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沉毅這一聲感慨,張簡回頭看了一眼沉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古往今來,真正的強軍,都得在鮮血之中滾上一遭,才能成就,子恒你莫要太放在心上。”
沉毅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而且沒有太久的領兵經驗。
他從前在東南,雖然名義上也是領兵,但是那并不算是打仗,只能說是剿匪,剿倭。
他真正打仗,是從去年的八月才開始,到現在也就一年時間出頭。
這么短的時間,他還沒有來得及適應殘酷的戰場。
當然了,張簡也沒有。
不過張簡自幼讀書很多,再加上他沒有親身經歷戰場上的事情,也不用做決策,因此心理壓力就沒有沉毅那么大,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勸上沉毅兩句。
沉毅默默點頭,吐出一口濁氣。
“現下心里,總是不舒服的,可能將來慢慢也就適應了。”
兩個人正說話的功夫,有人給他們端來了肉湯,沉毅接過之后,咕都都喝了一大口,頓覺身體暖和了不少。
張簡是在富貴人家長大,相比較來說要斯文了很多,他慢斯條理的喝了兩口之后,看向沉毅,問道:“我明天要回淮安去了,子恒與我同去否?”
沉毅想了想之后,微微搖頭:“明天我就要動身,去漣水大營看一看情況,免得漣水大營的兄弟們說我偏心,這一戰從頭到尾,都不曾去過。”
張簡笑呵呵的說道:“那子恒你,偏心了沒有?”
沉毅微微一笑,沒有回應。
就沉毅自己的主觀來看,他是沒有怎么偏心的,畢竟兩邊的將士待遇相同,沉毅也沒有為難過凌肅還有西線將士。
但是從過程以及結果上來看,沉毅是的的確確有一些偏向東線的,或者說是有一些偏向薛威等人的。
因為東線的戰事相對要多,沉毅在這邊傾注的資源,心血以及注意力就要更多,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這場戰事東線立下的功勞也會更多。
雖然沉毅說過,東西一體,功勞也是一體這種話,但是那是整體的功勞,如果細分下來,那些殺敵的功勞,自然還是會落在個人的頭上。
在響水大營熱鬧了一天之后,第二天沉毅就跟張簡告別,去了一趟漣水大營,查看漣水大營的情況。
相比較于響水大營,漣水大營遭受的壓力不算太大,軍心士氣都算良好,因為沉毅送來的豬牛羊也到了,漣水大營也慶祝了好幾天時間,沉毅也在漣水大營待了三四天時間,這才動身回到了淮安府的欽差行轅。
他回到欽差行轅之后,便每日里在欽差行轅辦公,一是歇息一番,二是要重新布置淮安的防務。
值得一提的是,陸夫子介紹過來的宋衡宋舉人,在管賬這方面天賦卓絕,欽差行轅的賬目,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而且清清楚楚,讓沉毅辦公都輕松了不少。
為此,沉老爺還獎了他一筆錢,算是留住了人才。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進入到了洪德十二年的臘月中旬。
臘月十三這天,沉老爺安排好了淮安府所有的事情,同時也讓蔣勝收拾好了行禮,準備動身返回建康。
這一次回建康,對于沉毅來說極為關鍵。
因為戰場上的事情暫時結束了,但是作為戰爭的延續,朝堂上的爭執還沒有結束,作為北伐派目前的“領頭羊”,沉毅必須回建康,去跟那些老家伙爭一爭,斗一斗。
同時,也要徹底穩固住他現在的這個“北伐領頭羊”的地位。
這天上午,蔣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沉毅坐上馬車,離開了淮安城,淮安知府張簡,親自把他送出了城外,沉老爺拉著張簡的衣袖,笑著說道:“師兄今年又不回建康過年?”
