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海拉所在的城堡。
被紅蜘蛛抱著站在在城堡的最底層,白令看著自己面前那仿佛蒙上了一層灰黑色古怪青苔的磚墻,抱著胳膊若有所思。
作為北歐神話之中的“死亡女神”,按照白令的想法、海拉住的地方應該是更加逼近“地獄”這種形容詞的地方。
不說什么斷臂殘肢,起碼不應該比蒼白女士的那個藏身所要“文明禮貌”吧?
然而看眼下這個類似于《生化危機八》里八尺……迪米特雷斯庫城堡一樣的古樸堡壘,白令第一時間還真沒能想到這個地方就是海拉的居所。
總感覺簡樸過頭了。
看了一眼面前的墻壁,白令沉吟了一會兒之后,對著身后的紅蜘蛛說道:“把我的手放到墻壁上去。”
紅蜘蛛雖然有些驚訝,但最后還是聽從白令的指令照做了。
她抓著白令的手,將其從墻壁上面慢慢拂過。
下一秒鐘、白令的動作微微一頓。
“毒?”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此時此刻,白令的指尖上已經泛起些許烏青。
這大概是一種相當程度的勐毒,僅僅只是略微觸碰了一下墻壁,都開始侵蝕著白令的手指。宛如依附在骨頭上面的蛆,從最外層啃食著白令的皮膚,并且往里面扭動著想要鉆進去。
看著自己手指上不斷擴大的青灰色,白令眉頭微蹙。
他并沒有過分在意這些毒素,而是囑托紅蜘蛛讓他抖一下自己的手,姿態輕松而隨意。
毒對于白令而言并沒有多大的意義——你不可能指望毒素把一個已經死掉的人再弄死一遍。
當然,神經阻斷類型的毒素不算。
不過真要是碰到這種毒藥,白令覺得自己恐怕想逃都逃不掉——“海拉”的實力可比自己想象中要麻煩不少。
兩個人沉默著從墻壁旁邊穿行而過,在一片漆黑之中,扛著白令的紅蜘蛛摸索著找到了一架蜿蜒向上的樓梯。
“是往這個方向上走嗎?”紅蜘蛛回過頭問白令。
而白令則是微微頷首,讓紅蜘蛛繼續往上走。
樓梯是螺旋式的,從最底層一路扭曲著向上,仿佛通到遙不可及的云端、貼著層疊的云翳。
這座古堡看上去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高。
在看到這個樓梯的時候,白令的腦海里閃過類似的想法。
樓梯兩側能夠看到很多充滿了北歐風格的裝飾品,其中有不少帶著明顯的神話隱喻意味。比如說雄踞的狼頭,又或者是纏繞在樓梯側邊長長的蟒蛇。除此之外還有諸如獨眼的腦袋,跳動著火焰的壁燈,塵封在冰塊之中的巨劍這種白令有所耳聞,但是卻不知道具體由來的玩意兒。
行走在這座樓梯上面,白令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穿過一個浩瀚、漫長而沉重的……神話長廊。
至于他旁邊的紅蜘蛛,表達情感的內核則更加單純一點。
“哇,”紅蜘蛛感嘆道,“好多寶貝。”
這其中大概有不少東西讓紅蜘蛛都覺得很誘人,因此她下意識地就想要摸一摸。
懷著這樣的念頭,她伸出手指、輕輕觸碰著墻壁上的某個東西。
就在紅蜘蛛的手指即將要碰到的時候。
下一秒鐘,一個懶散的聲音從樓梯的上方傳來:“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么做。”
聽到這個聲音,紅蜘蛛被嚇得趕緊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做賊心虛地環顧著四周。
而白令則是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他的目光跨越了漫長的走廊,一直看向這句提醒傳來的方向。
盡管樓梯上面仍舊是昏黑一片,但是那個開口出言提醒的人本身就帶著一個明亮的手提燈,因此白令可以借著手提燈的光芒看到那個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蒼老、衰朽的老女人,后背句僂著、黃色的牙齒暴露在外面,厚厚的眼袋之下是沒有擦掉的眼屎,模樣邋遢而骯臟。
然而這只是她上半身的模樣,事實上她的下半身截然相反。
借著燈光,白令能夠看到她的雙腿。此時此刻這個老女人穿著薄紗一般的裙子,貼合在她的大腿上,將白皙的大腿呈現出青春的光澤與矯健。她的腿部線條筆直如亭亭荷花、修長而美麗。
換句話來說,這是一個上半身垂垂老矣、而下半身則青春洋溢的矛盾之人。
這樣的裝束和打扮,不得不說、確實非常怪異。
紅蜘蛛也順著白令的視線看過去。
在看到那個老女人的時候,她頓時一陣惡寒:“哇,這真是……看著讓人不舒服的造型。”
“海拉那個家伙的品味這么獨特的嗎?”她說道,“城堡里的人是不是都這么讓人不舒服啊?”
