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州市政府，會議室。
主持會議的張領導看著在場的人都到齊了，開口說道：“昨天咱們市里也組織人員去劉廠長的家里吊唁了。劉明剛是個好同志，將差點破產的明州鋼鐵廠帶得蒸蒸日上，成為了咱們市的利稅大戶，所以，雖然事情讓人很悲痛，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廠子不能一日無領導，所以，咱們明州鋼鐵廠，必須要盡快安排好下一任的廠長。不知道各位有什么看法？”
眾人都低著頭，沒有人開口。
張領導望向了明州鋼鐵廠來的幾名代表：“唐副廠長，你說說。”
“各位領導，我的年紀已經大了，在廠里，幾乎就是退居二線了。”唐副廠長說道：“現在，如果趕鴨子上架，把我提成正廠長的話，我恐怕沒有能力領導好咱們廠，畢竟，廠里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這個副廠長啊，每天就是一張報紙一杯水，等著退休了。”
一般來說，廠長沒了，有兩種選擇，把原本的副廠長提拔起來，成為廠長，或者就是從上級委派。
當初劉明剛接手鋼鐵廠的時候，完全就是個爛攤子，這種時候，就需要大刀破斧地改革的人，需要有絕對的權力。
在鋼鐵廠里，劉明剛是說一不二的，唐副廠長只有在那里喝茶的份，此時，說起這些來，他的語氣很是特殊，像是自嘲，又像是不甘。
“這幾年來，咱們也經歷很多，從明州鋼鐵廠到明州造船廠，全部都是由年輕人帶起來的。”唐副廠長繼續說道：“明州造船廠那邊，也是秦廠長的兒子計謀百出，成功地讓造船廠擺脫了困境，發展壯大，所以，咱們還是相信年輕人的。各位領導，還是請派一名年輕的得力干將吧！”
張領導點點頭：“是啊，年輕人有闖勁，有思維，有魄力，讓他們帶領廠子發展，是最好的了，不知道在場的諸位，有沒有人選？”
秦濤坐在自己老爹的身邊，低頭喝水，似乎是對這個會議漠不關心一樣，不過，當會議進行到這里的時候，秦濤卻集中起來了精神，聽著下面的內容。
這次會議，沒有流于形式，不是老太太的裹腳布，畢竟，是要確定重要事情的。
“我有個提議，這個人選，必須要有金屬冶煉相關專業的經驗。”又一名領導開口說道：“畢竟，去年明州造船廠的事情，依舊歷歷在目，我們可不能犯外行領導內行的錯誤啊！”
“如果這樣的話，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選。”一個人開口說道：“咱們明州市運輸公司負責人陶紅紅的兒子陶永峰，是在華亭鋼鐵廠工作的，年齡三十多歲，好像已經是一名科級干部了，年輕有為，要是讓他回來，一定能帶著咱們明州鋼鐵廠，繼續走向輝煌！”
原本，各地都是國營的運輸隊，不過前些年搞改革，明州市的國營運輸隊，就脫離了財政編制，成立了運輸公司，陶紅紅這個女人雖然只是個調度員，還是個單親媽媽，但是卻成了運輸公司的一把手，這幾年，帶著運輸公司，也倒算是紅紅火火地發展起來了。
她的兒子也很爭氣，在華亭鋼鐵廠混到了一個科級干部的位置，所以，按照這個條件的話，調動過來，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的。
“是嗎？這還真是個人才啊！”張領導開口說道：“不過，咱們也不能太過浮躁，各位，還有其他的人選嗎？”
還是沒有人說話。
“既然這樣，那么…”（不知道這樣寫是否兒戲，畢竟華東之雄沒混過官場，大家輕噴。）
張領導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秦濤的聲音打斷了。
“領導，我有話說。”
“吆，是秦濤同志啊，你有什么人選嗎？如果有的話，給大家推薦一下？”張領導笑呵呵的說道：“還是說，你打算毛遂自薦，親自當鋼鐵廠的廠長？”
秦濤搖頭：“不是，聽各位領導的介紹，我也覺得這個人很優秀，不知道他是否在家，如果在的話，把他叫過來如何？”
