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府,沈毅的臨時行轅里,裴大將軍一身冬衣,對著沈老爺低頭抱拳,躬身行禮:“侯爺。”
沈毅站了起來,拱手還禮,笑著說道:“大將軍客氣,坐下說話。”
裴俊笑著落座,等坐下之后,他才微微低頭,開口道:“侯爺,河南省八府,目前只打下了汝寧府,河南府,開封府以及侯爺您取下的彰德府。”
“歸德府,應該很快就會歸復。”
他頓了頓,開口道:“不過其他三府,還需要時間,但是侯爺催的急,已經沒有時間了,我部只能率先北上,目前正在北上的路上。”
沈毅嘆了口氣,搖頭道:“決戰在即,顧不得背后的河南了,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慢慢清理罷。”
說到這里,沈老爺想了想,繼續說道:“河南的幾個大城,以及重要的府都已經丟了,剩下的三府,可以主要以勸降為主。”
“前兩個月,河南巡撫以及布政到來的時候,我跟他們說過,讓他們盡快把臬司衙門給建起來,有了臬司衙門的兵幫忙,清理河南的事情應該可以繼續。”
“即便沒有辦法拿下剩下的三府一州。”
沈老爺伸手給裴俊倒茶,輕聲道:“只要壓制住他們,不要讓他們北上打擾咱們決戰,對于大局就沒有什么妨礙了。”
裴俊點頭。
“侯爺想的周全,河南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沈毅笑著說道:“我會派人去到剩下的三府一州去勸降的。”
“有不愿意投降的,我會記在本子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吟吟的。
但是裴俊卻聽的脊背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忙低頭道:“侯爺,臨來之前,裴某統計了一下西路軍的人數,因為最近這段時間打洛陽打的急,損耗不小,現在西路軍可用的兵力加在一起,差不多只有八萬五千多人了。”
“這些人里,末將留了五千人在洛陽,配合剛剛組建的洛陽知府衙門,剩下的人已經悉數北上,等候著侯爺的調遣。”
沈毅點頭,從自己的抽屜里抽出一張地圖,然后照顧著裴俊站了起來。
二人站在一張大桌子前,沈毅鋪開地圖,指著地圖上的河間府與真定府。
“最遲十天,北齊的邊軍就會到達這兩個位置。”
“而且,如今北齊的邊軍雖然還沒有到,但是周世忠所部的征南軍,這幾天的攻勢也一天比一天強烈,大有搏命的架勢,應該是有人給了周家父子壓力,逼得他們不得不打。”
“我甚至懷疑。”
沈毅輕聲道:“北齊的朱里真將領,可能已經接手了這支征南軍。”
說到這里,沈毅用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了一道由東向西的線。
這條線,東起河間府的沿海邊上,而西邊,劃過了真定府,一直劃到了山西附近。
“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條線,就是這一次的主力戰場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大仗,很快就會來。”
“不過第一場大仗,西路軍肯定是趕不上了,因此也不用趕路特別著急,我的意見是。”
“西路軍先開到濟南去。”
沈毅手指在濟南上,開口說道:“駐扎在黃河邊上,一來隨時支援北方。”
“二來,如果前線戰事特別不順,可以在這里接應前線的淮安軍,讓淮安軍得以安全撤回黃河以南。”
裴俊的目光,也落在了這張地圖上。
他看了一會兒之后,忍不住搖頭感慨道:“侯爺這一劃,不知道多少人頭滾滾。”
“這氣魄。”
裴俊稱贊道:“可以稱得上是當世第一人了。”
沈毅從地圖上收回目光,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裴俊,笑著說道:“裴大將軍這話,可有些大不敬了。”
“當世第一人,自然是我朝皇帝陛下,哪里能用在我的身上?”
