臺附近,有絲絲縷縷的霧氣滲過窗縫,漂浮在圓桌周圍,而在如煙般的霧中,他看到那桌上放著兩樣東西。
一樣,是一摞已經泛黃、脆化的文件,另一樣,是一柄做工精美的左輪。
文件是用古典格式書寫、制作的,上等的紙張邊緣可見精美復雜的印花花邊,帶著女王時代那獨有的典雅氛圍。
《沸金礦井枯竭預警》、《對異常礦道的調查報告》、《對出井樣本的檢查結果分析》……
大部分文件的已閱簽署日期在1840至1845年間。
批閱人落款是蕾·諾拉。
左輪手槍則是執政官溫斯頓的個人,十二年前的經典款式,即便放在如今也仍堅固可靠,保養得當的手柄與槍機油潤閃亮,看上去似乎還可以再服役十二年——或者更久。
溫斯頓的目光從那些文件上掃過,最后落在左輪手槍上。
他伸手拿起了這沉甸甸的鋼鐵,感受著它冰冷的觸感,他打開檢查了一下槍支的彈巢,又將彈巢啪一下推回原位。
右手慢慢抬起,曾被主人精心保養的槍管抵在太陽穴上。
幾秒鐘后,槍被放了下來。
“這個姿勢不錯,之后就用這個姿勢吧。”溫斯頓輕聲說道,隨后檢查了一下槍機的保險,將左輪手槍妥帖地放到了腰間的槍套中。
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
“執政官閣下,城中的濃霧越來越嚴重了……”
“我知道,我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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