領導點點頭：“是啊，是該將他叫過來，我們還要聽一聽他的意見。小吳啊，去聯系一下。”
秦濤望著在場的人，繼續說道：“趁著這段時間，咱們也該了解一下明州鋼鐵廠的經營情況，要不要請明州鋼鐵廠的代表給我們介紹一下？”
張領導點點頭：“是啊，是該聽一聽，那個，唐副廠長，你給大家匯報一下。”
唐副廠長在那里苦笑：“各位領導，我在廠里是個吃閑飯的，還是請劉明喜同志給介紹一下吧。”
劉明喜，是劉明剛的堂兄弟，比劉明剛大兩歲，上學的時候，讀的是會計，所以畢業之后，就進入明州鋼鐵廠了。后來劉明剛當了廠長，對劉明喜更是無比器重。
廠子真正的財務狀況，只有劉明喜清楚。
“是，唐廠長。”劉明喜說著，從自己帶來的人造革手提包里，拿出來了厚厚的賬本，慢悠悠地翻開，到了中間的一頁。
“各位領導，目前我們鋼鐵廠的賬上，還結余了三百六十五萬零三千八百二十塊。”劉明喜說道。
“不錯嘛，在劉明剛同志的帶領下，鋼鐵廠能有這么多的凈收益，太好了。可惜了啊，劉明剛同志英年早逝，以后，大家一定要注意，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各位領導，我再向你們匯報一下鋼鐵廠的支出。”劉明喜的話說得很慢。
“說吧，大家都聽著呢。”
“就在一個星期之前，劉廠長和一重機那邊，訂購了一套全新的頂底復吹轉爐設備。”劉明喜說道：“這套設備，是三百萬的定價。”
在場的領導臉上頓時就是一愣，不過稍后，他們又回過神來：“這個劉廠長，能賺錢，也能花錢，不過，這些是為了廠子的發展，應該的。等到新廠長到位之后，一定要按照劉廠長鋪下的路來走。”
“劉廠長還和島國那邊，訂購了一套RHTB真空精煉裝置、一套LF鋼包精煉爐、一套ANSOB鋼水精煉裝置，這些裝置，共計八百萬。”
“什么？”
這下領導們不淡定了。
原本以為他們明州鋼鐵廠非常有錢，誰能想到，居然是欠一屁股債的節奏？
“你們廠里有這么多錢來投入嗎？”一名領導忍不住地問道。
“在前幾天的時候，劉廠長曾經和咱們市銀行的領導一起吃飯，就是希望能用鋼鐵廠的資產做抵押，從銀行里面貸出一筆錢來。”劉明喜繼續說道。
這件事可不是他隨口胡謅，可以去找銀行的領導去對質的。
劉明喜簡簡單單幾句，將他們明州鋼鐵廠的收入和支出說了一番，還不算那些工人的工資，僅僅是這些生產設備上的投入，就讓人已經很頭疼了。
“劉廠長還真是個有魄力的人，不過，現在出現了變故，新上任的廠長，還是要求穩才行，所以，這些項目，我們該放棄的，還是放棄吧。”
剛剛的時候，領導們還在說，要按照劉廠長鋪下的路來走呢，結果呢？聽說廠里投入了這么多，又不敢了。
“各位領導，我們的合同已經簽署了，如果要是撕毀合同的話，那我們廠要賠償總金額的一半。”
三百萬，八百萬，就是一千一百萬，一半也是五百多萬啊！就算是將他們鋼鐵廠賬上所有的錢都投入進去，依舊是不夠的，再把鋼鐵廠的固定資產都投進去，這還差不多。
氣氛瞬間就變得古怪起來了。
整個會議，看上去就像是走過場一樣，只有一個人選，大家都很默契，等到以后說出去，還是市里領導開會研究決定，市里相關單位都參加的一個會議。
但是現在…
噔噔噔！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的腳步聲，一名西裝革履，帥氣精神的小伙子，走了進來。
“各位領導，我是陶永峰，這幾天回家探親，接到吳秘書的電話就過來了，不知道各位找我有什么事？”陶永峰說道。
按照事先的劇本，這里的領導應該告訴他，經過大家的一致研究決定，請陶永峰到明州鋼鐵廠主持工作，好好干之類的，然后陶永峰推辭一下，眾人再鼓勵一番，一套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但是現在，各位領導的表情，卻都非常的古怪。
一時間，陶永峰居然被晾在那里了。
