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柴油機廠，會議室。
雙方各坐一邊，原本就該開始唇槍舌劍的談判了，但是現在的黃友賢有些拘謹，秦總的突然出現，給了黃友賢很大的壓力，他甚至都不敢輕易表態，省得出現失誤。
“我們和貴方本來就是一衣帶水的鄰邦，自從九十年代建交之后，彼此的關系更是不斷加深，我們明州集團涉足電子產業，也是當初和三行電子的合作，我看到你們，就像是看到了親人一樣。”
“是的，我們都是黃種人，本來就應該相互合作。”
“這些年來，咱們整個東亞的造船業發展迅猛，我們彼此之間是競爭關系，但是，也會有合作。”秦濤說道：“當初我們剛剛搞天然氣船的時候，也從貴方進口過配件，現在，貴方從我們這里進口發動機，充分體現了我們合作雙贏的美好局面。”
是啊，是有合作，只不過，從出口方變成進口方，還是讓人很有感觸的，但是，這并不是因為己方不能生產，而是因為工期太趕，想到這里，黃友賢又鼓起了勇氣。
沒錯，咱們不比東方人低，咱們還研發了全新的液貨圍欄系統！
“是的，秦總，我們研發了全新的液貨圍欄系統，放棄了昂貴的殷瓦鋼，選擇更加便宜的高錳鋼，所以我們的報價比貴方的天然氣船低了一大截，以后貴方也可以選擇我們的專利技術，降低成本，提高競爭力。”
“是啊，貴方真是太厲害了！”秦濤給足了對方的面子：“你們選擇高錳鋼是個創舉，是液化氣船技術上的一次飛躍！等到我們完成了手頭這批訂單，肯定也得鉆研一下高錳鋼或者是其他鋼材技術，我們的專利太老了，得創新才行。”
“那么，我們接下來說引進發動機項目吧？我們建造的是17萬立方米的液化氣船，這種船需要四萬馬力的動力，不知道貴方這里可否有合適的發動機給我們提供。”
液化天然氣并不重，密度只有0.43到0.47千克每立方米左右，所以，17萬立方米的液化氣也不到八萬噸，把整個船體的重量加進去，也在十萬噸以內，這種級別的貨輪，四萬馬力就已經夠用了，太多了也是浪費，十幾節的航速慢悠悠的晃蕩，沒必要飚到二三十節。
“我們手頭有最先進的雙燃料發動機，型號為CHD18V51，單臺23861馬力，兩臺能提供4.77萬馬力的動力，足夠貴方使用。”
這可比對方要求得還要高，但是，聽到了章玉占的話，黃友賢卻搖頭了：“不行，不行，我們需要一臺發動機，兩臺發動機太浪費了！”
對于貨輪來說，發動機的個數越少越好，這樣省錢啊，能用一臺的最好用一臺，如果是低速發動機的話，連減速器都不用，直接驅動螺旋槳，結構簡單，便宜耐用。
但是，如果動力不足的話，那就只能是上多臺了。
“我們的液化氣船一直使用這種型號的發動機，我們認為，兩臺比一臺更加合適。”章玉占介紹：“對天然氣船來說，都是單程貨，返程的時候是空船，這樣就可以只使用一臺發動機，可以在返程的時候大大地節省燃料消耗。”
如果是貨輪，來回都是重載，那就沒區別了，但是油輪和天然氣船這種，都是單程貨，卸貨之后放空去裝，空船不需要太大馬力，多了也是費油。
所以一些船用柴油機有閉缸功能，空船的時候關閉一半甚至更多氣缸，只留幾個氣缸工作就行。
現在，采用兩臺發動機，也能達到同樣的目的，空船只開啟一臺，反正中速柴油機肯定是需要通過減速齒輪來和后面的螺旋槳連接的，兩臺發動機驅動一臺減速機，帶動一個螺旋槳，也是貨輪常見的形式，貨輪從來不需要雙軸雙槳，因為這東西費油。
“不，我們還是希望有單臺發動機。”黃友賢繼續搖頭：“我們認為，兩臺發動機太復雜了，對船東也不友好，我們不能接受這種方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貴方的發動機能降低到合理的價格。”黃友賢說道：“我們才會考慮采購貴方的發動機，否則的話，我們就只能去其他柴油機廠，甚至是去歐洲尋求先進的發動機。”
這家伙居然想要利用這種方式壓價！
如果是以前，歐洲的瓦錫蘭發動機的確是受到所有船東青睞的，但是后來，明州集團打造的天然氣船就搭載自己的發動機，整個東方的造船廠跟進，客戶沒的選擇，等到用了之后，發現東方的發動機性能也非常不錯，完全不比歐洲的差，于是就認可了，再到后來，東方用了先進的雙燃料發動機，把天然氣船泄漏的天然氣送到發動機里燒掉，由此來節省燃料，各個天然氣船的船東更是只認東方的發動機！
現在，對方居然還要用這種手段來要挾！
“我們每臺發動機報價八百萬美元，這已經是非常優厚的價格了，如果是其他客戶，我們的報價至少是一千萬美元。”章玉占說道：“我們的發動機沒有任何降價的空間，如果貴方覺得不合適，那就可以去其他供貨商看看。”
