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燕京沈侯府后花園之中,一身春衫的沈毅,與皇帝陛下隔桌對坐。
二人面前,擺放著一塊縱橫十九道的棋盤,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局勢很是復雜。
只不過只要有一丁點圍棋基礎的人在這里,就能夠看得出來,二人下的并不是圍棋,而是連珠棋。
也就是五子棋。
皇帝陛下落下黑子之后,感受著春風拂面,笑著說道:“朕那個兒子,與你家那個老二,一并往福州去了,不知道這兩個小家伙,折騰出什么動靜。”
沈老爺落下白子,微微搖頭道:“南方士族勢力根深蒂固,官商勾連之下,朝廷的政令下不得鄉,除非是朝廷重臣帶著將士過去,否則誰也鬧不出什么太大的動靜。”
“他們兩個小孩子。”
沈老爺搖頭道:“至多也就是看看熱鬧。”
皇帝落子,然后點頭道:“地方上的問題太大,現在朕一時半會也很難解決,現在如果下重手,說不定會有人在南邊借機造反生亂。”
沈老爺想了想,開口道:“陛下,反正臣已經得罪了江南士族,也不怕再得罪他們一遭,您一道圣旨,臣領一萬淮安軍南下,去清丈土地,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將南邊的事情,辦的妥妥貼貼。”
“看是地方上的那些士族嘴硬。”
沈老爺再一次落子,帶了些殺氣:“還是朝廷的拳頭硬。”
皇帝看向沈毅,微微搖頭道:“盤根錯節,沈卿你去,怕也很難辦。”
“各地的地主,士族,少有不隱瞞土地的,還有不少詭寄在有功名的讀書人名下,沈卿你如果親自去辦,那于潛張氏這種大地主,沈卿辦是不辦?”
“江都沈家,土地現在也不少了,是不是全都清點一遍?”
皇帝低聲道:“這些,即便沈卿你去辦,估計至少也要兩三年時間才成,而兩三年之后,朝廷能不能按照咱們的構想將丁稅改為田稅尚且兩說,朕能不能支撐到那個時候才是要緊。”
“皇權更迭。”
皇帝說的云淡風輕:“朕需要沈卿坐鎮在朝廷里,保證朝廷這里不亂起來。”
“且讓小孩子們折騰去罷。”
皇帝淡淡的說道:“他們去查一查,管一管,至少能嚇一嚇那些地方勢力,讓他們不會做的太過分。”
“等緩過這幾年再說。”
沈毅點頭,默默說道:“那看起來,四殿下大概要跟我家三郎一起回來了。”
“嗯。”
皇帝抬頭看向天空,輕聲道:“他也的確該回來了。”
說到這里,洪德帝看向沈毅,笑著說道:“子恒且猜一猜,老四回來之后,會不會向朕狀告老三派人行刺于他?”
沈老爺考慮了一番,搖頭道:“四殿下大概是尋不到什么證據的,因此不太可能會說。”
“尋不到證據,也可以自己做一些證據出來。”
皇帝悠悠的說道:“他如果能拿出一些證據出來,就說明朕這個兒子,心里是有手段的。”
沈老爺若有所思,接話道:“怕只怕,四殿下真的弄出了一些證據出來,但是只將證據明里暗里傳播出去,卻不向陛下舉發。”
洪德帝一愣,然后默默點頭道:“是了,這樣會更加不著痕跡。”
他嘆了口氣,開口道:“朕當年,便沒有這些煩惱。”
沈毅默默落子:“因此陛下,是正大光明的仁君圣君。”
“少來。”
皇帝笑罵了一句,開口道:“要是皇后有嫡子,朕也就不用煩惱這些了。”
幾千年宗法制之下,要是洪德帝有自己的嫡子,那么這事就不用這么煩惱了,只要這個嫡子不是傻子,那么皇位就會穩穩落袋。
二人一局棋之后,洪德帝喝了口茶水,笑著問道:“你家閨女的事情,你想好了沒有?”