“陶永峰，果然是年輕能干啊。”秦濤說道：“現在，明州鋼鐵廠遇到了和上次一樣的危機，相信你和上一任廠長一樣，可以力挽狂瀾，勇于開拓。不過，危機也是機遇，只要迎難而上，明州鋼鐵廠，一定也會成為和華亭鋼鐵廠一樣的大廠的。”
“明州鋼鐵廠，和上次一樣的危機？”顯然，陶永峰也沒有預料到：“怎么回事？”
“劉叔是一個銳意進取的人，他決定擴建鋼鐵廠，訂購了很多設備，花出去上千萬，原本還計劃從銀行貸一大筆錢，現在，劉叔雖然離開了，但是，他的事業還需要有人繼續下去。”秦濤繼續說道。
陶永峰一下子楞在了那里。
“陶永峰同志，你既然回家探親了好幾天，那也對最近的事情都了解了，劉明剛是個好同志，好廠長，試圖帶著咱們鋼鐵廠走向輝煌。現在，他已經離開了，咱們市里開會，計劃調你回來，當鋼鐵廠的廠長。”張領導開口了：“不過，廠里的情況，你最好還是要有個心理準備。”
“花費上千萬，是怎么回事？”陶永峰的呼吸很急促，話語也很著急。
于是，劉明喜把廠子的經營狀況，再次說了一遍。
陶永峰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的手，一會兒握成了拳頭，一會兒又舒展開，在西服褲子的兩側擦了擦。
秦濤繼續喝茶水。
有能力？年輕有為？哼，不過是想要吃現成的而已，現在，看看鋼鐵廠成了個爛攤子，還想要把手伸進來嗎？
墻上的鐘表在咔嚓咔嚓地走著，一分鐘，兩分鐘，轉眼間，五分鐘過去了，秦濤的第三杯茶水都喝完了，陶永峰終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各位領導，對不起，我陶永峰讓你們失望了，明州鋼鐵廠的局勢太復雜，我個人能力有限，還是請各位領導另選賢能吧！”
如果要是這些項目放棄，廠里還能經營下去的話，他倒是可以嘗試一下，但是，就算是撕毀協議，賠償都能讓明州鋼鐵廠垮掉，固定資產都得賠進去，那他還來這里干嘛？
他壓根就不是來力挽狂瀾的。只是想要坐享其成而已，現在嘛，當然要溜了。
說完，陶永峰給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這個年頭，想要找個有擔當的年輕人，太難了。”秦濤感慨了一句，向身邊的老爹說道：“老頭子，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整個過程，秦寶山一句話都沒說，但是不代表他沒腦子，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似乎也看明白了。
這簡直就是有人精心設計好的一樣，給陶永峰鋪路，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劉明剛最近的動作，不知道明州鋼鐵廠即將背負一筆龐大的債務了。
所以，陶永峰最終放棄了，不敢去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現在，戲已經看完了，他們也該走了。
秦寶山站了起來。
“秦廠長，著什么急？”張領導趕緊打招呼：“我還沒宣布散會呢，你這樣就走，豈不是不給莪面子？”
“哦，對不起，對不起。”秦寶山趕緊服軟。
“秦廠長，你們造船廠，和鋼鐵廠之間，一直都有著密切的商業往來。”張領導繼續說道：“現在，也只有你們能救鋼鐵廠了啊！要不，你們把鋼鐵廠收購了？這樣對你們也有好處。”
造船廠拆船的廢鋼，直接給了鋼鐵廠，鋼鐵廠冶煉出來的優質鋼材，又提供給了造船廠，他們之間，早就是一個密不可分的合作關系了。
此時，張領導這樣一提，在場的其他領導，紛紛點頭。
鋼鐵廠畢竟是明州市的利稅大戶，他們可不愿意看著鋼鐵廠黃了，否則的話，工資怎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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