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到他們的厲害了罷?”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對著沉毅撫掌笑道。
沉老爺這一次在中書,雖然沒有吃虧,但是也沒有占到什么便宜,還被崔煜以權位壓了壓,算是略微吃了一點小虧。
面對皇帝這句問話,沉毅微微低頭,開口道:“五位宰相倒也不是都在為難臣,因此總算沒有太過難堪。”
皇帝指了指凳子,示意沉毅坐下來說話之后,才又撫掌笑道:“要是五個人眾口一詞,難堪的便不是你,而是朕了。”
皇帝陛下微笑道:“不過即便如此,跟他們說話也很是煩人,有時候因為一件事情,要與他們爭吵許久才能吵得贏。”
“朕一個人,要應對他們兩三個人,有時候甚至三四個人,很是頭疼。”
皇帝陛下感慨了一句,自己也坐了下來,臉上帶著笑容:“有時候,朕也吵不贏他們,好在朕的地位比他們高一些,也比他們年輕,吵不過了便拖著,硬熬他們一兩個時辰,便有人堅持不住了。”
說到這里,皇帝看著沉毅,微笑道:“去年朝廷在淮安的很多投入,就是朕這么硬熬,熬下來的。”
聽到這里,沉毅也不禁有些詫異,他抬頭看了看皇帝,隨即也笑了笑:“難為陛下了。”
“這不算什么。”
皇帝擺了擺手,開口道:“朕跟那些老頭去爭,爭得再怎么激烈,也不過是在這甘露殿或者是德慶宮,多喝一杯茶少喝一杯茶的事情而已。”
他看著沉毅,正色道:“倒是沉卿你們在戰場上,可能一舉一動,俱是要拿性命去拼搏,那才是不易。”
沉毅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皇帝陛下繼續說道:“今天在中書,不管哪幾個老頭兒與你說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里,一切按咱們君臣說好的,該怎么去做就怎么去做。”
沉毅點頭道:“臣省得的。”
說到這里,皇帝也有些口渴了,讓高明給上了茶水之后,低頭喝了口水,繼續說道:“朕知道,崔煜多有為難你,平日里在朕面前,也是這位崔相說你說的最多,反對的聲音最大。”
他頓了頓,看向沉毅,低聲道:“但是此時,朝廷里需要有這么一位宰相,沉卿且忍一忍。”
崔煜與沉毅的矛盾由來已久。
早在沉毅還沒有入仕的時候,剛剛進入議事堂拜相的崔煜,就因為沉毅潑了北齊公主,他屁股不正,被皇帝罷了相,后面好幾年之后,才得以復相。
因為這件事情,本來與陳靖差不多同時進入議事堂的崔相,排位驟減,現在陳靖已經熬到了首魁,崔煜卻幾乎在議事堂敬陪末座。
這是極大的政治仇怨。
雖然這件事情,更多應在皇帝身上,但是崔煜自然不敢仇視皇帝,因此就只能仇恨沉毅。
除了這件私怨之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朝堂流派問題。
如今,曾經的楊敬宗楊相已經不復存在,楊黨也已經灰飛煙滅,但是那些曾經歸屬于楊敬宗一系的絕對保守派們,不可能隨著楊家父子的覆滅,說沒就沒了。
而崔煜,就是楊敬宗之后,絕對保守派的“話事人”。
因為他本來就是緊隨在楊敬宗之后的宰相,復相也是在楊敬宗父子倒下的前后,本來就是絕對保守派,或者說是“龜派”的政治傳人。
現在,中書五相里,也只有他這么一個宰相,是龜派出身,當年龜派的殘黨們,會自然而然的依附這位崔相爺。
這些龜派們,正在等待時機。
他們反對北伐,同時隱隱期待著北伐失敗,朝廷從銳意進取開始收縮觸角,重新恢復成為洪德朝初年的狀態。
這樣他們就會死灰復燃,崔煜也能夠咸魚翻身。
之所以皇帝會說,朝廷需要崔煜這么一個宰相,是因為堵不如疏,當初楊敬宗手底下那些人,很多身居要職,與其讓他們在暗地里憋著壞,不如讓他們有個依托,處在明處。
這樣,皇帝陛下就能夠看得到這股勢力。
一來是能夠更好的平衡朝局,二來是,將來有一天北伐成功,或者是處于戰略成功階段的時候,就可以照名單來處理他們,完成派系之間的政治清算。
當然了,所謂的處理,不是說要把這些人給革職問罪,事實上絕大多數的政治清算,都不會這么干。
所謂的政治清算,更多的是堵死晉升之路,然后慢慢將這個人邊緣化。
這些問題,都是沉毅早已經想明白的問題,因此皇帝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很快低頭,開口道:“陛下圣明,用人自然也是,臣從沒有旁的想法。”
皇帝笑呵呵的說道:“怕就怕沉卿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
“沉卿點子多,那崔煜未必斗得過你。”
沉毅慌忙說道:“陛下冤枉臣的,臣向來忠直為國,如何敢與宰相作對?”
皇帝哈哈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之后,皇帝這才想起了正事,開口說道:“朕去年應下你的事情,還有關于淮安軍新軍的鎧甲,武器等等,你就不要一個衙門一個衙門去跑了,朕會交代高明,讓他去把這些衙門跑一遍。”
皇帝微笑道:“他去跑,效果比沉卿你去,效果會好很多。”
那是自然,高太監親自去跑衙門,就跟皇帝陛下親自去催沒有什么分別,自然沒有衙門敢怠慢!
這可省了沉毅很多事情,這樣一來,有些朝廷里的事情,他就不用親自去跑了,而是在家靜靜的等著相應的文書就行。
沉老爺連忙低頭:“多謝陛下!”
“不必謝我。”
皇帝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淮安新增的兩萬兵力,你準備從哪里征募?”
沉毅回答道:“一部分從淮安本地征募,另一部分從東南征募,淮安軍起于浙江,在浙江征兵的速度會快上很多,臣準備依舊派人去浙江征募新兵,不過…”
他頓了頓之后,開口說道:“軍中臺州府,溫州府的將士,將官都太多了,臣準備從浙江其他的州府征兵,不再從臺州溫州兩地募兵。”
皇帝聞言,微笑道:“怎么?淮安軍中,也有鄉黨了?”
沉毅苦笑了一聲:“陛下,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人多了,都會有鄉黨。”
皇帝陛下“嘖”了一聲,微微搖頭道:“真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派系。”
他對沉毅的安排很滿意,聞言點頭道:“那就按照沉卿你的安排去辦,淮安軍那里,如果還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便給朕上奏書,不必經過中書,直接從內衛送到朕這里。”
皇帝陛下頓了頓,補充道。
“需要給中書補文書的時候,再給中書補一份。”
沉毅點頭,應了聲是。
君臣二人敲定了很多關于淮安的細節之后,沉毅終于想起來了一件事,他站了起來,對著皇帝低頭道:“陛下,臣早年剛進建康考學的時候,認識了一位良師,這位良師指導臣時文策論,以及科考之道,臣才能先后考過鄉試會試以及殿試。”
皇帝聞言,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
沉毅繼續說道:“臣這位老師,早年流落建康,與家人失了聯系,臣一直在替他打聽家里人的下落,近來,臣打聽到…”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老師似乎與惠妃娘娘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