“你要是想好了,朕也就能下決心了。”
沈毅默默說道:“只要桑桑愿意,臣自然沒有什么意見。”
女兒的確大了。
這個時代,畢竟跟另一個時代不一樣,再留下去,恐怕在女兒那里都要落埋怨。
皇帝笑呵呵的說道:“那一會兒,朕去見一見朕這個大侄女。”
說罷,他站了起來,背著手朝外走去,抬頭望天。
“該讓老大就藩了。”
沈老爺望著這一局勝勢已定的棋局,皺了皺眉頭:“陛下,這還沒下完呢。”
洪德帝置若罔聞,依舊背著手慢慢走遠。
沈老爺無奈搖頭,起身跟在了皇帝身后。
洪德帝一臉正經,問道:“沈卿,你說授福王怎么樣?”
沈毅一怔,問道:“陛下要大殿下就藩福州?”
“嗯。”
皇帝點頭道:“那里距離惠妃的老家臺州府,也相對近一些。”
“陛下圣明。”
這種時候,領導其實已經做出決定了,那么只要出聲附和就行,不必發表什么意見了。
皇帝默默說道:“等福州的王府建好了,就讓他出京就藩罷,他這個時候離開京城,說不定不會被人記恨。”
沈老爺問道:“惠妃娘娘…”
皇帝默默說道。
“朕會給她留一道,將她發送出宮的圣旨的。”
沈毅搖頭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您現在身體見好了,從前考慮的事情大可不必考慮,臣的意思是,惠妃娘娘那里,會不會因此折騰…”
“她不會了。”
洪德帝搖頭道:“二十多年過去,她也不是年輕時候了。”
說到這里,他轉過身看了看沈毅,開口道:“只不過老大多半會來找你,到時候你替朕…”
皇帝嘆了口氣道:“寬慰寬慰他。”
沈毅低頭道:“陛下放心,臣明白的。”
天子很快來到了沈家的正堂,沒過多久,沈桑桑就出來面圣,甜甜的叫了一聲陛下。
皇帝陛下心情很是不錯,將自己隨身的一塊玉牌解了下來,送給了沈桑桑。
“閑來無事,可以進宮瞧一瞧朕。”
皇帝臨走之前,對著沈桑桑笑著說道:“小的時候還常進宮,怎么長大了,跟朕反倒不親了?”
沈桑桑有些委屈:“您不知道,我爹平日里,不怎么讓我出門…”
沈老爺瞪了她一眼,笑罵道:“莫要胡說,府上平日里出門最多的就是你了。”
沈桑桑嘻嘻一笑:“那是女兒憑本事跑出去的。”
“好了。”
皇帝板著臉,開口道:“你要是想進宮,便直接出門,你爹不敢攔你。”
說著,他還看了沈毅一眼。
沈老爺無奈點頭。
“是,陛下說得對。”
沒過幾天,朝廷的冊封圣旨終于下發,皇長子李望受封福王。
皇帝同時下詔福州,開始修建福王府,等王府竣工之后,福王便離京就藩。
圣旨下發的當天下午,大殿下悄悄來到了沈侯府中,見到了正在后花園里釣魚的沈毅。
李望大步走到沈毅面前,一屁股坐在了釣魚的沈侯爺旁邊,情緒很是頹喪。
“叔父。”
沈毅扭頭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你呀你,真是被人看的透透的了。”
李望低著頭,握拳道:“侄兒想不明白。”
沈毅默默說道:“不錯了。”
“你不愿意離京去做富貴王爺,我倒是做夢都想回江都去,做我的富家翁。”
“儲君已定。”
沈老爺慢悠悠的說道:“這個時候瀟灑一些,將來多半可以一世富貴。”
李望抬頭看向沈毅,問道:“叔父,您說的儲君…”
“是老三嗎?”
沈毅看了看手里的魚竿,此時魚漂躍動,他輕輕一提魚竿,然后看向福王李望。
“當下是。”
福王爺默默起身,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沈侯府。
沈老爺也沒了釣魚的興致,目送著他離開。
“當初陛下給你取名一個望字,用意是要舉目北望,如今二十年過去,這個望字竟一語成讖了。”
自言自語了一句之后,沈老爺忍不住感慨道。
“可望而不可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