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洪德三十年的初冬。
沈淵離開燕京之后就沒多久,一直心心念念要回福州老家看一看的葉嬋,也在沈毅的安排之下,帶著沈家的老二沈濟一起,從燕京南下。
沈家的這兄弟二人,一南一北離開了燕京城。
這會兒,因為沈家婚事的結束,沈家各地的族人也已經離開,只有陸夫子和沈章兩個老人家,被沈毅強行的留了下來,在燕都過這個年關。
但是即便如此,沈家還是立刻冷清了下來,與前些天沈淵大婚的時候對比強烈。
沈侯府里,沈周懷抱著幾份文書,走進了沈毅的書房之中,他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然后開口道:“大伯,這是邸報司還有內衛,給您送來的文書,侄兒已經整理過了。”
這會兒對于沈家來說,其實是相當關鍵的時候,沈陵的兒子沈瑛,跟著沈淵一起北上了,而沈周因為要準備接下來的科考,因此被沈毅留在了燕京備考,順便被沈老爺帶在身邊,當了個小秘書。
沈毅放下了手里關于北方戰事的文書,抬頭看了看沈周,笑著說道:“在大伯這里幫忙,沒有耽誤你制藝罷?”
“沒有沒有。”
沈周連忙搖頭:“大伯這里的書多,很多書對于科考很有幫助。”
沈毅“嗯”了一聲,開口道:“可惜顧先生已經不在了,不然他能夠教你不少,這段時間難得你大父還有師祖都在府上,你閑著的時候多去拜訪拜訪,尤其是你師祖,能夠教你不少。”
“咱們沈家,你這一代里,要說科場,大抵也就你一個人有希望了。”
沈周微微低頭,很是謙虛的說道:“大兄他讀書也是很多的,只是志不在科場。”
沈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好了,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去做學問去罷,爭取這幾年考個進士出來,你們父子雙進士,也算是一場佳話了。”
“是。”
沈周恭敬退了下去,而沈毅則是翻開了他送過來的文書。
這幾份文書,是內衛以及邸報司給沈毅送來的,詳細記錄了皇四子到了南方之后的所作所為,內容頗有意思。
這位四殿下到了南方之后,受到了沿途地方官府以及士紳的熱情款待,不過隨著他進入到了清丈土地的正題,在各地都遇到了極大的阻力,沒有地方衙門的配合,只憑借著他帶過去的戶部人手,基本上很難開展工作。
四殿下很是惱火,但是又沒有什么辦法。
相較于那些地頭蛇來說,他這個十幾歲的皇子,哪怕帶著欽差的身份,也還是顯得太稚嫩了一些。
而就在事情幾乎陷入僵局的時候,他上書向自己的父親請了旨意,然后一路奔到了建康,從建康的皇莊開始查起。
而皇四子本人,則是在南京找到了主事的趙昌平,向趙相公求援。
趙相公是幾十年的老戶部,清丈土地這件事,本就是他一直想做卻沒有能夠做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這件事正合他意,還是皇四子與眾不同,反正這位四殿下真的就說動了這位南京的宰相。
建康的土地清丈,隨之轟轟烈烈開始。
幾個月時間下來,已經卓有成效。
而隨著南京清丈土地的結束,南方其他省的工作開展,相對來說就會順利一些了。
畢竟,有南京給打了個樣,其他省府州縣要是再推脫,皇四子雖然年輕,但是也不是不敢動手殺人的。
翻看完了這著文書,沈老爺緩緩合上,若有所思。
思忖片刻之后,他還是站了起來,離開了沈侯府,去了一趟宮里。
隨著皇帝陛下的“怠政”,此時哪怕是中書宰相想要見到皇帝陛下,也已經不太容易了,但是沈毅卻是個例外,他進了皇城之后,很快被領到了德慶殿的寢殿之中,見到了正在欣賞教坊司奏樂的皇帝陛下。
更讓沈毅覺得詫異的是,這會兒不止是皇帝一個人在場,貴妃娘娘也陪伴在皇帝身側,“夫妻”二人同桌,氣氛相當和諧。
沈老爺猶豫了一下,就要退出德慶殿。
因為這個時候,孫太后病逝其實也就兩年時間,宮里有這樣大規模的舞樂,是多少有一些不合規矩的。
他身為臣子,不太方便在場。
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離開,洪德帝就揮手驅散了這些教坊司的樂師們,伸手將他招了過去。
沈老爺硬著頭皮上前,對著夫妻倆欠身行禮:“臣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
惠妃很懂事的主動站了起來,欠身還禮之后,輕聲道:“許久未見了,沈侯爺。”
從先前在建康,二人之間鬧了一些不愉快之后,兩個人的確很久很久沒有私下里碰面了,甚至可以說十幾年時間里,兩個人都沒有怎么碰面。
十幾年時間過去,惠妃娘娘依舊風采依舊,相較于已經頭生白發的皇帝陛下來說,她顯得相當年輕,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多歲的少婦模樣。
而且舉手投足之間,當年略微帶的一些風塵氣,已經全然消失不見了。
沈毅低頭道:“娘娘風采依舊。”
皇帝陛下揮手屏退了宮人,然后示意沈毅落座,開口道:“朕與惠妃之間的緣分,當年幾乎全靠沈卿。”
“這會兒,用不著這么生分。”
皇帝陛下對惠妃娘娘笑著說道:“愛妃閑來無事,可以與沈家的沈夫人之間,多走動走動。”
惠妃起身應了聲是,然后很懂事的告辭離開。
等她走了之后,皇帝才看向沈毅,開口笑道:“朕讓人給你送去的文書,你都看到了罷?”
“老四很有一套啊。”
沈毅點頭道:“是,四殿下現在所作所為,頗有章法。”
“讓人眼前一亮。”
皇帝笑呵呵的看了看沈毅,開口問道:“他走之前,你沒有給他寫什么條子罷?”
很明顯,皇帝覺得,趙昌平相幫李鑒這件事,里頭有沈毅插手的原因。
沈毅微微搖頭,開口道:“回陛下,臣只是告誡了四殿下,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別的就沒有多說了。”
“唔。”
皇帝輕輕點頭,嘆了口氣:“那朕就有些擔心,他把事情辦的這么漂亮,是不是背后另有什么高人了。”
沈毅默然,沒有接話。
皇帝用手很有節奏的敲著桌子,然后緩緩說道:“沈卿應該也知道了一些南邊的事情了罷?”
沈毅點頭。
“文書里寫了,四殿下到南邊幾個月,已經多次遇刺,這是臣意料中事,那些南方的地方勢力,不會那么老實。”
洪德帝笑了笑:“你不老實。”
“你明明知道,動手刺殺老四的人當中,有一些…”
他靜靜的說道。
“不是什么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