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斗爭。
細想起來驚心動魄,但實際上,大多數都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坐下來喝幾杯茶,勝負就落定了。
不過這種勝負,事后雙方都不會宣揚,會給對方留面子。
不然一個宰相的能量,撕破臉跟沈毅硬拼到底,那么沈毅自己也不會太好受。
幾杯茶喝完之后,沈毅起身告辭。
崔煜也站了起來。
茶樓門口,一老一少兩個進士,拱手作別。
臨走之前,沈毅回頭看了看崔煜,笑著問道:“崔相今年高壽?”
崔煜啞然一笑。
“沈中丞不知道?”
幾位宰相,是朝廷里的最高領導了,在朝廷里做官,不要說他們的歲數,他們的壽辰,都是要牢牢記在心里的。
沈老爺搖頭:“不知。”
崔煜微微嘆了口氣:“六十有一了。”
“那也不小年紀了。”
沈老爺面色誠懇:“崔相好好保重身體。”
崔煜被這句話,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
“沈中丞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沈老爺面帶微笑:“下官與崔相之間的齟齬,大多出于政見不同,這些不同,無非是在北伐上。”
“崔相多活一些年歲,將來就可以看到有一天,下官把大陳龍旗,重新插在燕都高城上。”
這一句話,讓崔煜一直平靜的面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不少。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抬頭看向沈毅,開口道:“借沈中丞吉言,老夫爭取多活幾年,好好看一看,中丞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袁渡。”
他頓了頓之后,低眉道:“老夫,比袁渡年長不了幾歲。”
沈毅微笑點頭。
“崔相睜大眼睛,好好看著就是。”
說罷,他瀟灑轉身,背著手離開。
崔老頭站在原地,目送著沈毅離開,等沈毅走遠之后,老頭才微微搖頭,對著一旁的隨從說道:“讓轎夫過來,回家。”
這隨從一愣,抬頭看了看天色。
這會兒,才是午后。
“老爺,您不去中書了?”
“去干什么?”
崔相爺終于露出了怒容:“讓人家看笑話嗎?!”
之后的幾天時間里,建康城一切如故。
除了被沈毅彈劾的那幾個人統統被查辦了之外,仿佛再沒有任何波瀾。
而沈毅,除了家里處理送來的軍務,閑下來之后,要么是大義坊見顧老頭,要么就是跟趙師伯說說話。
當然了,更多的是去雞籠山,幫老丈人弄甘泉書院建康分院。
值得一提的是,經過一整年的時間,這座書院已經基本上弄好了,等開了春之后,就基本上可以開始“招生”了。
生活一片平靜。
一轉眼,好幾天時間過去,時間來到了大年初五。
這天早上,沈毅還沒有從床上起身,就被蔣勝叫醒,一連好幾封文書,遞在了睡眼惺忪的沈毅面前。
沈老爺拆開一看,困意就基本上全消了。
他連忙起身,剛穿好外衣,就有小太監到了沈家前院,請沈毅進宮。
很顯然,宮里的那位皇帝陛下,也收到了消息。
沈毅沒有急著進宮,先是在房間里,飛快的寫了兩封信,讓蔣勝送出去,然后才換上了一身常服,跟著兩個小太監一路進了宮里,在甘露殿,碰到了同樣頂著黑眼圈的皇帝陛下。
皇帝招呼沈毅坐下,不怎么在意形象的揉了揉眼睛,問道:“沈卿那里,應該也接到消息了罷?”
沈毅微微低頭,開口道:“是,臣剛收到消息。”
他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東昌府,兗州府,青州府,以及萊州府,幾乎同時遭遇齊人襲擊。”
他抬頭看了看皇帝,低聲道:“大年初一…”
“嗯。”
皇帝也正色起來,輕聲道:“前幾年打仗,哪怕打得再兇,進了冬天,大家也就偃旗息鼓了,這一次齊人,連年都不過了…”
沈毅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陛下,幾份戰報臣都認真看過了,兗州城有一萬守軍,臣臨走之前還調了個大將守城,不會有什么問題。”
“青州的左路軍與萊州的先鋒軍,可以互為依仗,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可能會有問題的,就只有東昌府的右路軍,也就是凌肅所部。”
“他東邊是濟南府,西邊是大名府…”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開口道:“看來,齊人已經急了。”
沈毅微微點頭:“陛下,早在他們不顧一切,往山東河南增兵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急了。”
“冬天本就不太適合打仗,他們這一次年關動手,一是想出奇兵,二是要欺負咱們王師,沒有他們耐寒。”
如今的淮安軍,雖然經過好幾輪整編,但是主體依舊是“南方軍”,尤其是淮安軍最早的那一批人,更是浙江福建乃至于廣東出身,不怎么能夠忍受寒冷。
因此這幾年時間,基本上一進入冬天,沈毅都會暫時停止戰事。讓他們得以休息,揚長避短。
現在,齊人搶在年關動手,顯然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皇帝陛下看著沈毅,問道:“沈卿準備怎么處理?”
“臣進宮之前,已經給凌肅去了信,讓他當心兩側夾擊。”
“必要時,可以先撤出東昌府,返回兗州府待命。”
皇帝敲了敲桌子,嘆了口氣道:“這信送過去,至少又是兩三天時間。”
“陛下放心。”
沈毅回答道:“臣回來之前,已經跟他們交代好了,如果見機不對,他們會主動后撤的,就算吃虧…”
“也不會吃大虧。”
沈老爺目光幽幽:“陛下,這應該是齊人在山東,最后的一輪反撲了。”
“之后,他們將會越來越弱。”
皇帝啞然一笑:“你不要哄騙朕,何以見得?”
沈毅看向北邊,輕聲道:“陛下,歷來哪怕戰事再兇,也沒有不讓將士們過年的。”
“齊人雖然是借著這個心理,打了咱們一個出其不意,但是齊軍十成里,至少也有七八成是漢人。”
“即便是朱里真人,也是要過年的。”
“若是戰事順利,一個年節可能無關痛癢,他們現在本就不順,將士們心中怨氣,只會更大。”
說到這里,沈毅想了想,問道:“陛下,河南那邊的齊軍,不知道有沒有動彈?”
皇帝微微搖頭:“朕沒有收到消息。”
“不過,如果山東齊軍突然襲擊,河南的齊軍說不定也會這么干。”
沈毅聞言,低著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沈卿,你看看前線還需要什么,這幾天就在各個衙門里多跑跑,盡快送到前線上去。”
沈毅低頭苦笑:“陛下,朝廷各衙門職司都還在休沐之中。”
皇帝悶哼了一聲:“齊人年都不過了,他們還休沐個屁!”
沈老爺連忙咳嗽了一聲:“陛下注意儀態…”
皇帝啞然一笑:“你又不是真御史,朕注意什么?”
“你拿著朕的金牌去,朝廷里各衙門,該去哪個衙門去哪個衙門。”
“山東…務必不能有失。”
沈毅先是點頭,然后抬頭看向皇帝,問道:“陛下,淮安軍能否招降北齊漢軍?”
洪德天子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緩緩點頭,回答了沈毅。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