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并不能完全怪太子殿下。
任誰在他那個位置上,實打實掌握了天底下至高的權力之后,都不會允許自己只是暫時掌握這份權力,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讓這份臨時權力,變成手中永久的權力。
所以,才有了一系列人事變動。
甚至,太子殿下試探將手觸碰到宮中宿位,就目前而言,他也絕沒有可能有想要宮變的念頭,至多就是試探一下,老父親對他放權到了何種地步。
有沒有對他真的放心。
說白了,還是有些不自信。
但是這事,的確是犯了忌諱的。
即便是洪德帝,也不會容忍將自己的人身安全,交托在自己兒子手里,畢竟對于皇室來說,最危險的其實就是同姓的宗室。
甚至對于皇帝來說,最危險就是他的兒子們。
因為他的兒子們,每一個對他都有“殺人動機”,尤其是這位太子殿下。
沈老爺也覺察到了天子的這種情緒,他猶豫了一下之后,開口道:“陛下,這事臣明天就去做,只是到時候,臣恐怕又要得罪一大批人了。”
“放心放心。”
皇帝笑著說道:“不讓你白干,這件事辦完,朕保證再不去你家了,可好?”
這個承諾聽起來有些好笑,但是沈老爺卻頗為嚴肅,微微欠身道:“臣明白。”
皇帝嘆了口氣,隨即輕聲說道:“今后沈卿得空的時候,就來宮里瞧一瞧朕。”
“咱們老兄弟,也能一起說說話。”
沈毅連忙低頭:“臣遵命。”
次日一早,深居簡出的沈侯爺,難得的換上了一身一品官服,讓家里人幫忙收拾了一下發型之后,就坐上了自家的馬車,上了馬車之后,他看了看駕車的蔣勝,開口道:“走,去皇城。”
蔣勝應了一聲,駕著車一路到了皇城門口,沈老爺下了馬車,背著手進了皇城,然后也沒有耽擱,一路到了中書省。
因為穿著一身正一品的官服,沈老爺很順利的就進去到了中書,他剛走進中書沒多久,張相公就瞥眼看到了他,張相連忙站了起來,大步走了出來,笑著說道:“難得沈侯爺今天出門了,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來找我的?”
沈毅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來中書有些事情要辦,稍晚一些再去找師兄。”
張簡有些好奇,問道:“那就是來找宋相的?”
沈毅依舊搖頭:“我來求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中書議事堂不在?”
“在倒是在。”
張簡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子恒,你不會是想鬧事罷…”
“怎么會?”
沈老爺啞然一笑:“又不是當年一二十歲的年紀了,我這個年歲,哪里還會那么沖動?”
“我是來尋太子殿下有些事情。”
張簡有些懷疑的看了看沈毅,不過還是走在前面替沈毅引路。
很快,沈侯爺駕到的消息傳遍中書,其他幾個宰相也都紛紛出面,來向沈毅行禮。
尤其是周元朗,態度依舊十分謙恭,對著沈毅恭謹低頭拱手行禮:“沈侯爺。”
沈老爺微笑還禮:“周相。”
“不敢當。”
周元朗連忙說道:“侯爺這么稱呼,真是折煞下官了。”
沈毅搖頭道:“周相已經貴為宰相,朝廷里還有誰能讓你做下官?謙虛一些是好事,太謙虛就有些傲氣了。”
說完這句話,沈老爺正準備往前走,就看到太子殿下已經從議事堂班房里走了出來,還沒有靠近,他就遠遠的拱手行禮,等離得近了,他才滿臉笑容的說道:“沈師怎么來了?”
沈毅現在是太子太師,也就是未來的帝師,雖然二人之間沒有師徒之實,但是確有師徒之名。
沈毅微微欠身道:“來與殿下,稟報一些事情。”
“沈師太客氣了。”
他拉著沈毅的衣袖,朝著自己的班房走去,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道:“您有什么事,打聲招呼,我就去您家里了,怎么還讓您親自跑這一趟?”
沈老爺笑而不語,一路跟著太子,進了班房。
這是太子殿下的獨立辦公室,這會兒辦公室里有兩個看起來二三十歲的書辦,一個正在低頭書寫,另一個則是在整理文書。
應當是東宮的班底。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兩個人,開口道:“都出去,都出去。”
二人連忙站了起來,對著太子與沈毅行禮之后,退了出去。
等人都離開之后就,太子殿下就換了稱呼,笑著說道:“叔父您親自過來,有什么要緊事嗎?”
“有的。”
沈老爺在袖子里,摸索出了一個小盒子,兩只手捧著,遞到太子面前,正色道:“臣有一件禮物送給殿下。”
太子伸手接過,一邊打開,一邊笑著說道:“什么東西,值得叔父親自跑這一趟?”
盒子緩緩打開。
一方只有兩個銅錢大小的印章,靜靜的躺在盒子里。
太子看了一眼。
“叔父,這似乎是…”
“官印啊。”
“是官印。”
沈毅笑著說道:“這是陛下前些年賜給我,督掌北境諸軍事的官印,上面刻著北直隸行軍帥印幾個字。”
太子殿下嚇了一跳,手中的官印都差點掉在地上,他連忙把官印放在盒子里,合上盒子之后,如避蛇蝎一般丟在了桌子上。
“叔父,您給我這東西做什么?!”
他看向沈毅,目光里已經有些怒意了。
“您不要害我!”
沈毅神色平靜道:“殿下怎么想不明白呢?”
“殿下現在,已經總攬朝政,城外的禁軍,也隨時可以調得動。”
“有我這塊官印,殿下…”
沈老爺語氣溫柔,循循善誘:“殿下就可以,調動駐扎在密云的凌肅所部,讓凌肅所部與燕京城外的禁軍換防。”
“凌肅所部認印不認人,只憑借我這一方印,就可以全然調動他們。”
太子殿下瞪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看著沈毅,目光里充滿了四個字。
不可思議!
“叔父…”
太子殿下手都有些發抖了。
“您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謀逆,是誅九族的!”
沈毅微微皺眉,看向太子,開口道:“陛下讓殿下執掌中樞,不就是想看看殿下有沒有攫取權力,掌控權力的本事么?”
“如今,我將這印給殿下送來,殿下一旦完成換防,那么京城內外的權力,就全部掌握在了殿下一個人手里。”
“那時候,殿下才是真正的儲君,也是唯一的,不可動搖的儲君。”
太子李容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沈毅,寬大袍服 見李容不說話,沈老爺想了想,隨即明白了過來:“是了,殿下大約是不太相信我,也不太放心我。”
“這樣罷,殿下收下這方印之后,我立刻向朝廷告假,離開燕京,回江都探望老父。”
“殿下以為如何?”
太子殿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艱難的咽了口口水,他看著沈毅,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上前抓住沈毅的衣袖,咬牙道:“叔父,您方才那番話,太大逆不道了。”
“孤要帶你去見父皇,請他老人家定奪你的罪過!”
沈毅沒有動彈,只是笑呵呵的看著太子。
“我原先還以為,太子殿下膽子很大呢。”
“不曾想…”
沈老爺看著太子,搖頭感慨:“殿下的膽子,似乎也沒有我聽聞中那么大。
太子看向沈毅,深深皺眉。
“叔父這話從何說起?”
沈毅依舊笑意盈盈,反問回答。
“禁衛都敢調,怎么邊軍卻不敢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