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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上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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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能夠知道,洪德五年那個被縣官打了四十大板,丟進江都縣大牢,奄奄一息的少年人,在瀕死之前,心里是何種的絕望。

  那種絕望,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個少年人真正的死在了大牢里!

  只有沈毅自己知道。

  如今的沈毅,繼承了那個沈毅的一切記憶,他一直到今天,都清楚的記著,在那個垂死的晚上,少年人心里,是何種的絕望。

  正因為如此,這份仇怨,他一直記在心里。

  當年的仇人,范東成,馬俊,羅茂才等人,或者流放三千里,或者早已經死于非命。

  范東成范大公子,如果投胎順利的話,這會兒已經可以蒙學了。

  當然了,以他的德行,不一定有機會投胎。

  當年幾乎是江都第一家的范家,也早已經房倒屋塌。

  但是!

  當初那個直接下命令打死了沈毅的馮祿,至今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并不是因為沈毅忘了。

  而是因為,沈毅找不著他了!

  當初稍微有了一些能力之后,沈毅就已經開始派人探訪這位馮縣令的行蹤。

  馮祿當年,從江都縣令的位置上,被貶官之后,就被貶回了福建老家做縣丞了。

  根據沈毅查到的消息,在最初的兩年時間里,馮祿老老實實的任官,但是兩年之后,他突然以身體染病為由辭官不做了,并且在半個月之后,就帶著一家人搬出了老家。

  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個時間點,差不多是范修范侍郎被貶官之后沒多久。

  而那個時候,沈毅現有的一切勢力基本上都沒有成型,包括邸報司。

  當后來沈毅派人去找他的時候,這位“馮縣尊”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到現在,沈毅都沒有尋到他的行蹤。

  其人,大抵是從福建坐船出海了。

  不是去了交趾,就是去了……

  北齊。

  即便是陳裕這種沉穩的性子,也被沈毅這句極其平靜的話,嚇得一個哆嗦,他為了掩飾恐懼,低頭喝了口酒。

  這會兒,他已經有些后悔私下里來見沈毅了。

  不過事已至此,現在低頭認慫,就太掉價了。

  陳郎中心思飛快轉動,很快,他抬起頭看向沈毅,嘆了口氣道:“中丞,當年的舊事,無論怎么說,下官都是有錯處的,這一點下官承認,但是幸好,當年下官及時撥亂反正,總算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壞,沒有讓大陳失去中丞這種國之柱石。”

  當年,的確是陳裕一句話,讓馮祿松口,最后案件改判,沈毅得以在那樁命案之中脫身。

  所有人都以為,當年那件事,是“有驚無險”,除了死了一個陳清之外,沒有更大的損失了。

  但是沈毅自己,也是實打實死了一遭的。

  沈老爺坐在陳裕對面,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然后伸出手,開口道:“陳郎中的證據何在?”

  見沈毅話鋒一轉,陳裕心中一喜,連忙低頭道:“中丞,這種東西,下官不可能帶在身上,不然是要出大問題的。”

  他低聲道:“三日之后,就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會,大朝會之前,該有的證據,都會送到中丞手里。”

  沈老爺摸著下巴,看著陳裕:“所以陳郎中,沈某要付出什么呢?”

  “下官什么都不要。”

  陳裕一臉正氣,大義凜然:“只當是下官,為中丞出這一口惡氣!”

  沈老爺聞言,伸手給他倒了杯酒,抬頭撇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本來我心里還不確定,陳郎中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現在聽陳郎中這么一說,我反而明白了一些。”

  “如果陳郎中送來的所謂證據,的確是貨真價實,甚至是可以扳倒崔光顯的證據。”

  “那么…”

  沈毅低頭抿了口酒。

  “應該就是崔相,擋了陳郎中你的路了,是不是?”

  陳裕微微低頭,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中丞,把人心想得太復雜了。”

  “下官…”

  他看著沈毅。

  “便不能伸張正義么?”

  “伸張正義,陳郎中這么些年,怎么不自己去告崔相?”

  沈毅笑呵呵的說道:“以你現在的身份,面圣似乎不難罷?”

  陳裕搖頭道:“以卵擊石而已,非智者所為。”

  “既然你我在這里見面,就不要說這些虛頭巴腦的了。”

  “想合作,就說實話。”

  沈毅面色平靜:“不然我不放心。”

  陳裕認真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楊師倒了,崔相地位穩固之后,愈發蠻橫。”

  “下官去年年初,僥幸在戶部任郎中事之后,便更受盤剝。”

  “近兩年時間,從下官手中所出之考功司文書,幾乎全非下官之意,都在為崔相任用私人。”

  “再這樣下去,下官個人官聲前途不要緊,我大陳的朝綱就要亂了!”

  他咬牙切齒道:“屆時,恐怕中丞北伐,也會受到拖累,我大陳復國大計,恐要毀于一旦!”

  沈毅見他義憤填膺,心里有些好笑。

  國朝多少年了?哪個宰相不是任用私人?你陳裕便不是楊敬宗任用私人,提拔上來的?

  因此,陳裕這句話,可以反過來聽。

  朝綱亂了不要緊,我陳裕的官聲前途,才最要緊!

  沈老爺夾了口菜,忽然笑了笑:“陳郎中,假如崔相倒了,你又失去了一個靠山,將何去何從?”

  “下官說一句得罪中丞的話。”

  陳裕抬頭,看著沈毅,低聲道:“有一天,崔相如果倒了,下官便是第一個跳起來彈劾中丞,攻訐中丞的人。”

  “朝廷里,下官罵中丞您,也會罵的最兇。”

  沈毅聞言,挑了挑眉頭:“你想討好崔相那一派…”

  說到這里,沈毅戛然而止。

  “不對。”

  他猛地抬頭,看向陳裕,緩緩說道:“陳郎中是想,接替崔相在朝廷里的位置,成為繼崔相之后,沈某在朝廷里新的敵人。”

  “不是敵人。”

  陳裕微微搖頭,開口道:“是政敵。”

  “中丞您,聲名愈盛,將來的功勞,可能還會越來越大。”

  他抬頭,直視沈毅。

  “您在朝廷里,需要有一個政敵,不是么?”

  見沈毅神色古怪不說話,他繼續說道:“中丞您放心,下官做事情一定有分寸,絕不會過火,更不會牽連您的任何家里人。”

  “甚至,不會影響中丞在坊間的名聲。”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撫掌道:“陳府尊,又一次讓我開了眼界。”

  聽他提起從前江都府的稱呼,陳裕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看著沈毅。

  “中丞莫要取笑,下官只是不愿意身為吏部司官,卻為他人之器,亂朝廷官員貶擢。”

  “不得已,出此下策。”

  “讓中丞見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

  沈老爺站了起來,由衷說道:“當年在江都,府尊就讓沈某大開眼界,如今一轉眼十年過去,府尊又給沈某上了一課。”

  他背著手,轉身離開。

  陳裕猶豫了一下,問道:“中丞意下如何?”

  沈老爺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走到了門口之后,他才回頭看了看陳裕,笑了笑:“你我的合作能不能成,要看府尊你給我的東西,夠不夠厲害,以及…”

  “以及你我今日私會,瞞不瞞得過崔相。”

  “再有就是。”

  沈老爺負手遠去。

  “府尊有沒有本事,真的把東西送到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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