沈毅不知道裴俊這句話,是有心還是無意,或者說有沒有帶著試探的味道,但他沈老爺是文官出身,哪怕這幾年在搞戰事,每天也要翻看大量文書,跟文字打交道。
他對于文字,是相當敏感的。
這種話,套不住他。
裴俊神色一僵,微微低頭道:“是,末將失言了。”
沈毅擺了擺手,十分大度。
“這里只你我二人,無有六耳,我只當是沒有聽到,只是在朝為官,心里始終要有謙遜之心,大將軍今后要注意一些才是。”
裴俊微微低頭:“多謝侯爺提點,末將記下了。”
“末將這就出城去,領兵開往濟南。”
說著話的時候,裴俊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張碩大的地圖上。
地圖上,沈毅的主力,都集中在河間府真定府一帶,仿佛成了一只巨大的螃蟹。
淮安軍左右兩路軍是螃蟹用來戰斗的兩只螯足,而濟南府乃至于整個山東就是這只大螃蟹的身體,已經擺好了陣勢,等待著北齊大軍的到來。
讓裴俊心里有些感動的是。
他們西路軍,對于沈毅來說,并不是嫡系。
按照軍隊里常規的路數,對于這種非嫡系的軍隊,一般的用法就是派上去當成炮灰,消耗敵人的力量,然后主力伺機而動,攫取戰果。
而現在,沈毅不僅沒有把西路軍當成炮灰,甚至沒有把他們派到前線戰場上去,而是把他們當成后備的兵力來使用。
這一點,讓裴俊,覺得心悅誠服。
易地而處,他自問是做不到的。
當然了,裴俊還有一點沒有想清楚,那就是沈毅之所以不讓西路軍頂到最前面去,一方面是因為時間來不及,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西路軍的戰斗力有問題,如果面對北齊邊軍的時候一觸即潰,吃個大大的敗仗,那么這場決戰一開頭,士氣便要跌落三四成。
后續的仗,也就不太好打了。
用左右兩路軍,沈毅心里更放心一些。
裴俊心思轉動,又把目光落在地圖上,看向了地圖邊緣的山西。
裴俊跟薛威“共事”了很長一段時間,自然清楚,那個薛莽子現在在哪里。
也就是說,沈侯爺的陣勢,除了這個碩大的螃蟹陣之外,還有一些盤外招,譬如說游離在主力戰場之外,獨立開辟戰場的薛威所部。
而這個山西小戰場,到時候很有可能在整個戰局之中發揮奇效。
想到這里,裴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他早就聽說,淮安軍中,以薛威最討沈侯喜歡,如今看來,似乎傳言非虛。
不過即便裴俊的心思再多,也想象不到,沈毅在主力戰場以及山西戰場之外,還有其他許多個小戰場。
不過這些細節,沈毅沒有必要跟他交代清楚,也不用去跟他說明白就是了。
沈老爺手指在徐州上,繼續說道:“朝廷支援的六萬禁軍,現在已經到徐州了,到時候應該也會投入到黃河以北的戰場上,這一次禁軍領軍的人,是五軍都督府的都帥魏雄。”
“裴大將軍應該認得此人罷?”
裴俊眼皮子抽了抽,然后微微低頭,嘆了口氣:“自然認得他。”
“不瞞侯爺說,早年末將年輕的時候,為了抱得美人歸,跟這廝打過幾架。”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在回味自己的青春。
“當時差點鬧出人命來。”
沈毅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五軍都督府的人,大多都是將門子弟出身,這些人可能從小就相互認識,年輕的時候爭風吃醋,打架斗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要知道,當年張簡跟趙涿,好幾次都差點打起來。
對于這些個將門子弟年輕時候的故事,沈毅興趣缺缺,也沒有時間詳細了解,他低著頭想了想,然后開口道:“建康禁軍的將士們,大多沒有打過仗,甚至沒有見過血,淮安軍要打第一輪仗,沒有時間帶他們。”
“這些禁軍,也會放在濟南,到時候大將軍跟這位魏將軍見一面,兩軍也在一起交流交流,好好教教他們。”
“真正的戰場,是個什么模樣。”
裴俊聞言,立刻低頭抱拳,咧嘴一笑。
“末將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