她的說話聲音很小,所以老女人并沒有聽到。
不過可能是聽到了,也不怎么在意。
事實上眼下這個看起來很奇怪的老女人只是打了個哈欠:“整座城堡里都帶著劇毒,這是女主人為了防備某些不長眼的小賊而架設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出于職責,我還是勸你不要隨便亂動。”
“當然,最好也不要隨便亂看,”老女人倦意滿滿地說道,“女主人并不愿意她的物品被人隨意瞻仰,這會讓她的心情變得很糟糕。”
聽著她對海拉的稱呼,白令的心中微微一動。
“你是剛洛特?”他看向那個老女人,“神話之中,死亡女神海拉的仆人之一?”
剛洛特,在北歐神話的《埃達》之中曾經出現過的名字。
她是侍奉海拉的仆人之一,她的同僚是剛拉提,一個和她相似的男人。
這兩個人都是“遲鈍的步行者”,代表著懶惰、散漫的意思,負責在海拉的宮殿之中照顧女神的日常生活和起居。
雖然白令對此有所耳聞,但是他著實沒有想到、剛洛特的模樣竟然是這么的……怪異。
而另一邊,被道破名字的老女仆剛洛特則是渾然不在意地說道:“是啊,你說的沒錯,這是我的名字。”
顫顫巍巍地抬頭看著深不見底的樓梯,剛洛特再次打了一個哈欠:“現在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跟我來吧,女主人讓我指引你們、一路到達她的房間。”
說著,她就抓起自己的手提燈,不緊不慢地朝著樓梯的上方而去。
而紅蜘蛛則是扭頭看了一眼白令。
“跟上去吧,”白令不置可否,“看起來海拉已經猜到了我們會來。”
聽到這句話以后。
哪怕紅蜘蛛再怎么不情愿,眼下也不得不遵從白令的旨意,跟著剛洛特一起往上爬。
盡管看起來句僂著背、沒什么力氣,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剛洛特的速度竟然很快。
僅僅是幾分鐘的距離,她就把兩個人落在后面,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接著向上走。
不過紅蜘蛛也不是一般人。
哪怕剛洛特的速度非常驚人,她的速度也絕對算不上慢。
除了一開始稍微落下了些許距離以外,之后兩個人很快就保持了不超過五米的間隔。無論剛洛特怎么加速,紅蜘蛛都能夠穩穩當當跟上。
這讓剛洛特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并且逐漸開始加速。
等到后面,雙方的速度甚至快到正常人類狂奔都趕不上的速度。
在這樣的急速之下,他們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停靠在門口,剛洛特揉著惺忪的睡眼,疲倦地說道:“就是這里了……”
她顫顫巍巍地拉開面前厚重的大門,同時聲音很輕:“女主人現在就在里面等著你們。”
聞言,紅蜘蛛和白令對視了一眼。
在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紅蜘蛛沒有片刻猶豫,直接朝著門內走去。
等到他們剛剛進入這個房間以后。
他們身后,也就是來時的方向,那扇厚重的木門被一點點地給合上。
僅僅只是幾秒鐘的功夫,剛洛特就把他們身后的門徹底堵死,讓他們被困在這片空間之中。
等到身后的門徹底關上以后,他們兩個人一下就身處于極致的黑暗之中。
沒有一點光透出來,更沒有任何能夠指示的標牌,一切都跟傳說中的地獄……別無二致!
看著眼前這一幕,紅蜘蛛下意識地開口說道:“那個惡心人的家伙在搞什么……”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
她身后的白令就輕聲說道:“噤聲。”
死死注視著眼前的黑暗,白令聲音壓得很低:“海拉……正在注視著我們!”
聽著白令的警告,紅蜘蛛悚然一驚!
