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十三年七月初,北齊近八萬人馬,分四面,將徐州城團團圍住。
不過,他們短時間內并沒有動彈,只是圍住了徐州城,并且派人喊話,讓沈毅獻城投降。
沈毅自然不會理會這些,任由他們在外面喊。
因為現在的徐州城,只要淮安軍不大開城門,基本上沒有丟失的可能性。
要知道,徐州原來的守軍只有六千人,哪怕是這六千人守城,沈毅手底下四五萬人,想要強攻都不太可能攻的進去。
現在,徐州城里的淮安軍,有四萬多人,糧草充足的情況下,北齊想要打起來,就要靠人命硬來填。
不死個十萬人以上,休想攻得動徐州城。
而現在,外面的齊軍統共也就八萬多人,這些兵力,老實說如果沈毅大膽一些,甚至可以出城迎戰,根本沒有必要固守城池。
齊人想要破城,就要準備源源不斷的后援軍,甚至需要淮安軍三倍乃至于四倍左右的兵力,才有可能攻破徐州城。
現在的征南軍,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
此時,周元朗剛剛回到位于徐州西面的征南軍大營,他一路進了帥帳之后,跪在了周世忠面前,低頭道:“父親。”
周大將軍這會兒,白頭發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他坐在主位上,對著周元朗招了招手,嘆了口氣道:“起來罷。”
周元朗這才站了起來,對著老父親低頭道:“爹,朝廷的兩萬援兵,已經在徐州城北站穩腳跟,現在整個徐州,已經被朝廷的兵力團團圍住了。”
周大將軍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多少欣喜,他只是靜靜的看了一眼兒子,問道:“你覺得八萬多兵力,圍得住沈七么?”
這個問題,讓周元朗沉默住了。
片刻之后,這位少將軍默默搖頭,開口道:“怕是很難。”
“兵書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
“如今,我大軍連沈毅兵力的兩倍都沒有,他隨時可以選擇一個方向突圍出去。”
周元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而他現在,之所以還在徐州城里,任由咱們把徐州城給圍起來,恐怕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要離開徐州。”
“更要緊的是。”
周元朗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這個沈毅,帶領的淮安軍,與從前兒子知道的南朝軍隊,大不一樣,甚至與兒子去年聽說的淮安軍,都不太一樣了。”
“前幾天,他們出城數千人,就襲我們兩萬人的大營,而且進退有度,退走的時候非常干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支淮安軍,已然是精兵了!”
周世忠喝了口酒,沒有接周元朗的話,而是自顧自的說話,聲音有些沙啞:“徐州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傳到燕都,但是傳到燕都,也就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到了那個時候,徐州城每失落一天,陛下的臉面就會丟掉一分。”
說到這里,周世忠面無表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但是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為天子的圣名,哪怕明知道去打徐州,是白白往里面送命,下面的人有時候也不得不去打。
周元朗給老父親倒杯酒,聲音低沉:“兒子問過逃出來的徐州守軍,當時是徐州知州潘茂,為了運糧食進城,私開了城門,才給了淮安軍可趁之機!”
他狠狠握拳,怒聲道:“這個潘茂,罪該萬死!”
“爹,咱們向朝廷稟明此事。”
周元朗咬牙道:“讓朝廷,夷滅他三族!”
周世忠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朝廷的欽使,明天應該就會到軍中。”
聽到這句話,周元朗愣住了。
“朝廷,要革您的職?”
“要真是革職,那就好辦了。”
周大將軍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把為父檻送京師,大不了就是貶為庶民,你我父子還得以還家。”
“可是現在…”
他抬頭看了看周元朗,嘆了口氣:“可是現在,徐州失落,朝廷里誰肯來接這個爛攤子?”
“誰又能來處理這個爛攤子?”
“沒有人會來的。”
周世忠默默說道:“朝廷沒有人來,陛下也沒有人可以用,那么就只能讓我父子戴罪立功,如果能將沈毅趕出去,哪怕死點人,陛下面子上過得去,咱們周家也就能安然無恙,可是…”
“如果徐州戰事再壞一些,陛下震怒之下,咱們周家,便徹底完了。”
周世忠臉色難看:“可是沈七坐了徐州,想要奪回來,又談何容易?”