秦濤滿意地點頭，自己手下的單位，就得有這種魄力，外國人主動上門求購，咱們熱烈歡迎，但是如果想要用各種辦法來壓價，還是算了，咱們不接受還價！
咱們有自己的底氣，離開了咱們這里，客戶不可能找到更合適的了！
黃友賢一時間驚呆了。
沒錯，他的確就是想要壓價，東方的這種發動機技術先進，就連他們自己的船用發動機也比不過，這次固然是因為國內的配套廠商無法完成訂單，又何嘗沒有他們想要接觸東方的船用發動機，然后獲取上面技術的想法呢？
他們只是習慣性地想要壓一下價格，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慣他們這毛病！
秦濤站了起來，伸出了手：“好吧，既然貴方想要去其他供貨商看看，那就去看看，我們東方有句古話，叫做買賣不在人情在，我們依舊還是好朋友，以后歡迎常來東方做客。”
這算什么？直接趕客人嗎？
看著秦濤伸出的手，黃友賢沒有接，如果一起握手，接下來就該離席了啊。
“秦總，您稍等，咱們再談一談。”黃友賢尷尬地說道：“我們對貴方的發動機還是非常滿意的，貴方能不能先給我們提供一臺，讓我們試用一下？”
“對不起，我們每一臺發動機都是按照訂單生產的，我們用多年的信譽做保證，給貴方出口的發動機質量絕對第一，不需要任何測試。”章玉占說道：“而且，出口給貴方的發動機，貴方只能負責安裝，啟動調試需要由我們來進行。”
你們來進行？
黃友賢皺起來了眉頭，這里面好像有問題啊！
突然間，他的腦子里想到了行業里流傳的法國人的事情，頓時就是一個激靈：“伱們的發動機初次啟動需要開機密碼？”
當初法國人就是這么被坑的啊，只是以為一臺簡簡單單的燃氣輪機，既然已經進口過來，那自己有權選擇安裝在什么地方，沒想到安裝完畢，等待試車的時候，居然要開機密碼！
東方人也太黑了吧？
“是的，我們這是為了避免造船廠和客戶的麻煩，我們的發動機是雙燃料發動機，里面有各種傳感器，需要ECU的精確調控，我們的技術人員會親自上門調試，開機密碼是為了避免造船廠和船東提前啟動發動機，最后導致發動機出現意外，畢竟，發動機的第一次啟動最重要，因為它會自主學習。”
秦濤在一旁很是滿意，手下這些單位學的很快啊，自己讓在燃氣輪機上動手腳，他們柴油機廠也學會了，這樣一來，國外客戶想要拆開研究也不可能，因為只要拆了，那就是一堆廢鐵！
里面肯定有各種傳感器，能監控到發動機是否被拆解的，東方有這個技術。
也就是說，他們如果把這種發動機買回去，那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裝到出口的天然氣船上，根本就不可能將這種發動機拆開研究。
如果只為了裝船的話，需要購買嗎？
當然需要，那些液化氣船還在等著呢！
黃友賢咬咬牙：“好，那我們就先訂購四臺，我們希望能盡快交貨。”
“那得按照訂單的先后順序。”章玉占說道：“我們這款發動機目前手頭還有二十多臺訂單，你們現在下訂單，得排在他們的后面，大概明年三月份左右才能給你們交貨。”
“不行，太晚了，我們要提前，最晚今年年底！”
“如果這樣的話，那就需要加錢。”章玉占說道：“每提前一個月，加一百萬，提前三個月的話，每臺就得加三百萬。”
“貴方怎么能這樣？”黃友賢憤怒了。
“因為要提前，我們的工人就需要加班，加班是要增加額外的加班費的，而且，我們的很多部件還是相關單位提供的，要讓他們超量供應，那也得加錢，我們要這些錢，也不是為難你們，而是因為成本的增加，我建議貴方還是按照我們的排產來，你們不是同時開工了四艘嗎？先裝你們的發動機，給客戶提供了，我們的隨后就到。”
黃友賢臉上表情復雜，思考了半天，然后說道：“我們能了解一下你們發動機的詳細資料嗎？”
“當然可以，我們這里有使用手冊，英文版的。”
黃友賢拿起來了使用手冊，看著上面的數據。
這不是一款型號的，而是整個V51系列發動機的，從12缸到18缸應有盡有，發動機的功率從11700千瓦到17550千瓦，跨度很大，幾乎能滿足各種不同排水量的船只的需要。
燃料消耗率也很低，尤其是雙燃料發動機，等等！
黃友賢看到了某個參數，驚訝地問道：“你們的雙燃料發動機，還能混合燃料使用？”
一般的雙燃料發動機，也是單獨使用某種燃料的，比如說單獨用柴油，或者單獨用天然氣，出租車的發動機就是明顯的例子，可以先用天然氣，等到天然氣燒光了，再切換到汽油上來，畢竟出租車的CNG氣罐密度不夠，續航里程有限。
發動機單獨使用某款燃料，有單獨的ECU程序來控制就行了，這也是世界上通行的做法，而眼前的東方的發動機，居然可以混合使用！