盡管她的層次和海拉差不多,甚至嚴格來說可能比海拉還要高一點,畢竟她是貨真價實最接近起源的怪物。但是怎么說呢,眼下他們待的地方是人家的老巢,更不用說紅蜘蛛身上還背著個累贅,最關鍵的是這個累贅還不能扔……
所以這么一對比之下,原本那點微小的實力差距就被抹平、甚至猶有過之了。
而相比想得太多的紅蜘蛛,白令則更加從容一點。
他雖然是被紅蜘蛛抗在身上,但卻沒有多少不舒服的感覺,而是朝著黑夜里輕聲說道:“如果是打算來下馬威的話,我認為大可不必。”
“海拉小姐。”
話音落下。
沒過多久,這個漆黑的房間內驟然亮起一盞明燈。
這盞燈的火焰是藍色的,不像是橙色之火一般明亮,反而透著刺骨的冰涼,幽幽搖曳之間讓人后背仿佛有螞蟻在爬。
在這藍色的光焰之下,一個模湖的人影端坐在房間的最深處。
“我知道你,”那個人影開口了,聲音偶爾像是磨砂一般的滄桑,一會兒卻又像是天真爛漫的少女,“你是最近那個聲名鵲起的先知。”
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影輪廓,白令笑了:“看起來我最近還算有名氣,竟然傳到了塔爾塔洛斯這里面。”
在他的笑聲之中,海拉沒有做什么表情。
她只是掩藏在黑夜里,聲音起起伏伏:“是你搗毀了‘人類守望’——那些家伙雖然是廢物,但是多少也能算是趁手的工具。然而因為你,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經沒用了。即便是少部分從地表逃進來的,也被嚇破了膽、表現讓人失望。”
“這讓我有些生氣,畢竟原本他們能夠給我帶來不少的消遣、并且為我供奉祭品。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而這些原因、都在于你。”
看向白令,海拉終于露出了自己猙獰的獠牙:“而現在,你竟然自投羅網……看起來,你是真覺得自己活得太久,想要從我這邊獲得永恒的安眠了?”
她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房間之中,宛如在沼澤里滋生的陰影一樣,窺伺著所有跋涉的旅人、似乎只要稍有不對,就會把那些家伙拖進沼澤里大快朵頤!
很明顯,海拉的怒氣是真實的。
至少紅蜘蛛都能夠感覺到海拉口氣里的惱火。
她下意識地拉著白令的衣服,思考應該往什么方向跳,才不會讓白令死在這里。
而她身后的白令則一點都不慌張。
他笑瞇瞇地說道:“那不過是立場問題罷了,就像是您和深淵之中其他幾個主宰一樣,歸根結底不過是站的位置不一樣、所以想的不一樣。”
“更何況那些家伙未必能夠如我一般,給您帶來更多優握的條件,”白令收斂笑容,“就像是他們注定不可能擁有……這個。”
說著,白令對著自己旁邊的紅蜘蛛輕聲說道:“把我的手抬起來,遞到黑暗之中。”
紅蜘蛛狐疑地看了白令一眼。
不過她最后還是抓著白令的手,將這雙蒼白過分的手掌送進黑夜里。
說來倒也奇怪,白令那雙手在向前伸的時候,竟然從前端一點點地開始消失起來。
就像是沒入了簾幕之后的世界一樣,他的手被送到了黑夜的背面。
‘果然,是視覺效果、或者是折疊空間?’
看著自己半截消失的右手,白令了然。
沒過多久,他就感覺自己的手上傳來一陣摸索的感覺。
海拉似乎是在抓著他的手掌觀摩。
沒多久,白令就聽到海拉那略微有些動容的聲音:“這是……賢者之石?”
沒錯。
這就是海拉動容的原因。
暴君王指環,或者說……赫爾墨斯派打造出來的賢者之石!