此時,一段時間過去,沉毅心里因為戰爭帶來的陰云已經消散了不少,性格又恢復了從前的開朗。
“不回去了。”
張簡微微搖頭道:“大父跟父親他們都不在建康,我想要回家過年,就只能回于潛去,于潛太遠了。”
說到這里,張簡先是從袖子里掏出一封書信,又在懷里摸索出一個木盒子,一并遞到沉毅手里,開口道:“子恒你也知道,為兄喜好美玉,這一兩年時間閑來無事,也在淮安街頭尋摸到一塊好玉,請托子恒連同這封書信,一并帶回建康,交給恩師,就當是我這個做弟子的,送給恩師的年節禮物了。”
沉毅接過這個木盒子,笑著說道:“我還以為師兄是送給我的,沒想到是給趙師伯的。”
張簡啞然一笑:“你沉侍郎的風頭,哪里看得上這些小玩意兒?”
沉毅微微一笑,對著張簡拱了拱手:“好了師兄,時辰不早了,我著急趕路,就不多說了。”
“異日俗事了了,你我兄弟再好生相聚,好好喝上一頓。”
張簡拱手還禮,笑著說道:“那我希望有一天,咱們兄弟能在燕都喝酒。”
沉老爺笑呵呵的點頭:“定然會有那一天的。”
是兄弟倆人,拱手作別。
沉毅上了自己那輛馬車之后,馬車緩緩啟動。
他的馬車里,并不只有他一個人,姜家的大少爺姜明,這會兒正斜靠在車廂里,見沉毅鉆進馬車,他連忙低頭,叫了一聲“沉叔”。
姜大少在這場戰事之中受傷不輕,胳膊上肩膀上還有大腿上都有刀傷,好在他年輕,現在都已經結痂了。
不知道是因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還是受傷了之后思鄉心切,姜大少就想回家過年,因為身上有傷,需要一個寬敞的馬車,沉毅就讓他與自己同車。
聽到他這個稱呼,沉老爺有些無奈,坐在了姜明對面,開口問道:“傷口還疼不疼?”
姜明咧嘴一笑:“大部分都不疼了,只是胳膊上那一刀砍得太深,還沒有完全好,有些隱隱作痛。”
沉毅笑呵呵的問道:“明年還來么?”
姜明立時瞪大了眼睛,大聲道:“那當然,我現在已經是總旗了,薛將軍親自提拔的,他說明年就提我做百戶,怎么能不來?!”
沉毅聞言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你是蔭官到的淮安,來了就是七品,哪有做總旗的道理?薛威也是胡鬧。”
“那怎么一樣?”
姜明昂頭看著沉毅:“蔭官是我大父的本事,軍中軍職,是我自家的本事!”
沉老爺微微一笑,不與他爭。
淮安府到建康四百里的距離,因為車上有個傷號,不能趕路太急切,因此走了十一二天時間,一直到臘月二十五的上午,一行人才趕到了建康城下。
這會兒,姜明的傷勢又恢復了一些,聽到近了建康,他便從車廂里探出頭來,遠遠的看見前方的建康城,這個從小在建康長大的衙內,不由兩眼通紅,幾乎流下眼淚。
沉毅靜坐在馬車里,瞥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挨了刀子沒有哭,怎么近了家卻哭了?”
姜大少擦了擦眼淚,微微撇過頭。
“我沒哭…”
沉毅微微一笑,沒有繼續說話。
他的馬車,越來越靠近建康城,等到馬車快要靠近的時候,駕車的蔣勝突然停住馬匹,回頭對著車廂說道:“公子,前面有儀仗…”
“似乎是來迎接您的?”
沉毅愣了愣,也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之間建康城門附近,已經有一副欽差儀仗候著,似乎是在等著自己。
他極目望去,遠處城門底下,還站著一個熟人,沉老爺不敢怠慢,跳下馬車迎了上去,遠遠對那老熟人拱手行禮,面帶笑容。
“下官拜見堂尊。”
來人正是兵部尚書姜簡。
姜尚書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滿臉都是笑容:“子恒凱旋,可喜可賀。”
沉毅連道不敢,然后笑著問道:“堂尊怎么在這里等著?莫不是來迎你家大孫的?”
姜簡微微搖頭。
“老夫奉上諭,代陛下在這里迎你。”
說著,他指了指城門口的儀仗,笑著說道:“看到沒,欽差儀仗都給你備好了,現在朝會還沒有散,陛下說…”
“讓你著蟒袍。”
“即刻進宮去…”