混合使用的復雜程度就大大增加了，進去了多少柴油，搭配多少天然氣？少了功率不足，多了要爆缸，還能時刻動態調整，這簡直就是外星科技啊！
“是的，這是我們獨創的技術。”章玉占說道：“我們已經注意到全球航運發展帶來的溫室氣體逐漸增多，所以我們要解決船舶的溫室氣體排放的問題，常規的凈化回收的裝置難以解決節能減排的需要，我們就研究了這種全新的技術。”
為了讓尾氣達標，很多發動機都會用EGR技術，就是把排氣管的一部分廢氣重新導入發動機，再燃燒一次，就干凈多了，但是，這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還是得從燃料本身下手。
“常規的柴油機的排放污染很高，我們提供的解決思路就是把天然氣加進去，混合燃燒，雖然現在國際上還沒有嚴苛的標準，但是我們對自己狠嚴格，我們的這套技術可以讓柴油機的污染物下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多。當然了，除了為環保做貢獻之外，這種發動機技術還有更加現實意義，它可以根據負載的大小不同來調整混合燃料的比例。”
同一臺發動機，改燒天然氣肯定比燒油的功率低，這是由于不同燃料蘊含能量的多少不同造成的，天然氣雖然潔凈，但是功率密度不足，這樣混合燃燒，在需要高負載的時候就多燒油，在正常航行的時候多燒天然氣，隨時隨地動態調整。
黃友賢聽得睜大了眼睛，在南泡菜國的時候，他還有些驕傲自大，覺得己方的技術已經很先進了，來到東方之后，才發現自己就是井底之蛙，這些技術不用說南泡菜國，就連歐洲也沒有！
東方在這個領域里已經處于絕對的領導地位！
看完之后，黃友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愿意下訂單，先采購四臺，同時保留后續采購的權力，希望貴方能給我們預留產能。這四臺最晚明年三月份交貨，越早越好。”
這就成了？
當然了，南洋柴油機廠擁有最先進的柴油機技術，還愁賣不出去？一些老客戶來了之后，根本就不廢話，直接就簽字下訂單。
等等，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黃友賢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請求去貴方的生產線上看看，這個要求可以滿足吧？”
“當然。”秦濤笑著說道：“走，我帶你去看看曲軸的生產線。”
曲軸是發動機中外形最復雜的部件之一，加工起來也很難，秦濤看過之后也是大呼精彩，更不用說南泡菜國來的土包子了。
秦濤當講解員，帶著黃友賢一起去曲軸的加工車間，看著里面的數控機床精確加工曲軸，黃友賢更是無比震撼：“這種曲軸的生產，你們已經實現了全自動化？”
“是的，我們有自己的先進加工設備。”
“這種設備，你們賣嗎？”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畢竟不是我們生產的。我們只是用戶。”章玉占說道：“不過，這種加工設備非常昂貴，我們自己采購的內部價格都是天價，你們要采購的話，估計會不劃算，我覺得，你們還是把曲軸的加工交給我們，讓我們來幫忙加工最合適。”
一年哪怕上百臺發動機，也填不滿這條曲軸加工的生產線，能承接一些國外生產任務就更好了，充分發揮這條生產線的潛力，增加一些盈利。
“好，我回去之后和我們國內的船用發動機廠介紹一下。”黃友賢說道。
參觀了半天，黃友賢簽署了合同，等到帶著合同回去，找鄭義山簽字之后，就能正式打款，如果對方拖延，交貨日期也會根據打款日延后。
送走了黃友賢，章玉占感慨地說道：“秦總，多虧您來了，給咱們提前指點了幾句，否則咱們還真可能會掉陷阱。”
秦濤沒多指點，主要就是一個意思：排產日期拖延一下，讓他們先把裝配自己發動機的天然氣船交貨！
這主要是未雨綢繆，畢竟秦濤已經斷定，對方的這批天然氣船會出故障，高錳鋼會產生裂紋，如果己方先把發動機交付了，這種船出了故障，對方很可能會甩鍋到發動機上，認為是己方的發動機震動太大導致的。
先讓裝他們發動機的船只出故障，這樣他們就別想賴賬了。
不過除了這個之外，其他的都是章玉占自己的想法。
“你們干得漂亮，不用咱們集團出手，你們自己就能把外貿合同談好，很不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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