周元朗默默低著頭,沒有再說話了。
大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次日,燕都欽使果然到達了軍中,宣達了朝廷的詔命。
皇帝陛下對于徐州失落的事情,極為不滿,將周世忠貶官三級,但是依舊留原職,將功折罪。
限周世忠,在三個月之內奪回徐州,否則罪加一等,押送燕都問罪。
周世忠父子,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接過了這封詔命。
接了圣旨之后,周元朗扶著老父親站了起來,然后把傳令的太監拉到一邊,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美玉,遞在這太監手里,陪著笑臉說道:“公公,軍中沒有帶太多財物,這塊玉是早年在燕都古玉齋買的,花了五六千兩白銀,您拿去把玩。”
這公公三十來歲,不動聲色的把這塊玉收進了袖子里,看向周元朗,臉上露出笑容:“周公子送這種重禮,咱家可擔待不起…”
周元朗陪著笑臉,低頭道:“公公,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一問,皇上什么什么情況…”
“喲,可別提了。”
這太監連連擺手,開口道:“周公子不知道,徐州丟了的事情,傳到皇上那里之后,皇上氣的咳了一個晚上,聽人家說啊…”
這太監看了看手里的玉,壓低了聲音:“聽說咳血了。”
聽到這句話,周元朗神色微動。
讓他動容的點,不是皇帝咳血。
而是…這些宮人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如果這太監說的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說,皇帝陛下很可能已經失去對宮闈的絕對控制的,也就是說…
“周公子這話,可不要傳出去啊,傳出去,咱家也是不認的。”
“公公放心。”
周元朗低聲道:“您沒有說,我也沒有聽見。”
“將來有機會回燕都,再拜訪公公,送上厚禮。”
這太監頓時眉開眼笑,轉身下去了。
好酒好菜接待了一番之后,才送走了這些燕都的太監,等到送走了他們,周元朗才來到了父親面前,微微低頭道:“爹,兒子想回一趟燕都。”
周世忠抬頭看向周元朗,皺眉道:“這個時候,正要你留下來幫忙,你現在回燕都做什么?”
周元朗靠近了一些,低聲道:“爹,一來孩兒要回去,把家里安排妥帖,二來…”
“兒子要去燕都跑跑關系了。”
周世忠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周元朗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周世忠聽了,面色微變,低聲道:“屬實么?”
“不知道。”
周元朗搖頭道:“所以兒子得回燕都打聽打聽,如果那幾個太監說的不假,那么咱們大齊之后一段時間,關鍵就不在淮河邊上,而是在燕都城里了。”
“爹,為了咱們家不被朝廷遷怒,這個時候得賭一把…”
周世忠沉默許久。
“你想要去燕都押注?”
“是。”
周元朗點頭道:“這個時候不押注,將來咱們家連本錢都沒有了。”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
“爹,既然沈七不愿意出來,那么我大軍就這么圍著,您在這里時不時去攻一攻徐州,做給朝廷看看就行。”
周世忠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道:“那你回燕都,準備押注在誰身上?”
“現在還不知道,得先回去看一看。”
周元朗聲音低沉:“沈七已經成了氣候,很難處理,此時,只有從龍之功,可以救得了周家了!”
周世忠思索了許久,最終長嘆了一口氣:“你祖父留下來的家業,現下已經風雨飄搖了,罷了罷了,你自去就是。”
他站了起來,拍著兒子的肩膀,開口道:“不管你選誰,周家都站在你身后。”
周元朗跪了下來,給父親磕了幾個頭,轉身離開帥帳,騎馬北上。
而就在周元朗離開的當天,周世忠領近八萬兵馬,開始緩緩靠近徐州,開始了征南軍的第一次攻城。
此時,徐州城上空,烏云密布,雷霆陣陣。
頗有一些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在周大將軍的號令之下,徐州城四面八萬多兵力,幾乎同時抵達了徐州城下。
數十上百輛投石車,也都推到了徐州城下。
慣例派人一陣叫罵之后,周大將軍騎馬走到陣前,大手一揮,大喝道。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