哪怕是在海拉這種塔爾塔洛斯的霸主面前,“賢者之石”也并非是大路貨。
事實上這一點從白令到目前為止的見聞也可以很清楚地發現出來,迄今為止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然而即便是他、也不過見到過兩塊賢者之石。
一個是他手上這個指環,另一個則是蒼白女士。
除此之外,這種本該在西歐煉金術歷史上名聲大噪的神奇道具,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見到過。
因此白令覺得,這玩意兒對于海拉來說應該也算是罕見。
而且第二塊賢者之石還是以海拉作為模板……
要說她對此一點都不清楚,白令是不會相信的。
果然,沒多久,海拉就抓著白令的手、沙啞著說道:“看來你的運氣倒是挺好。”
“赫爾墨斯的賢者之石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搞到手的,”海拉說道,“哪怕是在異種之中,除了埃爾那個老頭子那里稍微有一點貨之外,其他基本上沒有多少人聽到過。”
創世神埃爾。
那個開游戲廳、看起來垂垂老矣的老頭,宋清辭的父親以及季千琴的母親都曾經在她那里換過東西。而一個多月前,白令也帶著兩個女孩去老頭那里拿到過他們父輩的記憶碎片。
從海拉這邊聽到埃爾的名字,白令也并不意外。
畢竟創世神嘛,雖然沒落了、但是姑且還能算是有位格。作為頂級神祇的海拉對那個老頭有所知曉,也很正常。
因此,白令也只是微笑著說道:“埃爾神可不會擁有我這么精純的賢者之石。”
“事實上這就是我向您道歉的獻禮,”白令面不改色,“一塊高精度的賢者之石,這對您而言想必也是一個大禮。”
聞言,海拉抓著白令的動作微微一頓。
沒過多久,她才緩緩開口說道:“我明白了,不錯,賢者之石對我而言確實算得上寶貴。”
她似乎是想要答應下來。
然而很快,海拉的話鋒又再次一轉:“不過,這并不能夠彌補你的過錯。”
她緊緊抓著白令的手,聲音里是逐漸上揚的貪婪:“你對我造成的傷害非常大!僅僅是一個賢者之石可不夠!要知道,因為你、我在深淵的臉面徹底被丟盡了!所以,你必須要給我比賢者之石更多的補償!”
在海拉說話的時候,白令還能夠感覺得到自己手掌上,似乎有什么涼絲絲的東西正一點點地流淌著。
這個家伙該不會是把口水流到我手上了吧。
白令一邊皺著眉,一邊口中說道:“那么,您還想要什么補償呢?”
這句話一說出來。
海拉那邊抓著白令手的動作就再次一用力。
她急促地說道:“沒錯,既然是因為打了我的臉、讓我顏面掃地,那么你就應當用比現在還要真誠的補償……”
“你的……嘶……你的補償……”她的聲音一點點開始波動,“你的補償就是……”
“我要你的右手!”
這句話一說出來。
站在白令身邊的紅蜘蛛勐然一睜眼,目光凌厲地怒視著海拉!
“混賬雜交狗娘養的婊子!”紅蜘蛛聲音瞬間上揚,震怒出聲,“你竟然敢?你怎么敢?!我看你才是想死了,劣等蠢狗!”
很明顯,黑色簾幕之后的海拉被紅蜘蛛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原本抓著白令的手還微微抖了抖。
很快,海拉就反應過來這里到底是誰的地盤,重新恢復了鎮定,轉而對著紅蜘蛛冷笑一聲:“我當時是誰,原來是你這條忠誠的狗。”
“怎么,那個男人走了之后你就又尋了一個男人?”海拉嗤笑著說道,“那你看起來運氣不太好——兩個愿意為你牽狗繩的主人多少都帶點問題,真是遇人不淑。”
“你?!”
紅蜘蛛幾乎快要壓制不住自己怒火。
她下意識地就想要上前,把那個藏在簾幕后面的女怪物給拽出來,狠狠地騎在她的身上拼命給她抽幾個大嘴巴子!
然而很快,白令制止了她的行動:“行了。”
眼神重新轉向面前模湖的身影,白令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
“您是想要我的右手?”他說道,“好啊,沒問題。”
說著,他毫不猶豫,直接對著紅蜘蛛說道:“把我的右手給砍下來。”
聞言,紅蜘蛛震驚地看著他,甚至包括海拉、她抓著白令的動作也微微用力。
“你瘋了?!”紅蜘蛛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海拉是想要什么嗎?!她要的并不是你的手,而是你的一部分靈魂!”
“作為死亡的女神,她對于你這種‘死人’可太喜歡了!而且她的靈魂技巧雖然很差,但是她對于死亡的理解卻很深。如果讓她抓住你的一部分,就跟別人給你下了一個巫毒娃娃一樣……到時候你的一切可都受制于人了!”
白令似笑非笑地看著紅蜘蛛。
如果從任何一個人的角度來旁邊,恐怕都會認為紅蜘蛛是一片拳拳之心,想要為白令出謀劃策、擔心他的安全。
但是只有白令知道,眼下的紅蜘蛛哪有這種善意的想法。
只不過因為誓言的束縛,再加上她的某些顧慮,讓紅蜘蛛極力勸阻白令這么做,僅此而已。
不過她說的沒錯。
要是讓海拉真的把自己的一部分給拿走,那么還真的就如同別人給自己扎娃娃一樣,相當于憑空讓給人家一個弱點。
但是……
那也得要這個弱點是真的“有用”才行。
這么想著,白令面色不變。
“不用管那么多,”他說道,“只管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